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西湖風波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檀羽衝終於來到了臨安,倘佯於西子湖邊了。
??“湖光瀲豔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這是蘇東坡讚美西湖的句子。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似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這是白居易卸官之後,因對杭州的思念而填的三首《憶江南》中的一首。同樣,也表達了對西湖的讚美。西湖,千百年來,曾受過多少詩人詞客的歌詠,讚歎!檀羽衝來到的時節,正是春暖花開的早春二月——西湖最美麗的季節。但他在心迷目醉於西湖美景之餘,卻也不禁另有一番感慨。西湖兩邊的蘇堤白堤都滿是遊人,他倘佯湖畔,放眼四顧,湖上是畫船載酒,穩泛平波;堤上是油壁香車,分花拂柳。湖上岸上都是隱隱竺歌處處隨。那裏看得出一點備戰氣氛?他想起從金國的南來途中,一路所見的車轔轔、馬蕭蕭的景像,實是不禁為這作為南宋“戰時首都”的臨安歎息了。“趙宋南渡,把杭州改名臨安,臨安其實即是苛安,看來他們是想在臨安以圖苟安的了。”他想。
??不知不覺,他已走到了西湖邊最負盛名那家酒樓——樓外樓的門前了。
??他想起的不是讚美西湖的詩詞,卻是和樓外樓有關的一首詩,一首諷刺意味很濃的詩。
??“山外青山樓外樓。
??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他搖頭苦笑,走上樓外樓,他選了一個臨窗的座位,點了樓外樓的名菜“醋溜魚”和“蜜方”(最好的蜜汁火腿),要了一壺“加飯”(上好紹酒),暫且把胸中的抑鬱放開,低斟淺酌,欣賞西湖風景。
??一條畫船在窗外的湖麵經過,船中的歌女正在唱一首新詞。
??唱的是張於湖的《西江月》:“問那湖邊柳色,重來又是三年。
??來風吹過我湖船,楊柳絲絲拂麵。
??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
??寒光亭下水連天,飛起沙鷗一片。”
??鄰座的兩個官員同讚:“好詞!”一個說道:“果然不愧是狀元之才。”(按:張孝祥,號於湖,是紹興二十四年狀元)一個搖頭晃腦說道:“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真是能夠看破世情,心境平和,能把鬧市當作山林雋語。聽人歌此詞,我也想在湖山終老了。”
??另一個座頭的客人,頭戴方巾,身穿藍布長衫,雖然不是衣裳破舊,質料卻很普遍。看來像是落魄秀才。他卻忽地冷冷說道:“張於湖的詞有出世的一麵,也有入世的一麵。他最好的詞,可不是這一首。”
??一個官員皺眉,說道:“哦,依你看來是哪一首?”
??那窮秀才模樣的中年人,斟了滿滿一杯,一飲而盡,高聲吟唱起來:“長淮望斷,關塞莽然平。
??征塵暗,霜風勁,悄邊聲,黯銷凝。
??追想當年事,殆天數,非人力;誅泗上,弦歌地,亦膻腥。
??隔水氈鄉,落日牛羊下。區脫縱橫。
??看名王宵措,騎火一川明。
??笳鼓悲鳴,遣人驚。
??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蠢,竟何成!
??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
??渺神京,幹羽方懷遠,靜鋒燧,且體兵。
??冠蓋依,紛馳騖,若為情。
??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
??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
??這首詞調寄《六州歌頭》,是張於湖感懷國事之作。尤其最後兩句,寫中原遺老,盼望南宋收複故土的心情,含有無限悲憤。檀羽衝情不自禁的讚道:“好詞,好詞!”
??那兩個官員都是不約而同的皺眉道:“狂生!狂生!”
??就在此時,又來兩個客人。一個年約四旬,麵白無須,頭戴烏沙,身穿官服、另一個不過二十歲左右,衣服華麗,看來也是富貴人家的弟子。
??這兩人一進來,酒樓上倒有一半客人站了起來,爭著和他們打招呼。檀羽衝鄰座那兩個官兒,更是趨前迎接,一個說道:“史大人,怎的今日這樣好興致來喝酒?”一個問道:“這位公於是——看來這個姓史的中年官員,官階很是不小。
??檀羽衝卻不理會這個史大人是什麽人,倒是那個少年令他吃一驚。他從未見過這個少年,怎好似曾相識。
??那“史大人”道:“這位譚公子是我的世交,他剛從外地到,故此我請他來樓外樓觀賞西湖。”
??旁人聽說這少年是他的世交,當然都不禁對他另眼相看了。檀羽衝鄰座那兩個官兒便道:“難得譚公子運道而來,請讓我們為公洗塵。”
??那“史大人”道:”怎能讓你們破費?”
??那兩個官兒道:“這是請都請不到的,何況我還想向史大人討教呢。”
??那“史大人”推辭不掉,便道:“也好,我這世侄初來乍到,就讓他多交兩位朋友吧。這們位是藍編修,這位是黃編修,他們都是在翰林院。”
??檀羽衝聽得這少年自稱姓“譚”,“檀”“譚”音近,他自己也曾改姓“譚”的,心中一動,難道他也是——”
??那“史大人”坐下來道:“剛才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唱張於湖的詞?”
??那姓藍的官兒道:“不錯,湖上的畫船有個歌女唱了張於湖那首西江月,這酒樓上也有人唱了他那首六州歌頭。”
??“史大人”道:“我都聽見了。”
??那姓黃的官兒道:“我正想請教大人,這兩首詞究竟哪一首好?”
??“史大人”笑道:“你們兩位都是翰林院學士,是該我向你們請教才對。”
??兩個官兒齊聲說道:“秦相爺生前都誇讚過大人的文才的,我們這點學問,怎能和大人比較?”
??檀羽衝心裏想道:“他們說的秦相爺想必就是秦檜,原來這個史大人是秦檜提拔的。”
??“史大人”道:“兩首詞風格不同,各有各的好處。不過我喜歡那首西江月更多一些。此心到處悠然,真有幾分淵明詩的味道。”
??那姓藍的官兒道:“是呀,我們也是這樣想的。這正是一一”他本來想說:“這正是英雄所見略同”的,但想若這樣說,豈非把自己的身份提高到和“史大人”一樣,急忙住口。
??那落魄秀才模樣的人正在喝酒,忽地噗嗤一笑,酒都噴了出來。
??那姓藍的官兒道:“你笑什麽?”
??那秀才道:“我不能笑嗎?”這兩句好像也是陶淵明的詩。弦外之音,淵明詩和於湖詞一樣,都是有兩麵的。
??“史大人”似乎不屑和這個窮秀才計較,微笑說道:“我和兩位說故事,前幾天有個姓俞的學士在一間酒館的壁上題了一首詞,最後兩句是:明日重排殘酒,來尋陌上花鈿。給當今聖上知道,笑道‘窮秀才寒酸氣太甚了’,禦筆一改,改了兩字,攜字改為扶字,酒字為醉字,你們念念!”
??兩個官兒聲念道:“明日重扶殊醉,來尋陽上花鋼。果然是天子氣象——”
??那“史大人”道:“不,禦筆改詩,還是要用原來那人的口吻的,不過別忘了那人也是個官。”兩個官兒又同聲道:“對,對,是富貴氣象,一洗原作的寒酸氣了!”
??“史大人”道:“從這個故事,你們也可得知聖天子也是願意見到飲酒賦詩的升平氣象了吧?”兩個官兒會意,拍掌笑道:“對了,要念念不忘於刑天舞幹戚,猛誌回常在,那還有什麽升平氣象可言?”
??那窮秀才忽然又冷笑了。
??姓藍那官兒按捺不住,站起來道:“你一再冷笑,什麽意思?”
??窮秀才越發冷笑,說道:“我覺得好笑就笑,關你什麽事?”
??姓黃那官兒趨奉不甘人後,跟著也站起來道:“我發現你兩次冷笑,都是在史大人說話之後。”
??窮秀才道:“那又怎樣?”他不分辨,顯然是直認不諱了。
??兩個官兒同聲說道:“史大人的高論,你敢不服氣麽?”
??窮秀才道:“他有他的高論,我有我的低論,我為什麽一定要服他!”
??“史大人”變了麵色,那少年卻笑道:“聽說江南詞風最盛,賣唱的多唱一些,著名詞人所填的詞,果然不錯,可惜我剛才隻聽了半闋,唱得也不怎麽好。”那條畫船已去得遠了。但樓下卻正有一個手拉三弦的老者和一個少女經過,看來像是祖孫。
??“史大人”忙道:“公子若有雅興,就叫她上來唱唱吧。這姑娘長得頗為秀麗,想必也會唱得不錯。”那少年點了點頭。“好,就叫她過來唱個曲子給我聽。”檀羽衝聽了他的說話,更為詫異,原來他說的是江南流行的官話,但卻是北方的口音,而且還好像是金京人士口音。
??那老者攜了孫女過來,打了個手勢逆:“公子點什麽曲子。”
??那少年道:“隨你們的便,隻要好聽就行。”
??那老者道:“公子,我們給你彈唱一曲柳永的望海潮如何?”
??那公子的神情似乎有些異樣,愣了一愣,說道:“你說是柳、柳永的那首新詞?”
??那老者陪笑道:“是。公子,你若是不合意的話——”那公子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說道:“柳永的詞,好,很好!就這一首吧,你彈。”
??柳永的詞當時最為流行,名聞中外,有個西夏官員出使宋國回來言道:“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可知他的詞流傳之廣。“即使他是金人,知道有個柳永,也不稀奇。”檀羽衝暗自想道。
??那老者撫起三弦,小姑娘便即唱出柳永那首《望海潮》!
??東南形勝,江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雲樹繞堤沙。
??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
??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爹疊-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
??千騎擁高牙。
??乘醉聽蕭鼓,吟賞煙霞。
??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那公子閉目輕打節拍,如有所思。小姑娘唱完了那首詞,他還沒有張開眼睛。
??老者咳了一聲,說道:“獻拙了,不知可中公子之聽?”
??那公子如夢初醒,方知鼓掌讚道:“好,好!三秋桂子,千裏荷花,把江南的美景、繁華,都寫得淋漓盡致,怪不得,怪不得——”
??小姑娘道:“怪不得什麽?”
??那公子想了一想。說道:“怪不得人人盡說江南好了。”
??“人人盡說江南好”是韋莊《菩薩蠻》詞中的一句,他用一句出名的詞句來作答複,可知他也是讀過不少詩詞的。
??但聽他語氣,看他神情,那老者和檀羽衝都可以猜得到,他原來想說的“下文”必定不是這樣。
??那老者道:“這首詞是天下聞名的,說起來還有一個和它有關的故事呢。”
??那公子道:“是嗎?說來聽聽。”
??那老者道:“聽說柳永這首《望海潮》傳到金國,金國的皇帝讀了大為讚賞,因而也寫了一首詩,表達他對不貳的山川秀美、人物風流的傾慕。金國的皇帝居然會寫漢詩,你想不到吧?”
??那公子道:“這首詩你還記得嗎?”
??那老者道:“我是聽人說的。大概這首詩寫得不怎麽高明,所以並沒傳抄。”
??公子吟吟笑道:“你這可真是道聽途說了!”
??老者道:“哦,根本沒有這回事嗎?”
??公子道:“有是有的。不過幾乎都給你說錯了。第一,金主寫的這首詩,是因柳永的詞而激發起他的雄心壯誌的,是自述抱負之作。說他想往江南的秀麗山川,還勉強可以,什麽仰慕江南的人物風流等等,那就簡直是胡說一通了。第二,他這首詩可稱絕妙好詩,李白杜甫恐怕都比不上他,怎能說他寫得不高明?”那小姑娘道:“真的嗎?我可不能相信!”
??那少年道:“這首詩我倒還記得,你不信,我念給你聽。”念道:混一車書四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
??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
??原來正如檀羽衝所料,這個貴公子模樣的少年,不但是金國的貴族。他剛才想說的“下文”其實正是這個故事,隻因怕給別人起疑,故而沒說出來的。但現在那老者先提起此事,對金國的皇帝又頗有“不敬”的話語,他就忍不住要說了。
??他等待那老者的讚好,(他是出錢點唱的大爺,老者稍為懂得世故的話,一聽他念完這首詩,就該讚好的。)不料老者竟一言不發。
??那小姑娘卻忽地說道:“我不懂什麽詩詞歌賦,也不知道誰是李白杜甫,但依我看來,這首詩隻是混賬說話!”
??老者喝道:“小丫頭,別亂說話!”
??那少年變了麵色,但一想自己是在宋國,倒也不便發作。隻能冷冷說道:“別攔阻她,我倒想聽她的高見。”
??那小姑娘道:“金國的賊皇帝想來西湖耀武揚威,叫他來世也別想,他要是敢來欺侮咱們大家的話,別說立馬吳山,未過長江,恐怕他已是要葬身魚腹了。”
??那少年哼了一聲,小姑娘道:“我說得不對嗎?”那少年不敢暴露身份,當然也就不敢說這小姑娘長大宋的誌氣,滅金國的威風乃是不對。但這口氣咽不下,他看那小姑娘一眼,惡念陡生,斟了一杯酒,說道:“瞧不出你小小年紀,倒也知愛國,賞你一杯酒喝。”
??他把酒杯遞給那小姑娘,暗中已是運上內力,隻要那小姑娘-接,就要受內傷,但這內傷是過後方始發作的。
??小姑娘道:“我不會喝酒。”少年道:“喝一杯不礙事的,你不喝就是不給我麵子!”手臂一振,酒杯已是貼近那小姑娘的臉孔了。看來那小姑娘仍然不肯喝的話,他就要強行灌酒。
??老者一看不妙,忙道:“她真的一杯酒都不能喝的,我替她喝!”
??“當卿”一聲,酒杯掉落地上,碎成片片。
??那老者接連退了三步,恍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檀羽衝再也忍耐不住,搶先上去喝道:“住手!”
??少年哼了一聲道:“你想怎樣?”
??檀羽衝道:“沒什麽,隻是想請公子別再難為這位小姑娘。”
??那少年道:“你是他的什麽人?”
??檀羽衝道:“素不相識,我隻不過是個過路的客人。”
??那少年道:“你也太愛多管閑事了!”突然就向檀羽衝發出一掌。這一掌是在十步距離之外發出,但這劈空掌力,己是把檀羽衝那張桌子震動起來,酒杯和飯碗碰撞乒乓乒乓響個不停。
??檀羽衝隻當不知,合掌一揖,說道:“公子若嫌我多事,我在這廂陪禮了。不過,這位小姑娘,我仍是希望公子你別要將她難為。”
??他輕描淡寫的一揖,絲毫不帶風聲,表麵看來,比那少年的劈空拳差得遠了。但他這一揖的內力卻是有如暗流洶湧,不但把劈掌力抵消、而且反震回去,掌力激動,發出更強的勁風,不過這股勁風是反卷回去的。
??那少年雙掌在胸前一擋,但上衣還是給風吹得飄揚,露出了他貼身的背心。背心上繡有一條金龍在海中鼓浪,空中卻有一頭大鵬,作勢撲向這條金龍。
??檀羽衝呆了一呆。原來這“大鵬鬥金龍”的圖案,正是檀家的“家徽”。但也並不是檀家的每個人都可以穿這件繡有“家徽”的衣裳,必須是繼承爵位的主人才可以穿。亦即說,穿這件衣裳的人,不是貝勒(親王)就是貝子(小王爺)。
??那公子可不知道檀羽衝的身份,他見自己的內功比不過檀羽衝,登時就要拔劍。
??不料他剛要拔劍,檀羽衝忽然就到了他的麵前。
??“公子何必動怒,有話好好的說。請坐下來吧。”檀羽衝伸出手來,在他肩頭上輕輕一按,說道。
??這少年的武功殊非泛泛,他已經看見了檀羽衝神手向他按下,仍然閃避不開,不覺嚇出一身冷汗。要知肩上的琵琶骨對練武的人來說最關緊要,琵琶骨倘被捏碎,多好的武功也要變作廢人。檀羽衝所按的部位,正是他的琵琶骨。
??不過,值羽衝絲毫也沒用力,那少年一坐下來,他的手也鬆開了。
??“奇怪”,這小子怎麽對我手下留情?料想他不會知道了我的身份吧?晤,對了,他雖然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卻一下以為我是臨安的貴人,所以不敢做得太絕。”
??他那知道,檀羽衝不是不敢,而正是因為知道了他的身份,方始手下留情的。倘若檀羽衝不是剛剛看見了他的家族徽記,早已把他的琵琶骨捏碎了。
??檀羽衝淡淡說道:“我隻奉勸公子兩句,聽不聽隨你。到了人家的地方,就該尊重人家,切莫做惹人討厭的惡客。”
??那公子心頭一凜:“聽這口氣,難道他竟已知道我的身份?”變了麵色,說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檀羽衝道:“哦,我以為已經說得夠明白了,你還不懂嗎?”
??突然改用金京的口音說道:“完顏亮想要立馬吳山第一峰是做不到的,我希望你隻是以普通遊客的身份來江南,你懂了吧?”
??“史大入”拍案喝道:“反了,反了,把他拿下。”與他相鄰的兩張桌子,坐的都是軍官。
??一個軍官奔向檀羽衝,給植羽衝揮袖一拂,撲通跌倒。
??另一個軍官見識較高,早就看出檀羽衝武功不凡,喝道:“那酸秀才也不是好東西,一並拿下!”他一來想討好那被酸秀才得罪過的“史大人”,二來又怕這酸秀才也會武功,衝上前去,立即重拳擊出,想把他一拳擊暈,然後抓他。他練的是猛虎拳,這拳足有三百斤氣力。檀羽衝想救也來不及,暗叫“耍詐”。不料隻聽得“乒”的一聲;一個人仰八叉的倒在地上,但卻不是那個秀才,反而是打他的那個軍官。
??檀羽衝這才知道,這個貌不驚人的窮秀才,竟是個武林高手。他心裏暗暗叫了一聲“慚愧”,這“秀才的沾農十八跌功夫,縱然不在我之上,也絕不在我之下。”
??另外還有幾個軍官,本是想來助陣的,一見這秀才如此厲害,嚇得急忙拔出腰刀,圍著“史大人”坐的那張桌子,但卻不敢上前惹那秀才了。這一下酒樓上更亂了。那秀才哈哈笑道:“你們怕什麽;我又不會打人,動手打人的是你們這些大小官兒。好,算我怕了你們,我們走!”把銀子放在桌上,在大笑聲中揚長而去。檀羽衝跟著結賬也走。那秀才好像不知檀羽衝跟在他後麵似的,樓外樓在孤山腳下,他出了樓外樓,便走上孤山。檀羽衝也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和他說話,不即不離的跟他走上孤山。走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兩人不經而同的停下腳步。那秀才道:“你跟著我做什麽,是不是因為我還欠你一聲多謝?”
??檀羽衝道:“適才晚輩不自量力,教前輩見笑了。敢請問前輩高姓大名。”
??那秀才道:“哦,原來像想來和我結交的。”
??這話可說得有點不大客氣,而且他臉上的神色,也顯得有幾分冷意嘲笑的意味。
??檀羽衝的滿腔熱情好像給潑了一盆冷水,心裏不禁也是有點不大舒服,說道:“結交二字,晚輩自知高攀不起,隻盼前輩指教。”
??那秀才道:“你知道我是什麽人?”
??檀羽衝道:“隻就剛才在酒樓上的一事而論,晚輩已知前輩乃是慷慨悲亢的豪俠之士!”
??那秀才道:“我不要你亂戴高帽,我隻問你,你知道我是什麽人?”
??檀羽衝隻好說道:“不知。所以晚輩才要來——”他本來想說,正因不知,所以才向你請教的。那知話猶未了,那窮秀才已是冷冷說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就要和我結交?”
??檀羽衝的熱心冰冷,拱手說道:“前輩若是不屑折節下交,晚輩告辭!”
??秀才陡地喝道:“且慢!”
??檀羽衝止步道:“前輩有何見教?”
??那秀才道:“你問了我,我還沒有問你呢,你又是什麽人?”
??檀羽衝的身份本來就是不便和人說的,何況這秀才對他的態度又是如此冷,便不願意和他實說了。
??便道:“我隻是個來遊西湖的過路客。”
??那秀才道:“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你的姓名、來曆!”那口氣更像審問了。
??檀羽衝雖然“相信”他是俠義中人,但也不能一見麵就傾吐平生的,何況又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之下,便不能說了。
??“前輩既是不願下交,那又何必多問?好,算是我來得冒昧,就此別過。”
??那秀才冷笑道:“給我站住!”
??植羽衝道:“前輩不屑與我結交,又不放我走,這是為何?”
??那秀才冷笑道:“你以為憑著你剛才在樓外的一番做作,就可以騙我上當麽?”
??檀羽衝一愕道:“這是什麽意思?”
??那秀才哈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誰,我可知道你是誰,你是金國派來的奸細!”
??檀羽衝大吃一驚,叫道:“前輩,你誤會了——”
??話猶未了,那秀才已經出手,一出手就抓他的瑟瑟骨,檀羽衝哪裏還能解釋,隻好接招。
??那秀才疾攻,在第七招檀羽衝閃躲避不開,化解也難化解,隻好硬接。“蓬”的一聲,雙掌相交,秀才晃了兩晃,檀羽衝退後三步,胸中氣血翻湧,要說話也說不出來。
??那秀才被他的掌力所震,幾乎站立不穩,也是吃驚不小。霍的一個轉身,把藏在衣衫內的那支判官筆拿了出來,喝道:“好,我倒要看你能夠接我幾招!”
??他的鐵筆點穴另有一功,好像寫字一樣,最先寫的是“草書”,筆走龍蛇,來得有如狂風暴雨,檀羽衝連接險招,暗暗後悔,沒有拿出暖玉簫,那秀才猛地喝聲“著”他已經使出了“狂草”的最後一筆,筆尖戳向檀羽衝胸膛。
??檀羽衝迫於無奈,隻好使出師門絕技——彈指神通,錚的一聲,把他的判官筆彈開,不由自己的又再退了三步。
??秀才使了一套“狂草”筆法,總算已不下百招,仍然未能點著檀羽衝的穴道,見檀羽衝嘴角掛著冷笑,他不禁也是臉上發熱了。本來此時他若是立即追擊,檀羽衝最多隻能抵擋三招,但他是江南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卻又怎好意思在對方隻憑一雙肉掌,接了他一百招之後,續施殺手,何況對方隻是個二十歲都恐怕末到的少年。
??他停下腳步,喝道:“現在我殺了你,你也不會心服,亮出你的兵刃吧!”
??檀羽衝有師門秘傳的上乘內功心法,運氣三轉,氣血已是暢通,本來他此時是可以開口說話了,但他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幾乎被那秀才點著穴道,亦有點惱怒,暗自想道:“若不還你一點顏色,倒教你小覷了。”
??“好,我就用這管玉蕭請前輩再指教幾招,幾十招,或幾百招!”玉簫一個“橫掃六合”,把秀才的鐵筆蕩開。
??秀才聽他說話頗有嘲諷意味,心中也是惱怒,但也不能不有點吃驚了,他這支玉簫好像傳說的一件異寶,難道他就是那個異人的弟子!這秀才和檀羽衝的師父耶律玄元並不相識,不過卻也是彼此聞名的。
??檀羽衝有玉簫在手,形勢大變,不但扳成平手,而且漸漸占了一點上風了。但那窮秀才的筆法也是跟著再變。從“狂草”變為“楷書”,一點一畫、一撇一捺,毫不苟且,那是工筆楷書的筆法。
??檀羽衝打起精神應付,玉簫忽而當作判官筆使。他的點穴手法和完顏家的驚神筆法大同小異,雖然火候未夠,遠不及完顏長之神妙,但亦已足以令得那秀才大為驚異。原來這秀才仍是江南第一點穴名家,極為自負,人家說他是江南第一,他還是不滿足的,此時見了檀羽衝的筆法,這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暗自想道:“這少年的筆法似乎還未練到流轉自如的超凡脫俗境界,筆意稍嫌澀滯,看來他不是專攻點穴這一門的功夫。但雖然如此,以他筆法的本身而論,卻隻有在我之上,絕不在我之下了。”他見“工筆楷書”不能取勝,又再變為刻“石鼓文”的筆法,楷書是用三個指頭拿筆的,刻石鼓文則是五指齊伸,用手來“握”筆了。這套筆法使開,當真就像石匠刻字一樣,點、撇、捺、豎,都是鑿下去的。沉重有力,登時壓得檀羽衝好像背上了千斤重擔!
??幸好檀羽衝的暖玉簫是件寶物,還能勉強招架。但這麽一來,已經是變成了內力的較量了,在這方麵,檀羽衝卻是稍遜一籌的。
??秀才剛才那套“狂草”快到極點,此際這一套石鼓文的筆法則剛好相反,慢到極點。檀羽衝額頭見汗,越來越覺吃力,隻好拿出最後一門絕技,暗運玄功,趁他筆法慢吞吞的將鑿而未鑿下之時,玉簫湊到唇邊,嗚的一口罡氣吹了出去。
??秀才初時以為他放暗器,要知玉簫中空,如果用梅花針之類的暗器,是可以從簫管裏吹出來的、他哼了一聲,罵道:“下三濫——”罵聲剛出,隻說得三個字,陡然隻覺脈門一震,檀羽衝的玉簫橫掃過來,當的一聲,把他的鐵筆蕩開,要不是他功力深厚,鐵筆都幾乎掌握不牢,饒是如此,他也不能不接連退了四步,比剛才檀羽衝接不著他的“狂草”之時,還多退了一步。
??這秀才見多識廣,此時當然知道檀羽衝是利用暖玉簫這件武林異寶吹出來的罡氣了,他正要變換筆法,上前搶玫。忽聽得三弦撥動的聲音自遠而近,不過一會,剛才在酒樓拉三弦那個老者已是和他的孫女來到,哈哈笑道:“鐵筆書生果然名不虛傳,筆走龍蛇,令我大開眼界,但你卻誤會好人了!”
??檀羽衝驚道:“前輩敢情是文大俠?”心裏自思:“倘若我早知道他是鐵筆書生文逸凡,隻怕在百招之內,我已是非得落敗不可了。
??原來在檀羽衝藝成出師之日,他的師父曾與他談及江南的武林人物,準備他有一天前往江南,不至於全無所知,談及江南的武林人物,當然是少不免要提及江南的第一點穴名家——鐵筆書生文逸凡了。
??文逸凡沒有理睬檀羽衝,逕自問那老者:“鍾老三,你知道他的姓名來曆?”
??那老者道:“不知!”
??文逸凡冷冷道:“那你怎知他是好人?”
??這次是那小姑娘搶著說:“侄女讀書很少,但記得不知哪個古人,好像說過這麽一句話: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不知該當如何解釋,請文叔叔指教。”
??“白頭如新”的意思,是指有人相交一輩子,到了頭發白的時候,彼此還是不了解對方,好像新朋友一樣。但有的人乘車在路上相逢,停車交談一會,就好像老朋友一樣。“傾蓋”說的即是停車之時,車蓋傾斜。這句話是出於鄒陽(戰國時代人)的《獄中上梁王書》的。
??文逸凡哈哈笑道:“鍾老頭,你這孫女真是能言善辯,連我都有幾分佩服她了。”
??那小姑娘道:“文叔叔,你別‘損’我好不好,我是誠心向你請教。”
??文逸凡正容說道:“傾蓋如敵,還是多少會知道那個人的為人的,或者恰好碰見他做某一件事,是值很欽佩的。那才會結為知己。”
??那小姑娘道:“爺爺和我被人欺負,他替我們打抱不平,要不是他,我們隻怕不死也受重傷。他是我們的恩人,怎能不是好人?”
??文逸凡道:“你們是隻知小事,不知大事。”
??那小姑娘道:“救命之恩,怎能說是小事。”那老者則道:“你說的大事又是什麽?”
??文逸凡道:“這個我也是剛得來的消息,有人告訴我說,他、他——”他和那老者的交情還未到推心置腹的程度,正自思忖,要不要把秘密告訴他,老者己說道:“原來你也是聽人說的,小事縱然不足為憑,也免於輕信人言。”
??文逸凡呆了一呆,哼一聲道:“好,今日我賣給你一個人情,要是——”他注視著植羽衝的暖玉簫,“要是”怎樣,沒說出來,忽然就走了。
??文逸凡走後,檀羽衝道:“鍾老爺子,多謝你給我解圍,我還未請教你老大名呢?”
??鍾老頭道:“我叫不鳴。我這孫女兒叫靈秀。”
??鍾靈秀笑道:“爺爺的名字是‘不平則鳴’的簡省。他姓名叫鍾不鳴,其實他這口鍾卻是經常大鳴特鳴的,是為不平而鳴的。相公,你貴姓?嗯,我知道你是受人誤會的,依我看來,那個欺負我的小子才是奸細呢!”
??檀羽衝笑道:“你的名字起很好。小妹子,你真是名如其人。我比你大幾歲,你就叫我一聲譚大哥吧,別稱什麽相公了。”
??鍾靈秀也不客氣,說道:“譚大哥,我陪你遊湖好不好?”
??檀羽衝很喜歡這小姑娘,不過要是和他們祖孫一同遊湖,卻是有點不便,因此躊躇未答。
??鍾老頭說道:“你這丫頭真不懂事,咱們怎能和譚相公一同遊湖?”
??鍾靈秀道:“你是說咱們身份不配麽?我相信譚大哥不會——”
??鍾老頭道:“譚相公當然不會看輕咱們,但卻會引起別人注意。萬一又再碰上那個奸細的話,就更糟了。”
??檀羽衝道:“對啦,我正想問你們,你們怎知道那小子是奸細?”
??鍾靈秀道:“就因為他是和那個什麽史大人同在一起,說的又是外路口音。”
??檀羽衝道:“那個‘史大人’是什麽人?”
??鍾不鳴道:“此人名叫史浩,是秦檜門生,現任吏部侍郎。”
??接著歎道:“當今皇上雖然下詔追複少保(嶽飛)原官,但泰檜的兒子和門生還是位居要津。令人浩歎。嶽少保的沉冤也還未能說是已經昭雪呢。檀羽衝聽了他們的談論,方知秦檜的兒子秦熹,也是一個三品官,而且頗得重用,公布朝廷政令的朝報就是由他主編的。
??鍾不鳴道:“那個金國奸細的後台,恐怕還不僅僅是位居侍郎的史浩呢。”
??檀羽衝道:“哦,還有誰?”
??鍾不鳴道:“樞密使湯思退!”樞密使是軍事大臣,嶽飛生前,實職也隻是做到樞密副使而已。
??檀羽衝吃了一驚道:“你怎麽知道的?”
??鍾不鳴道:“你走了之後,我聽得兩個官兒談論,其中一個是湯思退門客,他說:你以為那位譚公子僅僅是史浩的世侄嗎?他其實也是住在湯大人家裏的,史浩不過是奉陪這位譚公子出遊而已。可能他說和這位譚公於是世交也是假的。不過,這是一個秘密,你可切莫亂對人說,我和那兩官兒都是從樓外樓跑出來的,他們小聲說話,我在他們的背後,距離頗遠,他們當然不會注意我這麽一個賣藝人,以為沒人聽見,誰知卻給我聽見了。”
??說至此處,他想了起來,問檀羽衝道:“在樓外樓,那奸細沒認出來你嗎?”檀羽衝道:“我不知道。或許他雖然認出,卻怕我揭破他是金國人的身份,故而不敢生事。”
??鍾不鳴卻不能不為他擔心,說道:“人多的地方他不敢生事,但你可必須提防他的暗算。”
??檀羽衝道:“是,我會小心的了。”
??檀羽衝在湖濱找了一間小客店住下,他準備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給他的外曾祖嶽飛祭墳。
??其實秦檜的黨羽雖然尚未鏟除,秦檜的黨羽甚至在朝廷還頗為得勢,但因為百姓景仰嶽飛,嶽墳一建,每天都幾乎有川流不息的人群,到他的墳前吊祭。因此,檀羽衝很容易打聽到嶽墳的所在,而且並沒引別人對他特別注意。
??原來嶽墳就在棲霞嶺下,和他所住的這間客店,距離甚近,走路最多也不過是走一支香時間。
??檀羽衝不便白天上墳.於是預先買好香燭,三更過後。才去夜祭。
??那時嶽墳初建,當然還沒有後來的“風光”。既未立祠,也未鑄有奸臣的跪像。那副著名的對聯“青山有幸理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當然也還是未有的。有過人到墳前痛罵奸臣,有聯沒聯,都是一樣。
??嶽飛是檀羽衝母親的外公,他的感觸就更深了。他點起香燭,跪在墳前,想起爺爺慘死,父母雙亡,和墓中的這位一代名將都有關係,但如今,金宋兩國還是在兵連禍結,未息幹戈,不禁熱淚盈眶,好不容易才忍住沒哭出聲。
??嶽墳後麵有塊石碑,檀羽衝吊祭過後,走去看那石碑上刻的字,一看又禁不住熱淚盈眶,滿懷悲憤,那石碑上刻的正是嶽飛寫的那首《滿江紅》,而且是模仿嶽飛的書法刻的。(按:嶽飛這首滿江紅的真假問題,是學術界爭論問題之一。有人認為此詞非嶽飛不能寫,但也人說是後人偽造的。不過,小說雖然不能違背曆史,但並不過全等於曆史。請恕我不去考證真偽問題,在小說中當成是嶽飛的真作了。)嶽飛手寫的《滿江紅》真跡,檀羽衝還藏在身上,這是他的“公公”張炎寧舍了性命,也要保存的“寶物”,“公公”臨終之際,才交給他的。他想起這位舍身為主的母親的義父,自己一直把他當外公的“公公”,更加忍不住淚湧心傷了。
??他雖然不敢狂歌當哭,卻也禁不住低聲念起這首詞來。“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拍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一直念到“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忽聽得一聲冷笑,有人說道:“胡虜?匈奴?你好像忘記自己是哪一國的人了!”檀羽衝抬起頭來,一個人已經出現在他的麵前,正是那個相貌和他有點相似的少年,亦即是差不多已經被證實了是金國派來的奸細的那個少年!
??那少年道:“我知道你一到臨安,必定會來這裏,果然我沒料錯!”
??檀羽衝道:“我也沒料錯。”
??那少年道:“哦,你沒料錯什麽?”
??檀羽衝道:“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
??那少年道:“知道就好。”邊說邊解開外衣,露出那個繡有檀家徽記的錦袍,說道:“檀羽衝,你的身份也不用瞞我了。這件錦袍本來是應該穿在你的身上的。”
??檀羽衝淡淡說道:“我不稀罕。”
??那少年道:“你不稀罕是你的事。我還是要多謝你看在這件錦袍的份上,對我手下留情。”原來正因為此事猜到檀羽衝的身份的,此不過是求證而已。
??檀羽衝道:“你來此地,不隻是特地為了向我道謝吧?”
??那少年哈哈一笑,說道:“問得好,我當然不隻是為了道謝來的。咱們現在已用不著隱瞞身份,是應該可以打開天窗來說亮話了!”
??檀羽衝道:“我們的身份早已不同了,還有什麽話好談?”
??那少年道:“隻要你願意,你隨時都可以恢複原來身份。”
??檀羽衝冷冷說道:“我剛剛說過的話,你都好像忘了。”
??那少年道:“不管你是否願意,咱們還是一家人是不是?你大慨還未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檀世英,我和你是同一個曾祖父的兄弟。”
??原來自從檀羽衝的祖父檀公直逃亡之後,他的親王爵位即改由他的同胞兄弟檀公義世襲,檀公義去世,爵位傳給長子檀道隆,檀道隆是金國的兵馬副元帥,權勢之大,僅次於皇叔完顏長之。檀世英則是檀道隆的獨生兒子。檀家的爵位,將來定由他承繼的了。
??檀羽衝道:“不錯,我們同是一家人,但也有不同之處。”
??檀世英道:“什麽不同之處?”
??檀羽衝道:“剛才你問我是那一國人,現在我可以答複你,我是金國人,也是宋國人!”
??檀世英道:“我知道你的母親是嶽飛的外孫女兒,但一個人總是不能腳踏兩條船,要嘛你就做金國人,要嘛你就做宋國人!”
??檀羽衝道:“對我來說,父母之邦都是一樣。金人是人,宋人也是人。並非一生下來,就非敵對不可!”
??檀世英道:“但事實上兩國是在開戰。”
??檀羽衝道:“隻要化幹戈而為玉帛,兩國就可親如一家。”
??檀世英毫無表情,說道:“你的抱負倒是不小。”檀羽衝道:“我的爺爺當年就這樣做,我必須繼承他的遺誌,而且我希望你也這樣做。”
??檀世英道:“這是軍國大事,隻能由皇上聖裁。但你既然有這樣主張,不妨和我同回燕京,向皇上麵陳。”檀羽衝道:“你以為皇上會聽從我的主張?我的爺爺當年曾這樣做過,結果還不是落得個欽犯的罪名?”
??檀世英道:“當今皇上和先帝並不一樣。”說至此處,壓低聲音道:“實不相瞞,我此次南來,就是奉了皇帝之命,來試探宋國是否有謀和誠意的。”
??檀羽衝道:“你們希望達成怎樣的和議?”
??檀世英道:“這是國家機密,恕我不能奉告了。不過,你若已經恢複貝子身份,那又另當別論。”檀羽衝道:“咦,你好像是替誰做說客似的,我回去做貝子,對你有什麽好處?”檀世英笑道:“你猜錯了。老實告訴你吧,你到過京城,此事皇上亦已知道了。你和完顏王爺作對,皇上並不生氣,還認為你是個人材呢。因此,他差我南來,順便找你回去。皇上說可以讓我們檀家有兩個親王的爵位,你有好處,我也有好處。”
??檀羽衝道:“這個好處,我不想要。我隻盼望金宋兩國的百姓,都得到好處。”
??檀世英道:“皇上不正是想要和宋國議和麽?所以你即使不想封王,也應當和我回去,論親誼,皇上也是咱們的表兄呢。”
??檀羽衝道:“好,那我就等待皇上撤兵,以及把侵占宋國的地方都歸還之後,我就回去。”
??檀世英道:“你為何樣熱心幫忙宋國?”
??檀羽衝笑道:“你不是說皇上要和宋國講和嗎?不撤兵,不還地,怎能算得是和?”
??檀世英似乎有點不耐煩了,說道:“我不想和你談什麽大道理。隻想勸你為自己想想。嶽飛在宋國,他的官也隻不過太子少保,比起咱們檀家的親王爵位還差得遠呢!你難道還要像你的爺爺那樣做傻子?做傻子的下場你應該比我更加清楚!”
??檀羽衝滿懷悲憤,一聲長笑,說道:“多謝你的好意,但即使是家破人亡,像我爺爺那樣,我也還是要做傻子!”
??檀世英苦笑道:“看來我是請不動你了。你不聽良言我也沒有辦法,望你好自為之。”
??檀羽衝道:“我也望你好自為之。”
??忽聽得有人冷笑道:“好大的架子,檀貝子也請你不動,但你莫以為就沒人能請得動你的大駕了。”
??嶽墳後麵,突然走出兩個人來,一高一矮。說話的是那個矮子。
??檀羽衝道:“哦,兩位也是來請客的麽?”那高個子道:“不錯。我家主人有清。”
??檀羽衝道:“你家主人是誰?”
??兩個人齊聲說道:“樞密使湯大人!”
??檀羽衝哈哈一笑,說道:“原來是湯思退差遣你們來的。看來我的麵子倒是不小,一到江南,就接連有人請客。”
??那矮子道:“你知道湯大人給你的麵子就好,那就走吧!”
??檀羽衝淡淡說道:“可借你家湯大人的麵子不夠!”
??那兩人怒道:“你敢小看我家主人,你知不知道——”
??檀羽衝切斷他們的話,說道:“湯思退大人不過是一個樞密使而已,金國的皇帝都請不動我,湯思退的麵子難道還能大得過金國的皇帝嗎?”
??那高個子道:“俗話說得好,山高皇帝遠,不怕它,隻怕管,臨安是在我們湯大人管轄之下,金國的皇帝管不到你,湯大人可管得到你。”
??那矮子接著道:“所以我勸你還是識趣的好,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檀羽衝道:“我這個人就是最不識趣,敬酒罰酒我都不喝!”
??此言一出,那矮子立即就撲上來,冷笑說道:“你不喝也要喝!”一招“惡虎掏心”,左掌橫胸,右掌猛搗。
??檀羽衝心道:“這人的外家功夫倒是練得不錯!”使了個“卸”字訣,輕輕一撥,將他的拳頭技開。那人身形一轉,改用“鷹爪手”,向他的瑟瑟骨抓下,檀羽衝喝道:“去!”霍地一個鳳點頭,避招進招,掌力一吐,把那矮子逼得倒退了六七步!
??檀羽衝這一掌是已經用上了內家真力的,這矮子居然沒有如他料的跌個四腳朝天,倒是令他不禁有點詫異。
??那高個子見夥伴抵敵不住,使即上前夾攻。他用的是一把彎刀,直砍三刀,刀法頗為奇特。
??檀羽衝識得是“五虎斷門刀法”,不覺又是暗暗奇怪,須知“五虎斷門刀法”乃是保定府田家的獨門刀法,在北方已經罕見,想不到卻在江南碰上,原來這兩個人都是北方來的,而且他們本來是完顏長之的門客,由完顏長之“薦”給湯思退的。矮的那個是獨腳大盜出身,複姓南宮,單名一個“造”字。江湖上人稱南山虎。那高個子則是複姓“濮陽”單名一個“剛”字,他的哥哥濮陽堅是金國大內衛士,他倒是“正途”出身的。
??他們二人聯手,刀影縱橫,掌風虎虎,占了七成攻勢。
??檀世英咳嗽一聲,清理喉嚨,正想出言,再行誘逼,不料就在此時,隻見一片碧綠光華,把濮陽剛的刀光壓了下去,原來檀羽衝已經拿出了暖玉簫。
??當的一聲,濮陽剛的彎刀給玉簫蕩開,隻覺肩井穴一麻,穴道給點個正著。濮陽剛“哼”了一聲,倒縱出去。南宮造趕忙收掌,和濮陽剛並肩站在一起,他們都是麵向檀羽衝怒目而視,但已是不敢向前了。檀羽衝不禁也是有點吃驚,肩井穴是個感覺最靈敏的麻穴,濮陽剛給點中“肩並穴”,“應該”不能動彈的,而他居然還是令得檀羽衝有點“莫測高深”了。“難道他會挪移穴道的功夫?”
??不過,這一次卻是檀羽衝把敵人估計得過高了,濮陽剛的內功是不錯,但比起檀羽衝還是頗有不如的。他並不會“挪移穴道”,隻是稍微懂得“閉穴”的功夫。他被玉簫點,立即自行“閉穴”,故而在那瞬間還能縱躍。此刻他正在調勻氣息,解消穴道所受的外力衝擊。所以他隻能對檀羽衝怒目而視,連開口說話都不能夠,假如檀羽衝早己摸著他的深淺,此時隻要上去輕輕一推,就能把他推倒。
??檀世英咳嗽一聲,說道:“請你們都看在我的份上,別再打了。”
??檀世英總算沒有出手,隻是出口。當然,假如他出手的話,也未必就勝得了桓羽衝,但檀羽衝以一敵三,總是較難應付了。
??檀羽衝冷冷說道:“多謝你沒有幫他們逼我喝這杯罰酒。”這話是還有嘲諷味道,但也並非完全是“反話”。不過,他這“多謝”二字還是說得太早了。
??檀世英勉強笑道:“說什麽咱們都是兄弟,大哥,剛才我和你說過的那些話,希望你回去想一想。”
??南宮造接著說道:“我們可以讓你多想兩天,你可別打逃跑的主意。”說罷,突然抖開一幅書圖,圖中人像,正是檀羽衝。
??“臨安城外各處關卡,都已有這幅書圖,你要跑是跑不掉的。看在檀貝子的份上,這兩天我們不打擾你的遊興。等你遊罷西湖,我們再來討你回音。”
??說罷,他和濮陽剛就跟著檀世英走了。
??檀羽衝回到那家客店,路上倒是並沒有發覺有人跟蹤。
??他盤膝打坐,養了一會神,不久就天亮了。
??他剛打開房門,就看見一個夥計站在門前,正是昨天招呼他進房的那個夥計。
??他也早已準備有這樣的事發生,把一錠元寶塞過去,說道:“你不必害怕,我不是強盜,也不是壞人,隻是想和朋友開開玩笑,這點茶錢,你收下吧,你是聰明人,應該懂得怎樣做的。”
??房飯錢他是昨晚就已付的,但“這點茶錢”卻比房飯錢多了十倍不止。他再給那夥計的時候,暗運指力,捏了一道指痕。
??根據這一年來他走江湖的經驗,這種威迫利誘,雙管齊下的辦法,通常都是很有效的。
??果然那夥計就說道:“客官放心,我不會對人說的。”他說的這些話是早在檀羽衝意料之中,但他的麵上卻並沒驚慌神色,卻是稍微出乎檀羽衝意料之外。好在他發覺這一點,突然他又發現另外一點更大的可疑之處了——
??羽生堂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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