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月26日
寒冬臘月,疫情的陰霾籠罩整個十里村,每座乖巧的小房子里都面臨著史無前例的考驗,生活驟然失序。
村裡不再是安全的避風港,陸續出現病患被送往醫院。
昨晚沒有等到最後一班車,唐星被迫回到木屋,向城裡發送了一條求助消息:封村了。來接我嗎。
他們都忙得焦頭爛額,老唐在全力救助收入醫院的****病患,媽媽的公司要在最快的時間裡為醫療機構配送藥品、器械,並向集中隔離和居家隔離的人群提供藥物。
而他們也隨時面臨隔離的風險,不能與家人親密接觸。
無疑唐星當時沒有收到回復。等他們得空休息看到消息時已於事無補。
「全國累計確診病例超過2000人,本市派了第一批醫療隊趕赴武漢。」
正在播送消息的李芋圓聲音沙啞,昨晚的嘶吼、哭叫所致,她的眼睛上還散布著紅血絲,今早又在被窩裡哭了。所幸母親出現病症后沒有和她接觸過,處於防患於未然的考慮,毛豆老頭帶唐星和李芋圓都到村鎮醫院做了核酸檢測。
唐星接過稿子,示意李芋圓休息。
不太成熟的播音腔從廣播里傳出:「疾控中心稱病毒來源於一家海鮮市場中銷售的野生動物,疫情處於散發階段,潛伏期最長達到14天.……」 首發域名m.bqge。org
消息一放出去十里村就沸騰了,網上也掀起了風浪,越來越多的人謾罵著「吃野味的人該死。」
往後的日子裡,廣播站更新的新增感染人數與日俱增:
「目前確診病例已達2771例。」
「目前確診病例已達 5974例。」
「目前確診病例已達7711例。」
「目前確診病例已達 9692例。」
封村那晚北原坐上了醫院派來的汽車,前來支援的醫生都有專車接送。北原極為低調,以至於他離開時只有爸媽和小枳送她,北原在小枳額間留下一吻,「等我回來。」
目送兒子上戰場,兩個老人互相倚靠著,眼含淚光。
剛到前線幾天,北原身後就總是暗暗地跟著幾個護士,都是年輕的小姑娘,在工作面前還是會分心,以前就暗戀過北原的見他這次回到醫院,奈何整日都帶著面罩就設法在防護服上畫出了花,有的新來的把微信號寫在防護服前並且殷勤地端茶送水,弄得北原很不好意思。
院長調侃道:「我本來打算給你分配兩個助手,現在看來是不用了哈哈,想給你幫忙的人怕是要排到醫院大廳了。」
北原:「院長又拿我打趣,一會兒家裡那位要衝過來找我算賬了。」
身後的大叔和阿姨們來了精神,從病床上坐起來,眉開眼笑地看著熱鬧。
「北原醫生這是名花有主了?」轉過身看到大家八卦的樣子,北原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唉可惜了,我女兒也是一個醫生,給小孩子看牙的,我覺得你們很合適吶,還想著等我病好出院了就把她介紹給你認識。」
另一床的阿姨也坐不住了,「誒誒誒,要講先來後到的,我先住院先認識了北原醫生,要介紹也是我排前面吧。」
一旁的大叔看熱鬧不嫌事大,「這算哪門子先來後到,我女兒跟北原醫生已經見過面了,就前幾天來醫院看我的時候。」
突然間一病房的人家裡都有個女兒想介紹給北原認識,這真是太可怕了,此刻北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而挑起了這個話題的院長本人卻甩甩手溜之大吉。
1月27日
「隨著疫情逐步擴大,武漢在封城後面臨著各種物資緊缺,快遞停運,有很多醫護人員自己掏腰包買的防護服也收不到.……村宣傳部門自發組織了民間志願者團隊協助物資捐贈,大家如果有境外物資渠道可以聯繫.……」
唐星早上出門的時候把玻璃窗推開,讓空氣流通,感覺幾片雪花落在了頭髮絲上,放在以前她肯定拿出手機拍幾百張自拍,再努力用視頻存證零星飄下的雪花,發到朋友圈裡昭告天下,下雪了。
此刻應該沒人期待這場雪,哪怕是南方來的遊客,下雪了天氣會變得更冷,給病毒延長了存活的時間,疫情就會蔓延得更加肆意。
唐星戴著一層醫用外科防護口罩,早上廣播的時候李芋圓提醒大家使用一次性醫用口罩就足夠了,要把N95留給前線的醫護人員。
她把頭藏進棉服帽子里,路過車站,幾個巡查的警察正圍著兩個箱子議論著,唐星心裡想著:會是口罩嗎。
封村沒幾天,木屋附近的藥方口罩就緊缺了。
開過的班車上只有零星的人,都隔得老遠。
公路上很安靜,唐星用手機拍了一張照片,在靠近村莊的臨界點的馬路上,電子屏上顯示著一排字:出村通道封閉,請大家注意防護。滾動播放著。
到了藥房,發現北原不在。唐星聽看店的人說起才知道北原已經上前線了。泠冽的寒風恰吹進脖頸,她打了一個哆嗦。
北原本就是如此大義凜然的人,他做出這樣的決定不足為奇,可是唐星心裡就是不聽使喚地發慌,因為這意味著北原已經是一個隨時準備奔赴生死線的戰士。由此她還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唐星買了僅剩的口罩和消毒水,回到木屋。
李芋圓站在窗邊發獃。
「芋圓,北原哥哥上前線了。」唐星語氣微顫。
「多久的事?」李芋圓還在擔心在醫院隔離的母親,又聽說此事臉色霎時變得難看起來。
「封村那晚。」唐星和李芋圓並排站在窗邊,兩人都蹲下靠牆屈膝而坐,「他沒告訴大家。」
「怪不得昨天離開廣播站的時候,看到小枳姐姐在休息室里一個人坐著,好像剛哭過。」李芋圓回憶道。
小枳不是矯情的人,而且骨子裡帶著一股韌勁,就像她幾乎從不在北原面前撒嬌,那晚在露營地她轉身走開放任北原,也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沒想到她也會偷偷流淚。
唐星一時間以為小枳和普通女孩一樣,外表上再堅強,也會有脆弱的一面。
下午到廣播站,毛豆老頭拿出報告宣布唐星和李芋圓核酸檢測呈陰性,皆大歡喜。
而李芋圓眉頭緊皺,她到毛豆老頭的辦公室,悄悄問道,「老師,報告已經出來了,那我媽媽她……」
「芋圓,你要相信醫生。」毛豆老頭的手落到李芋圓肩上,試圖安撫她。
李芋圓分明聽出這句話的異樣,她的腿一軟,有些站立不穩,見她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毛豆老頭壓低聲音道,「我沒有騙你。你媽媽現在只是輕症患者,已經有不少輕症患者出院,你要相信醫生要相信你媽媽。」
一瞬間像墜入深海,李芋圓感覺自己身子好沉又飄乎乎地摸不著邊際。
「沒想到媽媽真的感染了肺炎。」她帶著哭腔。
母親沒什麼文化,常說自己是個只會幹活的粗人,而將女兒保護得很好,此刻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唯一的慰藉就是李芋圓安好。
唐星在門口聽到他們的對話,鼻子有些發酸。
「我想去看看她。」李芋圓稍微平靜了一些。
唐星站到她身邊握起她的手,「我陪你吧。」
「可以帶點飯菜給你媽媽送去,醫院的伙食是個問題,但是你們也要注意防護,保護好自己。「毛豆老頭語重心長。
兩人出門后,毛豆老頭補充道,「之後盡量少去,畢竟醫院感染風險很大的。」
李芋圓煲了湯做了幾樣媽媽喜歡的菜裝進便當盒裡,唐星騎車,李芋圓坐在後座。
夜幕悄然降臨,汽車鳴笛聲劃破長街的靜謐。
村鎮醫院從發熱門診擁擠到大廳,唐星和李芋圓將自己臉上的口罩捂得更嚴實了些。挂號的隊排成長龍,普通流感和****的病人初期暫時還不能從根本區分開,因此人滿為患。
找到芋圓母親的病區,醫護團隊在進行清潔消毒后,穿好防護服進入病房。她們只能待在病房外隔著玻璃窗探望。
護士拍了拍躺在床上發獃看天花板的芋圓母親,柔聲道,「孩子們來了。」
芋圓母親聽到門外的呼喚,目光轉向她們,空洞無力的眼神忽閃爍了一道光。
護士幫忙遞交了便當盒,並替芋圓母親打開,「你女兒做的飯好香,起來吃點吧。」
幾日不見母親面色蒼白,身子也消瘦了許多。
「病人好幾頓都沒胃口吃不下東西,但是不吃飯哪裡來的力氣抵抗病毒呢。」護士一邊嘆氣一邊替芋圓母親移動吊水瓶。
李芋圓聽完嘴巴一癟臉皺成一個包子,她心疼母親。
「媽媽,你要好好吃飯,早點好起來,醫生一定能治好你的,我在家等你!」李芋圓聲音哽咽。
她湊近玻璃門,舉起拳頭給母親打氣,彷彿湧入一股溫熱的力量,芋圓母親坐起身將食物喂進嘴裡,然後朝李芋圓豎了一個大拇指。
看到親人後病人的心情會好很多,醫護人員最心酸的事情是看到病人失去對抗病毒的慾望,病人的慾望寄託於生的希望,讓人眷戀的生活,想擁抱的人。
唐星想到父親每次都穿梭在這樣信念混濁的環境里,他必須要去照顧那些慾望奄奄一息的病人,抓一束光放到他們面前。
在無數的生死界限面前,對家人的陪伴究竟重要嗎,唐星此刻還想不明白,但她無比認同醫生需要付出的心血。
思忖片刻,她拿出手機給老唐發了條消息:照顧好自己。
在門外守著母親吃完飯後,李芋圓才捨得離開。
唐星陪她走在夜色的長街上,路燈落影昏黃,寂寥冷清。
「謝謝你,星星。」從醫院出來李芋圓就一臉感概,有一肚子的情緒想要抒發。
「說什麼謝謝,多幫我寫幾篇稿子就好了。」唐星故作輕鬆試圖緩解氣氛。
「你真的有自己寫過嗎。」李芋圓打趣道。
「我發現自己好像不適合做這一行,沒什麼熱情。」
李芋圓轉頭看向唐星,她正經道,「那既然現在承擔起這份工作,你不如嘗試好好感受一下呢,也許就不會覺得枯燥無聊了。」
「你怎麼突然勸我?是需要人給你打配合嗎。」唐星開著玩笑。
「那你當初為什麼學播音主持?」李芋圓問。
「小時候在我爸車上總是聽廣播。」唐星頓了一下,又道,「中學的時候主持學校的活動,大家都說我很適合。」
唐星生了一副漂亮臉蛋,加上標準身高,難免給人一種適合干這行的固有印象。
「那你爸媽怎麼看?」
「我喜歡什麼他們都支持。」說著這話唐星倒有些幸福的揚高了聲調。
「我就不一樣了,我喜歡播音,我從小就覺得聲音好奇妙,但我媽不支持我。」
街上零星幾個晚歸的行人。
兩人戴著口罩滿無目的地走著。
「那你後來怎麼說服你媽的?」
「一哭二鬧三上吊。」說完李芋圓抿嘴笑了,「你信嗎?」
唐星搖搖頭,李芋圓撒潑這事太沒有可信度了。
「因為媽媽很愛我。」
世間沒有父母不愛孩子的,唐星若有所思。
李芋圓從後面牽起她的手,「你還在生他們的氣?」
唐星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