第9章 先驗主義
林知夏聽見“嘟嘟”聲響了兩下。電話接通後,她開口說:“喂,我是林知夏。”
江逾白在電話那一邊回答:“你好,我是江逾白。”
林知夏扯起電話線,抱著座機,走到臥室門口。她把臥室房門打開了一條縫,朝外一看,果然,爸爸拿起了客廳的座機聽筒,正在監聽著林知夏和江逾白的對話。
林知夏深吸一口氣,平靜地說:“你好,江逾白,我已經回家了。今天在你的家裏,我們大家都玩得很開心,非常感謝你的款待。”
江逾白比她更有禮貌:“不客氣,招待同學是應該的。”
林知夏附和道:“好的,明天見。”
江逾白也說:“明天見。”
林知夏馬上掛斷電話。她洗了個手,充滿儀式感地打開飯盒,品嚐一口桂花糕……真的很好吃,她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她放下飯盒,翻箱倒櫃地找東西,找到一本《米其林餐廳頂級菜譜》。
這天晚上睡覺之前,林知夏一直坐在桌邊,鑽研這本書上的菜譜。
這導致一個問題。
林知夏忘記寫作業了。
她的記憶力很好,隻要認真去想,基本都能想起來。
然而這個周末,林知夏把作業拋之腦後,直到周一早晨六點鍾,她才想起這件大事。她飛快地跑去洗漱,從冰箱裏拿了一塊麵包,背起書包就準備出門。
林澤秋剛洗了個澡。他正用毛巾擦拭著頭發,看到妹妹火急火燎的樣子,他奇怪地問道:“林知夏,你急什麽?”
林知夏理直氣壯:“我要上學!”
林澤秋狐疑地問:“你們今天七點前到校?”
“不用你管!”林知夏衝出家門。
她一路小跑去了學校。
抵達四年級(一)班的教室之後,林知夏奔向座位,掏出作業,開始奮筆疾書。她要補完一篇周記、一份英語閱讀感想、一個單元的數學練習。
周記和英語感想都隻要200字,林知夏完成得飛快,再打開數學練習冊,全是選擇題。她一秒一道,不到一分鍾就寫完了。
搞定作業之後,林知夏又拿出她的筆記本,繼續記錄《人類觀察日記》。
林知夏在日記中寫道:昨天我接受邀請,拜訪了江逾白同學的家。我在江逾白同學的家裏和很多朋友一起玩了泡泡球大作戰。我觀察到的江逾白是一個勇敢、正直、誠實、不拋棄同伴的人。我在“石頭、剪刀、布”的遊戲中輸給了聶天清。江逾白做出了驚愕的表情。他不相信我也會失敗。這是一種對我的信任的外在體現嗎?我不禁有些疑惑。我的直覺告訴我——雖然我並非一個堅定的超驗主義的支持者,但如果我的直覺沒有出錯的話,也許在我小學畢業之後,江逾白仍然會是我最好的朋友……
寫到這裏,林知夏停筆了。
因為江逾白踏進了教室。
今天江逾白的到校時間比平常更早一些。
江逾白剛一出現,董孫奇熱情萬分地和他打招呼:“江逾白!早上好啊!”
“早上好。”江逾白回應道。他走向自己的座位,放下書包,正好看見林知夏麵前的那本《人類觀察日記》。
他不由得把手搭在了桌子上。他緩慢地落座,隱忍半晌,暗中思索道:我和她的競爭永遠不會停止。
林知夏卻和他說:“草莓很甜,桂花糕很好吃,鋼筆也很好用。謝謝!”
江逾白直接開口:“我能不能看你的日記?”
“當然可以。”林知夏把日記推到了他的麵前。
林知夏的這個舉動,出乎江逾白的意料之外。她未免有些過於坦率了。
江逾白接過林知夏的筆記本,翻到今天這頁,隻見林知夏寫道“江逾白是一個勇敢、正直、誠實、不拋棄同伴的人”。他視線一掃,又看到一行“如果我的直覺沒有出錯的話,也許在我小學畢業之後,江逾白仍然會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立刻合上林知夏的筆記本,塞回了她的書桌抽屜裏。
然後,他問:“什麽是超驗主義?”
林知夏解答:“按我的理解,就是一個人用直覺來感受世界,忽視物質帶來的享樂,重視精神和內心的自我。”
江逾白思考片刻:“像梭羅那樣?”
林知夏驚喜地問:“你知道梭羅嗎?梭羅是一位著名的作家和哲學家。”
江逾白說:“我看過梭羅寫的《瓦爾登湖》。”
林知夏轉身,麵朝著他:“梭羅的《瓦爾登湖》,我也看過。梭羅在書中寫過一句‘我願意深深地紮入生活,吮盡生活的骨髓,過得紮實、簡單,把一切不屬於生活的內容剔除得幹淨利落’……這句話,應該也是超驗主義的概括。”
江逾白聽她一字不漏地複述書中內容,忍不住問道:“林知夏,你能背誦《瓦爾登湖》全文?”
“是的,”林知夏點頭,“我不是故意的。你明白嗎?”
江逾白感到困惑:“不太明白。”
林知夏解釋道:“你們背書的時候,要花時間去記誦。我和你們正好相反。我想忘記一件事,才需要花費精力。我一直在鍛煉自己,提高自己忘記的能力。現在我有一點小收獲了……上周末我忘記了寫作業。”
江逾白問她:“忘記的能力?忘性大有什麽好的。”
林知夏搖頭:“有些事,不值得記住。我和我哥哥吵架的話,我就不想記住。”
“你有哥哥?”江逾白深入挖掘競爭對手的家庭信息,“親生的哥哥?”
“對。他比我大三歲,今年上初一。”林知夏誠實地回答。
江逾白又問:“你經常和他吵架嗎?”
林知夏一手托腮:“我經常和他發生爭執。你呢?你在家裏會和爸爸媽媽發生爭執嗎?”
江逾白從書包裏找出他的作業本:“我的爸爸媽媽工作很忙。他們都沒時間和我發生爭執。”
林知夏頻頻點頭。她拿出一本嶄新的筆記本,握著江逾白送她的鋼筆,在扉頁上寫道:林知夏贈送給江逾白的時間。
江逾白覺得很奇怪,什麽叫做“贈送給我的時間”?時間這種東西,還能拿來送人?
他看到林知夏在本子上做出目錄:曆史、地理、天文……林知夏還沒寫完,江逾白用鉛筆在“曆史”二字上打了個一個勾。
林知夏稍作思索,又提筆寫道:非洲史、亞洲史、歐洲史、美洲史……
江逾白立刻勾選“非洲史”。
林知夏問他:“你總是選擇第一個嗎?”
江逾白催促她:“繼續寫。”
林知夏繼續寫:北非的埃及具有非洲最早的曆史文字記載。至少一萬年以前,尼羅河畔就有埃及人定居。“Rah”被認為是古埃及人最重要的神明,據說太陽神“Rah”會在黎明之前登上寶船,拉動太陽,真理女神將為太陽神領航。研究證明,古埃及人會使用牙膏、肥皂來清潔身體……
“古埃及有肥皂嗎?”江逾白在“肥皂”二字的下方畫了一條橫線。
“有啊,據說古埃及皇宮裏的一名廚師,就是發明了肥皂的人。”林知夏興致勃勃地回答。
她在紙頁的空白處畫出一個造型古怪的盒子,盒子的前方鏈接著一座頭戴阿特芙王冠的法老雕像,雕像旁邊還有一行小字:古埃及法老的肥皂盒。
江逾白問她:“你連看過的圖片都記得?”
“記得呀,”林知夏形容道,“這個古埃及肥皂盒,就是我從省圖書館的《古埃及帝國》裏看來的。”
江逾白很感興趣。他特別喜歡閱讀《世界未解之謎》、《尋訪文明古國》以及《曆史全紀實》之類的書籍——真實而危險的曆史迷局,總是有一種古老又神秘的吸引力。
江逾白換了一隻鋼筆,也在林知夏的本子上寫字:你聽說過胡夫金字塔嗎?
“當然。”林知夏馬上畫出一座大金字塔的透視圖。這座塔的四個角,恰好朝向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因為胡夫金字塔的四角正是朝向了東南西北,並且它的誤差小於0.167度[1]。
江逾白問她:“胡夫金字塔是公元前兩千多年的建築,總重量有六百多萬噸,為什麽古埃及人能讓一個龐然大物的誤差那麽小?”
林知夏回答:“埃及的金字塔群,包括胡夫金字塔在內……”
她在本子上畫出獵戶星群的三顆恒星,並在恒星的下方排列三座金字塔:“江逾白,你聽說過‘獵戶座’嗎?‘獵戶座’是宇宙中的一個星座,它的北部被劃進了銀河係。埃及的三座大金字塔都是獵戶座的恒星在地麵的映射,誤差非常小。因此產生了一個替代假說,英文名叫Orioheory[1],專指埃及金字塔和獵戶座的聯係。我有一個嚴肅的猜想。”
江逾白洗耳恭聽:“什麽猜想?”
林知夏又開始畫畫:“Larson三定律告訴我們,分子雲近似於微裏平衡狀態。獵戶座的分子雲核就是一片高密度區域,引力非常強!但是我覺得,根據我的推測,雲核坍縮成恒星並不是來自它本身引力的作用,而是來自磁場和其它恒星係……”
江逾白的指尖抵住了林知夏的筆尖。
她偏過頭,目不轉睛看著他。
他說:“我也來畫一個。”
江逾白拽過筆記本,在本子上畫出一個人形——勉強能看出是人的形狀。這個人還紮著馬尾辮,穿著小裙子。他在旁邊寫下三個字:林知夏。
林知夏質問道:“你為什麽把我畫成這個樣子,我有這麽醜嗎?”
江逾白畫了一個更醜的人,並在旁邊標明:江逾白。
林知夏怒火平息:“我比你要好看一點。”
江逾白用一個大括號,把林知夏之前寫過的內容全部括起來,再用一個箭頭指向了兩位小人的腦袋。他把林知夏和江逾白當作了主角,為這兩人創作漫畫。
他認真寫道:公元2004年,林知夏和江逾白流浪到了宇宙中的獵戶座……
“我們兩個為什麽會流浪?”林知夏困惑地問道。
江逾白說:“因為……”
他還沒想出原因,林知夏非常開心地提議:“因為我們要探索宇宙!”
江逾白給他自製的漫畫命名為《探索宇宙》,第一章的標題就是《獵戶座流浪》。
丁岩和董孫奇來找江逾白玩耍時,正好看見了江逾白潛心繪製的漫畫《探索宇宙》。
丁岩撲過去一瞧,馬上說:“江逾白,哥們!給我也安排個角色!這一回我要跟你一組!”
江逾白從善如流地畫出一個人形,並在一旁注明:丁岩,男,9歲,江逾白的同伴之一。與江逾白、林知夏一起流浪在獵戶座上。
“我也要!”董孫奇自告奮勇,“讓我做反派吧!我想做大反派!”
江逾白想起林知夏對他說過的話,當場編寫了董孫奇的傳記:董孫奇,男,9歲,磁場的控製者,可以操控獵戶座的雲核坍縮。
“我靠!”董孫奇驚喜道,“我好厲害啊!”
雖然看不懂設定,但他覺得自己很厲害。他還提問道:“喂,你和林知夏的傳記在哪裏?”
江逾白翻回前一頁,在“林知夏”三字的下方寫道:林知夏,9歲,是天才、真理之神、星雲上的領航者。
丁岩感覺很費解。江逾白說是把林知夏當成了競爭對手,但看他在漫畫裏給“林知夏”這個角色的設定,又是“天才”,又是“真理之神”,還是什麽“星雲上的領航員”……這也太強了!
丁岩看過很多電視連續劇,比如《鐵齒銅牙紀曉嵐》、《大漢天子》還有《乾隆王朝》。一般來說,最強的角色,必然是主角。
於是,丁岩敏銳地覺察道:“江逾白!林知夏是你這篇漫畫裏的女主角吧!你自己是男主角!林知夏就是女主角!”
“我們是同伴,”江逾白宣稱,“就像《指環王》的魔戒遠征隊。”
林知夏雙手一拍,歡欣雀躍:“對!我們永遠是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