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何人為賊 四 馬元義
“我很早就跟著大方了。”
“那時候大方隻是一個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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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章城破,許韶是懷著恨慢慢枯萎的,沒有朋黨相隨、沒有一技之長,獨自一人,卻係帶這著姓名的因果。
難報的喪親失友之仇。
因之苦,為之苦。
於吉找了他三次,也隻能找到他三次。
勸不回他,那也不是他想回的地方。
直到那個男人來找他。
“我想用你的名字。”
男人他需要明陽皇帝遺留下的聲望。
許韶心裏接受了,因為那時候他對自己已經足夠失望了。
但他還是問。
“你想要用它來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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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慶幸那時候馬元義隻是個普通人,沒有錢財、沒有權勢,他能夠為他出一份力。
燒火做飯,學醫學廚,又盡可能讀有用的書。許韶一點都不自覺做了多少,可能是因為自己從麵對困難的人轉變成了幫助他麵對苦難的人。
“子卿怎麽樣?”他問。
“既然現在許韶的名字還不到的時候,子卿怎麽樣?”
太耀眼了,許韶想。
子卿,聽起來就像博學多識的文人雅士。甚至在曾經築亭弄蓮的他聽來有些紮耳。
“你看卿這個字,不就是兩人對食嗎?”那人笑道。
“好!”
“?”
“那就叫我子卿吧。”
如果隻是這樣的卿的話。他想。
——
為什麽要借太平教的勢啊,我一直在等著你用我的名字呀。
其實,許子卿知道。
時移世易,明陽皇帝也好,許氏妖賊也罷,許韶兩字已經被忘懷。
“你真的要這樣嗎?”許子卿平靜地道:“他們隻是想利用你,用你在揚州傳教。”
“我自然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但是要明白,隻要因光明越來越多,那麽黑暗就會越來越稀薄。”
他陽光俊朗,堅定自信、活力四射,將他染成金黃。
——
人,太平教的符水是神跡。
那馬元義就已經是神下凡了。
不曾什麽人合一的道家真意、無為而無不為的治國之術,也不曾想什麽修身養性、得到成仙。
他隻是不斷創造和平的環境,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救濟需要救濟的人。
僅觸碰在太平教的太平兩字罷了,一分都不帶多的。
許子卿勸他:過分的好,就等同顯得別人過分的壞。這樣下去,隻會顯得大良賢師不好,故而對他產生厭惡,那麽他怎麽還可能繼續?
他用手撫摸著許子卿的頭,:即使他不能繼續下去,但光明是不會消失的;但若是光明消失了,他又何必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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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波才、卜己,以及曼成為首的數位渠帥的力薦之下,馬元義被大良賢師張角任命為渠帥。
因其擅,特派其入京師,約甲子日,即三月五日,接應曼成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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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元義!”唐周毫不客氣地推開門,木門狠狠地打在牆上發出碰撞聲。
“起義之事已經走漏了風聲,快走!”
馬元義一驚,道:“子卿,收拾東西,我去把消息告訴其他……”
“沒時間了!”唐周著急地拽著他,還不忘了對許子卿吼。
“趕緊走!”
一隊穿著官服的侍衛跑著趕來。
“包圍!團團圍住!一個人都不能放過。”
“大人!你看!”
濃濃黑煙升起,細聽能聽見劈裏啪啦木頭燃燒的聲音。
“快!速速告知陛下,嚴查京師所有城門。剩下的,十人一隊,各自挨街挨坊搜查可疑人員。”
“是!”
唐周、馬元義、許子卿三人已經接近城門。
唐周:“馬元義他們的目標是你,你先出城躲一躲,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和許子卿做就可以了。”
馬元義:“不行,他們既然能知道我,你們同樣也很危險,朝廷已經有了防範,此事難成,我們一起走!”
唐周:“馬元義,你要是信我,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就可以了,太平教的大事是不能耽擱的,而你如今在這裏隻是給我們添堵罷了。”
唐周得很合理。
“不行!”馬元義堅定地拒絕道:“你是教主派來的特使,不能讓你涉險!”
唐周快氣瘋了,可是他能估算到已經沒有時間在這裏糾纏了,氣道:“走!一起走!”
出城不遠,就看到出城的隊伍已經被卡在了城門口。
馬元義:“教眾來得及躲藏嗎?”
許子卿:“已經放了一把火作為提醒,但是也很難不被有心人揪出來。”
唐周心中憋著氣。
自己這麽著急催促,但許子卿卻建議一把火消除痕跡以及一時半會兒來不及拿走隱藏的機密文案。
確實也有提醒其他教眾收斂身形的作用,但是也會讓城門進出更快得被嚴查封鎖。
出了洛陽,進了最近得郡縣找客棧安排住下,跑累了的唐周連氣都快沒了,隨便扔了一錠銀子。
唐周自己一間,馬元義和許子卿也各自一間。
“我們是跑不掉的,”馬元義大半夜進了許子卿的房,專門來喪氣話,“朝廷一旦發現我們不在洛陽,一定會派出騎兵包圍搜查附近郡縣,這裏又是最近的郡縣。”言至於此。
“唐周不可信嗎?”許子卿猜測道:“還是,張角……”
“不,”馬元義搖搖頭,“不會的,還不到甲子日。”
蒼已死,黃當立。歲在甲子,下大吉。
對大良賢師來,甲子日是太平教已經約定俗稱的事情,不可能本末倒置因為他馬元義威望過高而更改重要的日期。
“我反而覺得,大良賢師把這件事情交給我,是真正的信任我。”
“因為大方你……”許子卿驚道:“你從未信奉過太平教的太平。難道,那些真正的太平教信徒與教主是不同心的?”
“或許,張角的太平教已經不是太平教了。”
就好像曼成的太平教隻是一方的武裝勢力,馬元義的太平教更注重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創造太平教的張角也是改造了太平教的。
所以和唐周所傾向的養性修仙不合……甚至本來就沒按著守一等養性修仙之道來。
“子卿,”馬元義緩緩道:“明日,你留在這裏,我去把追兵引開。用唐周的話來,我的安危不變,你卻能多一分生機。”
“我不要!”他攥著馬元義的手,眼角有些濕潤,“我是人,我又不是,我不在乎這一分生機。”
“大方你知道嗎,即使我一個人活下來,我也不會覺得有意義的。”
“沒有人會是沒有意義的。”馬元義笑道。
“那就請替我活下來,承擔我的意義,請替我活下來。讓更多人看到馬大方的存在、聽到馬元義的名字。那就是我想實現的意義了!”
許久,馬元義握住他的手,“好,我答應你。”
“我會找地方躲在這裏的,但記住,能活著,一定要活著。”
“好。”
馬元義點點頭,背對著許子卿走出門。
淚滴在門外。
——
兩個人背著唐周離開了客棧。
馬元義默默地看著他離去。
我要引開追兵。許子卿這麽想。
他用馬元義的名字大張旗鼓,又心翼翼地隱藏自己的行蹤。
走了很久,走了很遠,才猛然意識到不對。
他著急地跑了回去,不顧什麽隱藏,慌忙無比。
打探一番,得知馬元義已經被抓住了。
“許子卿,你給我站住!”唐周把他狠狠地拽住,“你想幹什麽去!”
“你為什麽在這裏!”比起慌亂,他更加憤怒,“是你泄露大方行蹤的嗎?”
“我為什麽在這裏?我也不知道。”唐周笑得很惡劣,“但消息確實是我泄露的沒錯,隻不過一開始我隻是想從他那裏套宦官內應的名字罷了。”
“但你不能冤枉我,馬元義他是自投羅網的。”
許子卿從來沒覺得唐周這麽麵目可憎。
“你生氣?我倒也覺得自己看走了眼啊,原本覺得你更契合大道,但沒想到這個馬元義隱藏的好深啊,表麵道貌岸然,實際心思也過分細膩了。都把我猜了個八九成,想然與內應接觸之事已經瞞著我悄悄做好了,沒準就是我們第一進入的時候,我也就那個時候想著他怎麽也要準備一番,故而疏忽大意了。”
“誰不是人,但他這種更堪透理的人,能從一開始騙我放鬆,從一開始騙你出逃。隻不過你也不是無可救藥,自己還能回來。隻不過你蠢好還是聰明好,你現在回來,真的是隻是單純給自己增加危險而已。他不是了嗎?能活著一定要活著。”
許子卿:“你昨晚偷聽到了!”
“是啊,不過出來也沒用,不如順水推舟。”唐周笑道:“他一開始不就是這麽對我嗎?”
“他瞞住我,想必也瞞住你了。仿佛在兩個月的接觸內,就把我的想法行為預測到了。啊,那就是我一直想要追求的東西,明曉人的內心。”
唐周自嘲了一聲,鬆開了手。
“大方他,贏了你。”
許子卿栽倒在地,眼中卻一片惡恨之色。
“哈哈哈哈哈哈,”唐周忍不住狂笑道:“不會的,他的忠誠隻會讓更多人陷進去。
洛陽的一幹教眾都會被抓捕緝拿,滿朝宦官都會被打壓並監視一舉一動。”
“為什麽要告訴我。”
“既然是人,就好好對理敬重些。就當了結和大夫你結下的因果了。”
曾經無論唐周把理得有多麽通透清澈,在許子卿眼裏,終歸沒有人心所能綻放出來的那種動人心弦的瑰麗。
但現在……
他跪著,一拳打在地上。
他的名字,一直在等著。
即使失去了作用,也一直在等著。。
現在,就要等到要用他名字的人先一步消失了嗎。
他好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