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細雨綿綿中山巒生出了層朦朧的薄霧,卻遮掩不住被衝刷明淨綠植的亮麗,翠綠如滴,流進旁側湖水裏,匯成一泓碧琉璃。


  一輛馬車經過,窗上倚靠著一清秀男孩。


  男孩叫柳長生。


  柳長生食指隨著山川河流的線條臨摹,像名家描繪著畫卷,卻被冷雨乘虛而入,飄進了衣領,他抖了個激靈,乖乖縮回了車裏。


  他在車廂內翻來覆去,每寸都滾了個遍,可無論是什麽姿勢胸口還是悶得惡心;他又無聊地去數盤子裏的瓜子,馬車沒停,他就數個不停,好在瓜子不算少,足夠他用來打發時間。


  孩子總需外物來轉移情緒,不論是無趣還是恐懼。


  “哥哥,還有多久到煙霞?”他實在是憋不住了,摸到布簾後輕聲問著。


  “約兩個時辰,就快到了。”策馬聲頓了頓,傳來柳沐照的回答,聲音也很輕,卻有著幾絲輕鬆。


  “終於……”柳長生籲氣。


  夜,很冷;雨,很大。


  柳沐照的麵目被冷風吹得麻木了,他後悔沒有帶上壺燒刀酒,雖然便宜劣質,可隻要有了那寶貝,哪怕四周全是冰疙瘩,他的胃和心也能是熱乎的。


  他並非嗜酒之人,酒量也算不上好,可現在卻極想喝酒,酒雖會使人遲鈍,卻也能給人帶來力量。


  柳沐照已經趕路三了,他需要休息一會,可他不敢休息:


  突如其來的暴雨會使路麵變得泥濘,而泥濘則會使車輪寸步難行,這是其次。


  更要命的是桃花林的追殺,江湖流傳著:“寧遇閻羅索命鏈,莫沾桃花一點紅。”這樣一句話,而他們卻偏偏沾染上了那“一點紅”。


  他們不想死,為了活下去隻有盡快趕到煙霞,那或許存在著唯一的生門。


  所以他們一刻也不能休息。


  好在這幾並沒看見可疑人物,似乎這兩條魚已逃離了羅網,而且柳沐照已經看見煙霞城門上譙樓的燈火,他忍不住想哼起歌來。


  可是那張無形的大網,就在此時收緊。


  不羈的雷電撕開了漆黑的牢籠,也無情地撕碎了柳沐照的幻想,這一瞬的銀白像是永恒,柳沐照透過無數滯空的雨珠見到了一個青衣人,似劍一般的人。


  劍從來不是形容人的,劍是物,是殺人的利器。可是人呢?鋒銳致命,豈非與劍無異?

  青衣人靜靜站在路中,像是等了很久,他的身後便是煙霞。


  柳沐照腦袋一片空白,絕望,然後憤怒爆發而出。


  他可以逃,卻無處可逃,青衣人身後的城門才是這漆黑的破口,要想活下去,隻能在此放手一搏。

  柳沐照調整呼吸,棄了蓑衣鬥笠,內力遊及全身,衣褲水汽紛紛蒸發,眼底流淌著瑩潤的光團,直盯著青衣人。


  青衣人沒有動作,直挺地站著。


  馬車與青衣人的距離越來越近,片刻就要撞上。柳沐照抓準時機將把短劍刺進馬臀,馬發狂衝撞起來,柳沐照借勢躍出,一招流雲飛袖朝青衣人掃去,衣袖輕柔,力量卻極其霸道。他將近十載的修煉已能將石碑震碎,金石如此,何況是凡軀。


  但青衣人不是金石,金石是不會動的。


  就在柳沐照碰觸到青衣人之前,一道青光閃過,那人消失了。


  雨很冷,深寒的劍氣更冷。


  這是語言無法形容的速度,就像雷電劈過留下的殘影,那道死亡的青光留下的則是一條由雨滴和血珠串成的紅線,然後才有劍的破空聲,柳沐照內力屏障在深寒的劍氣下如豆腐般柔軟,他還沒感到痛楚,就看見一朵朵鮮血同時綻放而出。


  “哎呦!”似乎有聲驚呼,卻被馬淒厲的嘶鳴,車倒翻的巨響掩蓋。


  馬死,車毀,柳沐照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雨滴答滴答打在柳長生的臉上,地麵很黏,身子很冷,他躺在地上。


  他起身晃了晃頭,現在還一陣暈眩,“章叔。”他下意識地喊出了“柳沐照”的真姓,可沒有回應。


  地上有灘暗紅和折斷的枝椏,除此隻剩尖嘯的狂風、扭曲的樹林和淒冷的雨,馬和車都沒了蹤跡,他還在這。


  恐懼已被風卷去,留下了悔恨和悲傷。


  柳長生癡癡地看著食指的玉戒,“該死的是我啊。”,雙手捶地哭了起來。


  煙霞的屋舍儼然,道路有些許積水,幾根竹竿加上一塊被熏得又黑又黃的破布撐起了老張的麵攤,老張愜意地貼著暖和的火爐,半夢半醒。這種雨其實根本沒什麽客人,他卻執拗地擺攤,不論刮風下雨,一如既往。


  他的麵湯口味算不上好,環境也不幹淨,可總是有老主顧來照顧他生意。


  這裏不但便宜,而且可以賒賬,哪怕是渾身破爛的生客,也能在這蹭上一碗麵湯,所以老張擁有許多老主顧,畢竟總有人落魄,總有人需要麵湯來填飽肚子。


  “寒潮來臨,關燈關門!”遠遠聽見更夫的吆喝聲,“咚——咚!咚!咚!”銅鑼響了四下,老張睜開睡眼,準備收攤。


  此時暴雨已經停了,屋簷下燈籠隨風擺動,搖曳的微光拖出一個很長身影,使老張沒法不注意。“或許這是今晚最後一個客人。”老張想,順著影子看去,隻見道路的盡頭有個的男孩蹣跚而行,還沒走多久就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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