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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花言非語 中

  並不是決定難下,而是一遍又一遍下同樣決定的過程很難像用手掐花那樣輕易地結束。


  下了早朝,萬象更新,夏蟬悲鳴。


  王允到家裏,毫無氣勢地塌在凳子上,就看著自己門前濟糧的地方,麻雀嘰嘰喳喳。


  “啾啾。”麻雀四散開來,又重新飛回不遠處。


  一輛馬車來了,車夫放下凳,扶著穿著私服的司馬老爺下來。


  “子師。”


  王允下意識地端起笑容,拍拍身上的陽光,拱起手來仿佛是要道賀一般。普通的禮節罷了。


  “建公可算來了。”


  “哈哈,子師久等了吧”


  “不曾不曾,來,快,外麵太曬,屋裏話”


  一壺清茶,總要兌上幾句客套,王允總覺得壺裏有些腥氣,但客人在前,不能言。


  “見了子師這裏,防才能找到心裏的一絲安穩呀!”


  “建公玩笑了,估計允才是心裏最不安穩的呀。”


  司馬防放下茶杯,兩目四顧。


  王允會意,趕走下人,緊閉門窗。


  “不知子師計可成?”


  王允低頭看著簡單的杯子裏,有著不相配的人。


  “子年幼,尚且不知此般做法,反而容易使得百姓嬌氣起來,若是都讓陛下養著了,還要他們百姓怎麽樣。”


  司馬防暗暗皺眉。這王允在扯開話題?


  但他也沒破。“哈哈,董卓畢竟一介武夫,又怎能擔當大事?諸葛暗乳臭未幹,獻出這種計謀,狐假虎威而已。若非當今陛下軟弱無能,董賊又勢大妄為,防必定冒死直諫之。”


  “是也是也。”王允抿了一口茶,至半杯不滿才歎出口氣。


  “奈何允與司馬兄空有才知,卻疏於人脈了。”


  “子師竟然還記得當初的事情?”司馬防撇撇嘴,還是那句“子師若是沒有人脈,又怎麽能活到今”強行咽了下去。攜恩挾報太明顯。


  但王允當初被張讓再三陷害,若非士族集團替他求情,王允真的活不到今。


  “即使拋開提拔之恩,獻刀之事,子師真以為董賊身邊沒有人替他猜到嗎?”司馬防冷哼道。


  一句“當年大將軍賞識我王允的,不是清正嗎?”也被王允咽下,看著建公,眼神竟然有幾分哀求。


  建公無動於衷。


  罷了,既然已經開始,那即使前麵是黑暗,也要走下去。


  王允幹脆喝幹淨了杯子裏的水。


  “老夫後院有各種毒藥,大人若是願意,全帶走就好。”口氣毫無恭敬和親切,明顯就是在趕人。


  手心裏握著的隻是簡單的杯子。


  “不忙,此事還需好好謀劃一番。”笑著。看來王允並不是對這件事情沒有上心呀。毒藥,隻是因為黃月英當初那句話使王允為備不時之需而貯備的罷了。


  後來這個簡單的杯子被王允捏碎了。


  下了某次有著特殊意義的早朝,王允一邊走著台階下殿,一邊想著皇帝那句“宣朕旨意,下詔招賢,隻問才幹,不問出身”,好幾次邁錯了步子差點摔了下去。


  有才之人,豈能看不出來招賢令的好壞?但王允更在意的,是子的主見。


  “王太仆心不在焉呀。”司馬防緊跟在其後。

  王允很想一句“丞相廢長立賢真是高見”懟過去,但還是忍了下去,道:“年來眼花,京兆尹大人莫要掛懷。”


  “哼。”司馬防不再話。


  但當晚上,司馬防就帶著一人鬼鬼祟祟敲了王府的大門。


  “京兆尹大人還有何事?”王允明著皺了皺眉頭。“老夫身體有恙,已經想要休息了。”


  那躲躲藏藏的人摘下遮掩。“子師倒是疏遠了。”


  “袁隗你!”王允眨眨眼。“你們先進來吧。”


  躡手躡腳地關上門,夜靜,雲弄月。


  “太傅光臨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司馬防明白王允並不想理睬他,隻管喝茶。


  袁隗並不介意,一笑道:“不知子師對子所謂的招賢令有何見解?”


  “臣不私議君。”


  袁隗點點頭。沒有死,就明還是有商議的空間的。


  “子師可願替士族迎此大劫?”


  招賢令的變動,對占據上層建築的士族利益,確實是無以倫比的晃動。


  “足下何出此言。”


  就王允看來,士族占據的資源,書籍,名師,家教,又豈能是寒門所能相提並論的?


  “千裏之堤,潰於蟻穴。”


  這就是典型的隻讓州官點火了。


  王允眉頭一皺。很想反駁,想:“這並不是能夠稱為責任的事情,憑什麽以此要挾老夫”,但是他冷靜下來想一想,發現沒有退路。即使他想責問,憑什麽要他做他已經認為錯誤的事情來掩蓋士族的腐朽。但也隻是“想問”、“想”。


  沒有發火,也發不出火。


  “足下有話直,允言聽計從便是。”


  或許,像傀儡一樣,未嚐是一件錯事。


  “子年幼,如果有個三長兩短,內外必將錯亂先帝在上,真是希望子龍體安康呀。”


  袁隗擔憂的眼中,仿佛有厲鬼在獰笑,王允失了神,他實在想到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可能是子的“主見”,又得到了別人的“讚揚”了吧。


  這個念頭浮現在腦海時,王允竟然有些想同時大笑大哭一場。


  “子師難道覺得我袁隗四世三公的人脈還不夠寬闊麽?”


  臣弑君。王允覺得那不是人脈。


  “實話。”袁隗道:“子師你並不是唯一的人選,但你自從被士族選中,就明你該這麽做。”


  違心?做僅僅違心但能苟得自己、家人、族人生命甚至隻是一係血脈的事情,除了王允,明裏暗裏也有千千萬萬的人在做。


  自己走的路,本來就是自己給自己留下的路,又能怪誰呢?

  送走了袁隗和司馬防,扶著門框的王允第一次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當初選擇相信曹操刺殺董卓得太早、認為董卓隻是害蟲得太早偏偏一切都做得那麽早,看出誰是真正豺狼得又太晚。


  感受著一個藥瓶的重量,王允抿了抿嘴唇,用很很的聲音對管家:“找個時間,把太醫吉平偷偷請過來就我有事情要請教他事情不要讓第四個人知道,明白了麽?”


  可是管家還是聽清了,還很明白。


  “是。”


  甚至一點都沒有再問。


  或許,最不明白的人其實是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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