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出了楊家大門,路明月才算真正吐出一口氣,整個人都輕鬆了。摸摸手心,上麵早已濡濕,後背也是出了一層薄汗。


  榮與期怎麽可能會來這裏!


  孫長洲就是來了也隻送個箱子而已,不太可能會為她和楊文中力爭什麽。


  所以她剛才隻不過是表麵強裝著鎮定借榮與期狐假虎威一把,若是楊文中不買賬,真要對她動粗,她除了吃虧是一點辦法沒有。


  不過,幸好和她預計的一樣,楊文中十分忌憚榮與期,才會讓她有機可乘。她今天在楊文中心裏埋下一顆種子,讓他以為自己是榮與期照拂的人,以後自然不敢對她輕舉妄動。


  不過,關於取名字的事她倒也沒有說假話。


  她腦海裏現在還能自動響起從小到大奶奶不知道跟她講過多少遍的話。


  “那時候你剛生下來沒幾天,我就請榮老夫人幫取名字,想著也能沾沾富貴人家的福氣。正說著話呢小榮先生從書房出來,那麽小的人才這麽點高,就奶聲奶氣背了句‘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我也不懂是什麽意思,榮老夫人卻笑著點點頭說,丫頭姓路,不如就叫路明月,好聽又好記。”


  路明月忍不住摸摸額頭,不曉得這位榮公子知不知道她的名字是因他四歲時隨口一句背書而來?


  不過自己今天能順利脫身倒是有一部分歸功於這個名字,這麽說來,她還真是沾了榮與期的貴氣了。


  她突然想起還要給江曉打電話,趕緊一邊走著一邊撥出號碼。


  江曉急切的聲音立即傳過來,“親愛的,沒事吧?你早上沒頭沒尾的就讓我十一點三十分打電話報警,我這一早上都握著手機盯著時間,剛準備要打,嚇死我了!”


  “沒事,”路明月語氣輕鬆,“虛驚一場,我已經從楊家出來了,你趕緊補覺,晚上還得上班。”


  “我現在哪睡得著。什麽情況啊!楊晉找你到底什麽事,還能整上報警這麽嚴重?”


  路明月腳步微頓,涉及到楊晉的隱私,她有些許猶豫,隻能先敷衍道:“這事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回頭再跟你說。”


  “行,”江曉卻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催促她,“要不晚上來‘小橘燈’聊聊,我新發明的薄荷雞尾酒要不要試試?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失魂’,保準好喝得叫你七竅升天。”


  路明月失笑,“江小姐,能別亂用成語嗎?聽你這名字,誰還敢喝!”


  “嗨你別說,昨天有個招人煩的家夥就喝了,連喝五杯!”江曉興致勃勃。


  路明月想起來,“你之前說的那個賤兮兮的帥哥?”


  “帥倒是有點帥,”江曉語氣有些不以為然,“但是一看就是紈絝子弟,不學無術的富二代,全身上下就隻剩下錢的那種!”


  路明月已經從她嘴裏聽到這個人三次,心裏倒是有了好奇,調侃道,“你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或者是那人看上江曉?


  江曉立即否認,“怎麽可能?我又不是眼瞎!”


  路明月直覺更加懷疑,想起來問:“昨天不是拚酒來著,誰把內褲輸了?”

  “咳……”江曉像是嗆了一大口水,咳得好不容易停下來,“不跟……你說了,我還得上夜班,補覺去了!”


  隨即掛斷電話。


  路明月笑笑,剛才誰說睡不著來著!

  她也收起手機。


  走出小區,她四處看了看,就見一輛有些眼熟的黑色勞斯萊斯已經停靠在路邊。


  不會吧?她瞬間驚愕。


  她剛才在楊文中麵前不過是故意那麽說嚇唬嚇唬他,榮與期還真的來了?

  還是這隻是酒店的高端用車?


  路明月有些不確定。


  她加快腳步走過去,想一探究竟。


  離了幾米遠,她就透過車玻璃往裏看,一片黑漆漆,什麽都看不見。


  孫長洲顯然已經瞧見她,從副駕上下來,和她客氣地點頭,接著繞到車後,打開後備箱,拿出她貼了小豬佩奇貼紙的黑色行李箱。


  車門打開的一刹那,路明月火眼金睛往裏瞧,還真看到一張本不該在這裏出現的臉。


  不過,是坐在主駕位上的徐時。


  徐時來了,榮與期還會遠嗎?


  路明月對朝她走來的孫經理笑笑,徑直走到車旁,敲敲後車廂的窗戶。


  兩秒鍾後,深色玻璃窗緩緩降下。


  一張好看至極的臉出現在她麵前。


  還真在!

  路明月手背在後頭,微彎了腰,笑眯眯地問:“榮先生,您不會是親自來幫我送行李吧?”


  榮與期轉臉,表情淡淡,“你覺得?”


  “噢,”路明月像欣賞藝術品一般悄悄從他的眉眼瀏覽到他薄薄的唇,片刻之後調皮地眨眨眼,“我不要我覺得,我要你覺得。”


  榮與期瞥她一眼沒說話。


  徐時這時回過頭來主動解釋,“榮先生正好送榮夫人去歐懷禮先生家。”


  “多嘴。”榮與期瞥他一眼。


  徐時摸摸鼻子轉回頭去。


  咳……


  路明月直起腰,若無其事地撥了下額前碎發。


  好吧,是她想多了,還以為這人表麵高冷,實際是個熱心腸呢,原來隻是順路。


  她想起來,又重新彎下腰問:“您昨晚為什麽要和我換房卡?”


  榮與期這次看都沒看她,隻給一張側臉,麵無表情地開口,“事關榮家聲譽。”


  路明月長眉微蹙,略一思索,明白過來。


  如果在南港酒店發生任何有違道德和法律的事,再一不小心被人曝光的話,勢必會在社會上造成不好的影響,從而給以“世家”著稱的榮家抹黑。


  真不愧是第一豪門貴公子啊,為了維護家族聲譽連自己房間都能讓出來。


  這覺悟!佩服!


  路明月撇撇嘴,繼續問他,“您知道楊晉……的秘密?”


  “嗯。”


  “您就沒想過要提醒我一下?”


  路明月語氣稍稍有些不滿,早上出發前,他們甚至還在電梯碰過麵,他完全有機會說。

  榮與期嘴角輕扯,“他喜歡男還是喜歡女對你很重要?”


  路明月皺眉,是不重要,但是……


  “還是,你以為我是維護公平正義的救世主?”


  路明月語塞,心裏暗罵,長著再好的皮囊也隻是個涼薄沒人性的家夥。


  榮與期這時轉了臉斜晲她一眼,“你在罵我?”


  路明月:“……”


  出來混的,誰還沒帶著幾副麵孔了。


  她突然笑起來,諂媚的很,“怎麽會!我剛才想誇你來著。”


  “噢?”榮與期像是很有興趣,微微挑眉,“誇我什麽?”


  路明月笑得真摯感人,“誇你高貴優雅英俊無雙魅力值爆表。”以及自私涼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榮與期似笑非笑,“不是自私涼薄?”


  “哈哈哈哈!榮先生您真幽默。”


  路明月差點笑嗆著,避重就輕,舉手發誓,“在我心裏您絕對是世間第一美男子,無人可以匹敵。”


  榮與期俊眉幾不可察地微蹙,唇角也輕輕抿了下,顯然對她的形容很不滿意。


  路明月假裝沒看見,眨眨眼睛,漂亮的眉高高揚起,“有沒有聽過一首老歌?”


  榮與期冷著臉看她。


  路明月嘴邊笑意擴大,盯著他哼出來,“世間溜溜的男子,任我溜溜的采喲~”


  接著,她故作輕佻地拋個媚眼,再送個飛吻走人。


  轉過身,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心裏快笑翻了。


  咳,不是說我投懷送抱深諳此道?今天還就真勾引你了,怎麽著!

  勞斯萊斯的車窗很快升了上去,帶著一股不可言說的情緒。


  立在車外的孫長洲喉嚨裏咕咚一聲,壓根不敢往窗玻璃那瞧,手腳也不敢亂動一下,怕引起裏麵人的注意,一時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心裏更是像天塌了一般!天啦嚕!就在剛才,他英明神武冷酷無情殺伐果斷的榮老板被人活生生地調戲了。


  聽聽,那是什麽俗詞豔調,路小姐竟然就這麽對著榮先生俊美無鑄天仙一般的臉唱出來!


  不過這歌好像是他小時候聽過的,明明是“世上溜溜的男子,任我溜溜的愛喲”,怎麽到路小姐嘴裏就成了“任我溜溜的采喲”?

  他打定主意,還是在外麵待一會,等榮先生情緒穩定下來再進去好了。


  與他相比,坐在裏麵的徐時倒還算淡定,畢竟他是曾親眼見過路明月指著榮與期鼻子罵的,深知這位橫空出世的路小姐不是一般人。


  他此刻正目不斜視一本正經望著前方十幾米遠處拄著拐杖顫顫巍巍過斑馬線的阿婆,恨不能飛奔下車百米衝刺過去抱起阿婆過馬路,現在隻能兩手規規矩矩放在方向盤上,連喘氣都是勻著小口喘的,企圖讓後麵那位當他不存在。


  路明月扭著小腰哼著小曲無比瀟灑來到自己車旁,爬上位子係好安全帶,突然覺得哪不對勁,好像是少了什麽東西。

  下一秒,她懊惱地拍了下自己腦袋,叫你嘚瑟叫你嘚瑟!


  光顧著調戲榮美男,行李箱竟然忘記拿了!


  剛剛自己對著榮與期半勾半罵,又妖又颯,現在要再灰溜溜下去要箱子,多沒逼格!


  不去!絕對不去!打死也不能去!


  可箱子裏都是自己寶貝,還有兩瓶她六年前親手釀的好酒,那可是絕版,奶奶讓她送人的,她自己都沒舍得喝。


  她哀嚎一聲,看看前頭,發現孫長洲正提著箱子往她這邊望。


  她大喜過望,忙隔著前擋風玻璃向他招招手,又雙手抱拳,拜托他給送來。


  孫長洲相當善解人意,微笑著剛往這邁上一步,下一秒,像是被人叫住似的,突然停住腳轉身走到後車廂的位置。


  路明月連忙降下左邊玻璃窗,頭探出去望。


  車廂裏的人像是和孫長洲說了什麽,隻見他畢恭畢敬點了下頭。


  緊接著,孫長洲也不看她,直接回到車尾又把箱子重新塞回後備箱,低著頭一溜煙上了車。


  下一秒,路明月眼睜睜地看著勞斯萊斯囂張地開走了。


  路明月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堂堂一個集團總裁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強搶呃……教唆下屬扣住她人財物!

  就因為她剛剛跟他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而且她不過是回報他之前說她“投懷送抱、紅杏出牆”的話!

  怎麽,隻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大少爺這麽矜貴,還調侃不得了!

  路明月恨恨地呼出一口氣,心裏瘋狂咒罵。


  小氣鬼,喝涼水!

  她一咬牙,立即轉動車鑰匙,發動車子,向前麵的勞斯萊斯追過去。


  好在是十二點鍾的城市街道,車不算少,紅燈也多,她的小白一會就攆上勞斯萊斯的後屁股。


  按了兩聲喇叭,前麵沒反應。


  等轉入一條車很少的雙向車道,跟了一會,她感覺是回南港酒店的路線,也不著急了,幹脆擴大點車距,隻等一會到地方再要行李,省得靠太近萬一再蹭著勞斯萊斯,保險不夠賠的。


  心裏卻還是有點不爽,又偷偷罵榮與期兩句。


  突然,手機響起來,她快速瞟一眼,是劉律師。


  藍牙已開,她按下方向盤上的按鍵,接通電話。


  “你好,劉律師。”


  “路小姐,很遺憾地通知你,你父親早上八點在看守所突然心髒驟停,經搶救無效去世了。”


  路明月心髒一陣縮緊,沒注意到前麵紅燈亮起,勞斯萊斯已經在刹車。


  她一個激靈,反應過來,眼看就要撞上那個無比名貴的後屁股,立即條件反射地右轉方向盤。


  車子猛烈地朝右邊路燈柱和圍欄撞上去。


  “砰”地一聲。


  頭部傳來劇痛的那一刹那,她竟想起江曉那個烏鴉嘴說的“失魂”,她這還沒喝上呢,就要先七竅升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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