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警笛聲充斥在綴滿星辰的夜色里,火舌鋪在潮濕的地面上泛著光,火勢向棚屋兩旁蔓延,一輛救護車從滾滾濃煙中駛出,騷亂的人群四處逃竄,紛紛帶著面具一樣的白色口罩。安全區的人們躲在房間的角落裡目睹這場大火。

  唐星靠在車窗,想到電影里在眾人高呼圍觀下從硝煙中爬出的倖存者,享受著和英雄同等的待遇。玻璃窗上映著光,說不清是身後廢墟的火苗還是從天而降的星光,唐星的視野變得模糊,暈倒前聽見醫護人員在喊叫。

  兩個月前唐星也在這條路上昏睡過去……

  1月3日

  跨年夜獨自在家過完二十歲生日,2020年伊始,唐星坐上從城裡開往「十里村莊」的大巴。

  車輪頑強地碾過布滿碎石子和坑窪的城鄉過渡地帶,座位上方系著的小小銅鈴搖搖晃晃發出聲響,身體隨著大巴車的顛簸慣性地擺動。

  在車內和地心引力抗衡得疲軟了,她把座椅放置半躺,整張臉逐漸下垂埋進脖枕里。

  「馬上咱們要進村莊了,路況就好多了。」大巴司機試圖振奮被搖晃得蔫巴巴的乘客們,全體躺在靠背上了無生氣。

  「同鄉們離家很近啦,遊客們可以睜開眼看看外面的景色,十里村沿途的風景很漂亮。」

  車開進村莊,路面逐漸平穩,唐星把眼睛睜開一條縫。

  汽車開在寬闊的向上延伸的公路,道路兩邊乖巧地坐落著小平房商鋪,高大的喬木樹立在房屋周圍,白色的路障整齊地排列在乾淨又簡潔的道路兩旁,路障外有一大片草地。 一秒記住http://m.bqge.org

  「十里村莊」的牌子掛在紅綠燈旁。

  大巴緩慢停下來等待一隻短毛山羊和一個戴草帽的男人過馬路。

  司機搖下窗戶打招呼,「嘿!芝麻,你都快胖得走不動路了。」

  男人朝司機揮了揮手,牽著山羊走到馬路對岸,汽車重新啟動,和他擦身而過,唐星的目光飄忽地跟隨著那個男人。

  帽檐下的臉龐意外地沒有褶皺,一副圓框小眼鏡壓在鼻樑上,很快就只留下一個背影,男人穿著古老的麻布卦衫和中世紀的皮鞋,脖子上掛著一條毛巾,老態的行為動作里藏著硬朗結實的體態,辨別不出來真實的年紀。

  「師傅,剛剛那個是牧民嗎?」唐星嚼著零食向司機打聽。

  司機從後視鏡里含笑看了一眼唐星:「小姑娘初來乍到?」

  因為一句話暴露了外來者的身份唐星詫異地看向後視鏡里的司機。

  「我認識他,每天這個點都牽著他的山羊出來散步,我們總能在這兒遇見。不過,他不是牧人,是個詩人。那隻山羊是他的寵物,還有名字呢,叫芝麻。」

  「寵物?我第一次見有人把山羊當作寵物,倒是很特別。」唐星表示疑惑。

  司機憨厚地笑著,「他一年前就來村莊了,體驗田野生活,詩人嘛,有時候喜歡遠離城市的喧囂。」唐星認同地點了點頭。

  「小姑娘看來不了解這裡啊。」

  「說來聽聽。」唐星饒有興緻地豎起耳朵。

  司機娓娓道來地給唐星講述這座位於東南沿海,遠離城區一百多公裡外的小村莊。

  一半的本地農民早在前幾年就走出去到城裡打工,後來政府搞新型村鎮建設,把十里村建成獨立小村莊。現在很多城裡人到這兒來度假,或者定居養老。

  唐星想到來時路上經過的裝修很精緻的便利店、咖啡店、書店,學校里陳設的游泳池和籃球館,汽車開過幾個有軌電車的站台,以及珍貴的原生態環境,很好地印證了這並不是一個普遍的生存常態。

  傍晚六點,火燒雲從天邊漫步過來。

  像是準確地感受到了某種輕微的震動和咕咕聲產生的共鳴,唐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掏出上車前在便利店買的有塑封口袋的堅果零食,摘下臉上的口罩。

  最近出門父親總是千方百計讓她務必戴上口罩,「我們醫院最近收進了一些情況很相似的病人,起初都以為是感冒沒有在意,後來病情反反覆復,還有發高燒的情況,到醫院檢查才發現沒那麼簡單。」

  唐星懶懶散散地被強行戴上了口罩,她像往常一樣帶著撒嬌的語氣,「是我老唐提不動刀了還是流感病毒飄了,就算它再厲害,可是老唐更厲害,一定可以打敗它,你怎麼會怕它嘛。」

  「目前還沒有查明病原,你個小丫頭別掉以輕心,和媽媽都要注意安全。」

  唐星鄭重地點頭,眼睛里忽地閃爍起淚花,掛在老唐的脖子上賴皮地不想走。

  每到這時候,老唐都會摸摸唐星的腦袋,寵溺地看著她,「多大的人啦,老爸我要趕去上班了,病人還等著我。」

  而唐星會識趣地捏著那張悄悄爬上了皺紋的乾燥臉龐,「你整天別像個老頭似得焦慮這麼多,又長皺紋啦。」

  這天出門的時候卻沒有這樣一番和諧的景象。

  唐星接到一通電話,是十里村的實習通知,一氣之下買了車票就要走,老唐怎麼也攔不住。

  此刻離開老唐的視線,看到那張口罩又隱隱憤懣起來,漫不經心地將口罩塞進包里,扭過身子靠在玻璃窗上。

  「怎麼越到裡面手機信號越不好了?」唐星把手機伸向車窗外。

  「這裡通訊不是很方便,剛開始來的都是老年人,對於網路需求不高,後來一些年輕人為了躲避社會的壓力也到這裡來,也許是想脫離網路感受生活,所以通訊一直沒有改善。」司機講起十里村像在描述一方凈土。

  談話中汽車停靠在站台,一個姑娘拎著一筐水果上車準備在唐星身旁落座。

  初遇發生在狼狽又尷尬的情境下。

  姑娘一個趔趄重重地歪倒在唐星身上,筐里的水果肆意滾落,她連忙道歉頭也不敢抬地彎腰拾撿地上的水果,大巴在紅燈前停下,姑娘左搖右晃站不住腳,果子在她手指伸近的瞬間又頑皮地滾跑。

  唐星見她笨手笨腳的,收起了被撞的不悅,讓她坐到裡面的位置,自己動身幫她撿起地上的果子放回筐里,然後坐到靠過道的位置上。

  姑娘羞怯地說了聲謝謝。

  唐星轉過頭去繼續吃著零食,沒再看她。

  天黑后玻璃窗上出現人透明的影象,景色消融在夜靄中的朦朧暗流。每個座位上方的頭頂燈適時亮起,半明半暗的光影讓人致幻。

  天邊還沒有完全黑透,被映成紫色的山丘,輪廓分明地迫近過來。

  旁邊的姑娘開始犯困,她的頭一沉一沉的,壓在唐星肩膀上,唐星仔細端詳了姑娘———

  穿著一身素色棉襖,一條皺巴巴的碎花布褲子,捲起的褲腳一高一低,上面還沾著泥水。烏黑濃密的頭髮用一根發簪盤起,兩鬢的碎發隨意地攏在耳後,小巧精緻的五官,眉眼清秀。

  怕姑娘感到尷尬唐星也把頭偏向一側開始裝睡。

  汽車搖擺,兩人都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到了集終點,車上的人紛紛起身收拾自己的行李,唐星的困意朝耳機里的音樂落去,絲毫沒有察覺。

  最後一排的奶奶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進行著下車的收尾工作,從椅背後面拍了拍她的腦袋,唐星睡眼惺忪地仰頭,一張慈祥的臉湊到面前。

  「小姑娘快醒醒,都到終點站啦。」

  唐星輕輕地把旁邊姑娘的腦袋從自己肩膀上推開,「起床啦!」心裡想著這姑娘睡得真踏實。

  女生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對不起……」感到一陣尷尬,臉漲得通紅。

  唐星耳朵敏感地被這柔軟輕細的聲音抓住,舒服乾淨,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不好說什麼。

  唐星終於可以慵懶地伸一個懶腰,舒展完自己被壓得酸麻的肩膀,起身去拎一大一小的行李箱,疲軟的四肢使不上勁,費了好大功夫才把箱子盤下車來。

  走到公路護欄處靠邊站,摸出手機準備導航,網路信號卻弱得一直在轉圈圈。

  路燈昏暗,周圍很安靜,三人從離散的人群中掉隊。

  奶奶在兩個姑娘中來回打量了一番,選了看起來像本地人的那個,「小姑娘,你幫我看看,這個地方怎麼走呀?」

  姑娘原本站在路邊躊躇不前,左右張望好像在等人,看了一眼奶奶,報以禮貌的笑,「奶奶我也住這兒,我們一起走吧。」她眉目舒展開,像抓到一棵救命稻草。

  「那小姑娘咱以後就是鄰居啦,我今天剛從城裡搬過來,準備在這兒跟我家老頭養老。」

  唐星踩著噠噠噠的腳步聲走在前面,到了分叉口,她轉身向姑娘投去求助的目光,「你知道木屋怎麼走嗎?」

  姑娘話不多,點了點頭示意唐星跟著她走。

  奶奶目光轉向唐星,「小姑娘我看你不像本地人。」

  「我來實習的。」

  「我聽說十里村這兩年來了好多大學生,在這裡發展得挺好的,有的還留在了村政府,機會多得很。最主要的是,這裡壞境好,悠悠閑閑的,比城裡舒服多了.……」

  唐星點點頭。

  「小姑娘長得這麼標緻,是搞文藝的吧。」來十里村實習的,無非就是農業科研和文娛工作者兩種。奶奶對和她一樣剛從城裡來的唐星充滿了好感。

  城裡和鄉下的界限在短暫的幾年裡還沒有被完全剝離開,雖然在「十里村莊「鄉下人不會被認為是一個低素質的或者低收入的弱勢群體,但是仍然存在發展過程中留下的一部分原始的農民。他們逐漸和諧地組成了現在的十里村。

  「奶奶你以後可能會聽到我的聲音。」唐星說完,旁邊的姑娘抬頭看了她一眼。

  又繼續走了一段路。

  奶奶問道,「你們多大年紀啦。」

  兩人不約而同答:「二十。」

  唐星眼裡閃爍了一道光,這麼快就遇到同齡人了,不過之後可能也不會有交際,繼而又把臉撇向一邊裝作不經意的樣子。

  木屋到了,姑娘向唐星指了指,「這裡就是木屋。」本想證實她是不是廣播站的實習生卻又沒好意思開口。

  唐星停下來,揚起盈盈笑意:「謝謝。」

  姑娘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我們就在你隔壁院子,我叫李芋圓,以後還會見面的。」

  既然住得這麼近,遇見是必然,但唐星沒有理解到姑娘的另一層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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