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第三章
城府深的人想事情總是能想到令人猝不及防的點上,戲多到成精。江蘺覺得蔣鹿銜就是這樣的人。腸子像個環形車道,九轉十八彎。
比如此刻,她明明是順著他的話回懟。話在他那滿是溝壑的大腦裏一轉,就變成了她是有目的的在試探。
我可去你的小跳蛙吧!
江蘺抿了下被他咬疼的紅唇,伸手推他肩膀,欲從他懷裏掙脫出來,“跟你做交易來換我自己的東西,精還是蔣總精。”
她穿著一件紫色真絲睡裙,長發蓬鬆挽起,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頸。身上清淡而甜的味道若有似無,像某種催化劑刺激著蔣鹿銜的神經。他微微低頭,視線在江蘺纖細的鎖骨上遊移片刻,而後緩緩上移。
膚若凝脂,杏眼水潤清澈,好看的紅唇嘴角自然上翹。美豔不可方物,如果此刻她眼中沒有那一丁點的譏諷。
他手上用力,掌心熨帖著她的腰窩,倨傲說到:“也不是不能加碼。”
“沒興趣。”江蘺翻了個白眼將他推開,“我習慣自力更生。”
她自己的東西她會想辦法拿回來。就算橫路攔截,也得把話講明白。
江蘺站起來,順手撫了下睡裙,轉身時發尾甩出嫵媚的弧度。
蔣鹿銜扣住她的肩膀。盯著她看了幾秒後倏地抬手在淤青那塊戳了一下,“你這樣去公司,別人會以為我家暴。”
江蘺疼得嘶了一聲,這換來了蔣鹿銜精神上的愉悅。他嘴角抬起一抹極淡的弧度,拇指又在她額頭上輕輕摸了一下,這才像個饜足的大灰狼一樣搖著尾巴離開。
“今天先生心情很好啊。”李阿姨捧著一束月季走進來,笑容滿麵地放進花瓶裏,“前幾天都看不到他的笑容,您回來就是不一樣。”
江蘺笑不出來。
她一回來心情簡直糟糕極了。
蔣鹿銜說的話他不怕閃了舌頭?
兩年前她大學畢業,一回國就跟蔣鹿銜結了婚。當時他剛接手蔣氏,身邊急需可以相信的人,所以他一提,江蘺便答應去蔣氏工作。
為了杜絕不必要的閑言碎語,他們從未公開過兩人的關係。就連上班也未曾坐過同一輛車。所以蔣鹿銜說的“家暴”根本是無稽之談。
費盡心思不讓她去公司,她就偏偏要去。
化妝台邊,江蘺放下遮瑕膏又對著鏡子仔細看了看。確定淤青完全遮住後終於滿意。
她走到衣櫃前挑衣服,電話恰逢這時響起。來電人是Loveline的執行導演馬鬆。
他沒有廢話,直接用大喇叭一樣的聲音告訴她:“不用擔心了,節目還是我們的。”
江蘺聽見這話手微微一頓,“不是說被撥走了嗎?”
“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一大早就接到上麵通知,說讓我們做好準備,下個月進入製作周期。蔣策那一幫人聽到後臉都黑了,據說現在正在跟蔣總談。”
馬鬆說的蔣策叫蔣晗,是蔣鹿銜的堂姐,工作能力一般但脾氣比誰都大。這幾年一直在啃老本,做的節目一檔不如一檔,原本想蹭著Loveline扳回一城,現在又被拿下了。
可是氣有什麽用,這本來就不是她的。
當初蔣鹿銜接手這個位置的時候蔣家就變成了戰場。看不到硝煙,可是人性的險惡和醜陋在利益麵前展現得淋漓盡致。江蘺無心參合這些事,但既然嫁給蔣鹿銜就不能避免被牽扯上。
比如Loveline,給和不給都是蔣鹿銜說了算。但最後蔣晗一定會把仇恨值記到她身上。
江蘺在心裏詛咒那狗男人在未來的三天狠狠拉肚子。他的黑心腸需要徹底清理一下。
結束通話,江蘺沒了去公司的欲望。既然項目已經回到手裏,其他的她都不想管。蔣鹿銜搞出來的事就讓他自己解決,反正他能耐得很。
江蘺換了一身舒適的家居服,去了樓下的暗房。
她喜歡一些陳舊的老事物。在海外淘老唱片和錄影帶都是她的愛好,除此之外還喜歡膠卷照相機。原因無他,她覺得膠卷相機能拍出一種十分特別的風情。
江蘺把膠卷放進衝洗罐等它顯影,漆黑的光線下側臉柔和,隱約有一種朦朧的美感。
放置在桌上的電話響起,江蘺摁下免提後又夾起一張照片。田甜的笑聲在黑漆漆的房間裏如同鬼魅一般響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江策我跟你說,你是沒看到蔣晗那個臉色,黑得好像頂了一坨翔在頭上。”
江蘺將照片晾起來等它幹燥,揶揄到:“你正常點。”
田甜咳了兩聲,聲音依舊亢奮:“我控製不住。她給我們團隊穿了多少小鞋啊,現在被涮了我能不開心嗎!”
停了一停又說:“你說蔣總到底是個什麽奇葩?要不是我博學多才知道男性身體構造,都忍不住要懷疑他會不定時來大姨爹。白白浪費那一張禍國殃民的俊臉,人家看小鮮肉是坐地吸土,看他是坐地彪汗。”
啪嗒——
有人開門走了進來。江蘺以為是李阿姨叫她吃午飯,正要告訴她晚點出去,轉頭便看見一道高大的身影從布簾後走出來。
電話裏某位沒有13數的人還在喋喋不休:“我看靠臉吸粉靠人品吸黑說的就是我們蔣總……”
蔣鹿銜幽深的目光被刺耳的聲音吸引過去。
江蘺呼吸一窒,飛快掛斷電話。靜了一靜才若無其事地問:“怎麽又回來了?”
蔣鹿銜一手插在褲袋裏,另一隻手上拿著一個文件夾。看了江蘺幾秒,涼涼地問了一句:“你不是從來都不拍人嗎?”
她隻拍風景,從不例外。但此刻晾著的照片裏有一張很特別,是一個亞洲男人溫柔地在安撫一隻受驚的小鹿。隻是一個側臉,但能看出眉目清朗。
“你不覺得這個場景很有意境嗎?”
什麽有意境?鹿還是男人?
蔣鹿銜又看了一眼那張照片,下顎線淺淺繃起,“不覺得。”
江蘺撇唇:“沒眼光。”
“今晚跟我回蔣家吃飯。”
回蔣家?江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慢半拍點了下頭。
蔣鹿銜轉身離開,掀起布簾後動作一頓,“剛才打電話的人是你的助理?”
江蘺心頭一跳,連忙否認:“不是。”
“知道了。”他走出去,聲音冷冷傳了過來,“你的話反著聽就對了。”
江蘺:“……”
這狗男人到底是什麽品種?又黑又壞的。
——
從家裏出來,蔣鹿銜讓司機把車開到了常去的茶樓。裏麵典雅素淨,一走進清淡的茶香撲鼻而來。二樓最裏麵的包間常年為他空著,這地方隱秘而舒心,難得可以遠離喧囂偷得半分寧靜。
蔣鹿銜推門而入,早就等在裏麵的男人立刻起身。他雙鬢斑白,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框眼鏡。微微欠身後畢恭畢敬地打招呼:
“蔣總。”
蔣鹿銜頷首,徑自在椅子上坐下來,“坐吧。”
趙博在蔣家做了幾十年的私人律師,算是看著蔣鹿銜長大,深知他的脾性。是以省略不必要的話,直接說出重點:“這是已經收集到的證據,隻能判輕罪,跟您的要求還有距離。”
蔣鹿銜將他遞過來的文件大致瀏覽一遍,聲音沒什麽起伏:“繼續查,他這種人不會這麽容易滿足。”
趙博明白他的意思,謹慎應了下來。簡單講明情況後又從公文包裏拿出一份文件。
“兩年期限已過,按照老爺子的交代,這份遺囑現在由您保管。”說著推到蔣鹿銜麵前。
兩年前,蔣家老爺子因病去世的時候留下一份遺囑。而其中的一項附加條件,隻有趙博和蔣鹿銜兩個人知道。
裏麵的內容蔣鹿銜幾乎能一字不差的背出來。他不想多看一眼,冷著臉丟到一旁。
趙博察覺到他情緒的轉變,微微一笑:“還在怪老爺子?”
“你剛說了,兩年期限已到。”
所以,現在怎麽樣是他說了算。
趙博歎口氣,端起茶杯喝下一口:“老爺子提出那個條件,並不如外界傳聞所說是為了給蔣家開枝散葉。”
“無所謂。”不管目的是什麽,結果已經是老家夥想要的。
趙博猶豫幾秒,向他吐出實情:“老爺子是怕你像他一樣。他嚐了幾十年孤家寡人的滋味,不想你這一輩子也這麽過下去。”
趙博跟了蔣逸舟一輩子,深知他和妻子的感情有多好。可是老天不作美,老夫人不到四十歲就生病去世了。蔣逸舟沒再續弦,就這樣獨自過了三十多年。
而蔣鹿銜深受父母的影響,在感情方麵十分冷感。老爺子隱隱察覺到不對勁,考慮良久後為他找了心裏醫生,誰知蔣鹿銜十分抗拒,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那次他們祖孫二人吵得非常凶。
老爺子了解蔣鹿銜,知道他反骨,此後不再硬碰硬,這一等就等到了病逝前。蔣鹿銜有野心,斷然不可能讓大權旁落。那些親人個個狼子野心,平日裏也沒少有動作。得了權勢怕是更加容不下蔣鹿銜。
是以,臨終前出此下策。
蔣鹿銜好似聽到什麽笑話一樣,眼中滿是譏諷:“世上沒有感同身受。”
“確實。”趙博推了下眼鏡,“但您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期限隻有兩年?”
蔣鹿銜眼底生寒,沒說話。
“您能忍受跟一個人生活兩年,至少可以證明這個人在你心裏跟別人不一樣。甚至……有更深的情感。”
“趙律師,你什麽時候開始兼職心理醫生了?”
趙博笑:“我隻是把老爺子的話複述一遍。至於真實感受,”他目光落在蔣鹿銜的心口,“隻有您自己清楚。”
像是怕打擾到屋內的安靜,趙博離開的時候關門聲音很輕。淡淡的茶香在四周飄散,被風一吹就散了。那份遺囑輕輕卷起一角,又留戀不舍地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