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6以後

  以後:


  又是一個金秋季節。已經成為副部長的關昊,上下班和工作之外,依然喜歡自己開車。


  不知道為什麼,如果幾天不摸他的老朋友,他心裡就有些恍惚,一旦坐進去,用手真實的觸摸著它,他的心裡才踏實。這輛車剛剛從4S店開回來,果然感覺如同新車。關垚見哥哥十多年堅持不換車,似乎明白了哥哥在心裡固守著什麼,一個月前,他強行把這輛老奧迪開進了4S店,請廠家的專業技術人員對它進行全面細緻的診斷和整改,儘管仍然保持了這輛車外觀的原樣,但是發動機和內部零件和已經破舊了真皮座椅,全部煥然一新。所以,他的這位老朋友又煥發了青春,如同最初駕駛它時的感覺一樣。


  他很滿意大修后的奧迪,微笑著撫摸著他的老朋友,今天,他要開著它趕到飯店,去參加豆豆兒子的周歲生日。


  正像夏霽菡生前希望的那樣,豆豆不僅成為一名優秀的管風琴演奏者,還收穫了自己的幸福。與團里一位燈光師、肢殘青年結了婚,這個小夥子也是福州籍的,八年前做了北漂族,憑著對舞檯燈光的獨特感受,被招進了這個殘疾人歌舞團,成了團里唯一一位具有專業資格的燈光師,並且經常被別的歌舞團請去。


  據說小夥子是被豆豆一次演出震撼了,他不知道一個輕微智障姑娘,內心居然有著對音樂無比豐富的想象,而且具有很強的表現力。從此,他們就走到了一起。結婚後三年,他們有了愛的結晶。


  最高興最欣慰的莫過於表哥了,他做夢都沒想到豆豆能有今天。除去關昊,他也是那塊墓地的常客。對著那個小墓碑,默默的站一會,有時伸手想去摸摸她笑靨含羞的臉,總是手還沒有接觸到她的照片就縮回來,默默的跟她說上幾句話。


  表哥每次來看她,從來都不帶鮮花,但是他總會帶上一塊白毛巾,把她的墓碑從上到下擦的乾乾淨淨。尤其是那一小塊鑲嵌著她照片的黑色花崗岩部分,總是會反覆的擦試,直到乾淨的反光能夠照進人為止。


  關昊剛剛結束了部長會議,就迫不及待的開車離開單位,他可不想讓豆豆和表哥等他。快到單位大門口,他的手機就響了,於是他把車停在旁邊,接通了電話。


  「爸爸,是我。」立刻,一個充滿朝氣而且陽光的聲音傳來,關昊的眼睛一亮,笑容立刻在臉上蕩漾開來。


  「有時間聽我電話嗎?」


  「呵呵呵,兒子!有時間,你說。」


  「爸爸,我見到了大衛,他以全額獎學金錄取了我。」


  「太好了兒子,祝賀你。」


  「爸爸,他還記得您和媽媽,說你們是世界上最恩愛的夫妻,說媽媽是最美麗的患者。爸爸,我帶您向他問候了。」


  關昊的心動了一下。


  見爸爸不說話,兒子可能意識到了什麼,就轉移了話題,說:「爸爸,我已經在外面租好了房子。」


  「為什麼不在學校住?」


  「學校的公寓比外面貴一倍,我和一個加拿大同學合租的。」


  「小健,舅舅怎麼和你說的,不要考慮錢,怎麼有利於學習怎麼來。」


  「爸爸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關昊一愣,怎麼這話的口氣這麼像自己的當年。難怪家裡人都說寶寶說話的語氣甚至神態都像爸爸。今天他才真切的感到了這一點。


  「爸爸,今天下午大衛特意領我去參觀了安德森癌症中心……」兒子的語氣明顯弱了下來。


  關昊的心又動了一下。癌症,奪去了他家的兩位親人,使年幼的寶寶過早的失去了母愛和外公的愛,兒子就是要挑戰癌症,才改變了初衷,高中畢業后,直接問鼎美國著名的研究型醫學院——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成為當年這個學校有史以來年齡最小的大學生。他學習刻苦,方法得當,提前修夠學分畢業,又用了一年的時間,獲取了碩士研究生學位。最後,他懷揣著對癌症的刻骨憎恨,直接申請MD美國安德森癌症中心,成為博士生導師大衛?彼特門下的一名最年輕的MDPHD!真正走上了攻克癌症的醫學之路。


  兒子見爸爸沉默不語,就又提高聲調,用響亮的聲音說道:「爸爸,在聽嗎?」


  「呵呵,當然在聽了。」


  「爸爸,豆豆姐的兒子是不是今天的生日?」


  「是啊。爸爸就是想去參加他的生日宴。」


  「真的,爸爸,您到了之後,給我打電話,叫他在電話里叫我舅舅。」


  「呵呵,他太小,不會叫呢?」


  「一歲不小了,媽媽說我一歲時誰都會叫了。」


  關昊的心又一動,沒有說話。兒子的一歲對他來說是空白的,儘管她留下了兒子的影像,但是作為父親,他沒有在兒子身邊,沒有真切的感受兒子開口說話的點點滴滴。


  可能兒子意識到了什麼,試圖轉移著話題,但是,父子倆今天就跟以往一樣,總是想迴避什麼卻總也迴避不了。


  「爸爸——」兒子顯然是擔心了,他叫了一聲后,就說道:「咱們家所有的人是不是都去飯店了?」


  「是啊,全去了。剛才外婆打電話說爺爺已經把她接走了。」


  「哦,那一會我給舅舅打電話,這樣我就可以和每個人都能說話了。」


  「兒子,時間不早了,你應該早點休息。」


  「爸爸,我今天高興,一點都睡不著。」


  「呵呵,我說呢,高興的竟然用中文和我說話了。」


  「爸爸,不是的。」兒子小聲地說道:「我在自己的房間里,用中文講話那個加拿大的同學聽不懂。嘿嘿。」兒子得意的笑了。


  關昊也笑了,為兒子這點小心思笑了。


  「爸爸。」兒子的語氣忽然憂鬱了起來,他低沉著聲音說道:「爸爸,寶寶想你們了!」


  「乖,爸爸知道。快到年底了,你很快就會回來的。」關昊知道,儘管兒子已經長的跟他一般高,而且年輕英俊,但是他的內心還是個孩子,每年都要回國,為的是看媽媽給他留下的信。今年也不會例外。


  「爸爸,寶寶也想媽媽了……」


  兒子的話沒說完,關昊就感到了他聲音里明顯的顫抖,他的喉頭使勁動了一下,說道:「寶寶,記住,媽媽不希望我們傷心。」


  「嗯。」兒子抽泣了一下,說道:「爸爸,你再去看媽媽,把我的消息告訴她吧。」


  「會的。你要多注意安全,晚上少出去或者不出去。如果必須出去的話一定要結伴出去。」


  「爸爸放心,我晚上沒有時間出去。」


  「嗯,你別太累了,注意勞逸結合。」


  「我昨天還和同學打了半場籃球呢。爸爸,不說了,你趕快去飯店吧,一會兒我再給舅舅打電話。」


  「好的,拜。」


  「爸爸,拜。」


  接了兒子的電話,關昊的心就又不平靜了。他開車出來后,不知不覺的又向她休息的地方駛去,當他意識到后,也沒有改變方向。他知道寶寶想她了,自己也想她了。他最近比較忙,全年工作進入了尾聲,昨天就是剛剛從西北出差回來,今天一上班就在部長會議上做了考察彙報。下午還要在自己分管的範圍內召開會議。這次出差僅用了三天時間,他就感覺離開了她很久,本來是想下午下班去看她,接到了寶寶的電話后,他要把兒子的好消息儘快告訴她,也讓她高興高興。


  和往常一樣,他在門口買了兩束鮮花,捧在胸前,慢慢的走向她,眼見她的影像越來越清晰,微笑著還有幾分羞意的注視著他。不知為什麼,每次他來到這裡,走在這寂靜的甬路上,他的心裡就格外的踏實,就會湧起一股溫情和暖意。彷彿她在這裡早已等候多時。


  仍然和往常一樣,首先把一束鮮花恭敬的放在夏爸爸的碑前,然後才走來到她的面前,跟她默默對望上幾分鐘的時間,在心裡訴說著只有他們能聽懂的思念。


  今天,他唯一一次沒有在她面前掉眼淚,而是始終微笑,他知道今天是來給她報喜來的,是高興的事,所以他不應該破壞她的心致。


  他告訴了她寶寶的情況,他要她放心,寶寶會一直健康、安全的成長下去。


  本來還有好多話要說,可是這時,兜里的電話響了,是弟弟關垚。關垚是接到了寶寶的電話后才知道哥哥早就出來了,這麼長時間還沒到他很是不放心,於是就給他打了電話。


  他笑著對她說道:看到了唄,他們等的著急了。我先去了。你好好休息。過段時間我再來。說著,把鮮花放到她的墓前,照例像往常一樣,解開外套,敞開他那「遼闊」的懷抱,輕柔的擁抱了那個小石碑……


  關昊轉身離開了她,走在來時的甬路上。天庭上,一個白衣女子始終在深情的注視著他,注視她親愛的人。這個當年的天之驕子,儘管已鬢角斑白,但是他英氣篤定和沉峻凌厲的氣度依然不減當年。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和邁著穩健步履的長腿,她欣慰了。她知道這個男人是打不倒的,因為他有著飽滿的內心世界,有著自己為之而努力的事業,有著永不熄滅的理想火焰。


  在三關壩:


  「你在想什麼?」


  「想您剛才那個動作。」她張開雙臂,比劃了一下。


  「有什麼發現嗎?」


  「很遼闊。」


  「遼闊?哈哈……」


  在托雷斯?丹考察督城開發區后:

  「新能源可是個新生事物,不知未來前景如何?」


  「我要給你這個記者補補課。未來,誰掌握了新能源,誰就掌握了世界!」


  「明天,是增值最快的土地,因為它充滿了希望……」


  他們以往的對話,始終都會在他的腦海里回蕩。


  泣盡繼以血,心摧兩無聲。在這浩淼的陰陽兩重天里,一個含情注視卻不可觸摸,一個刻骨銘心終身相守。總有那麼一天,他們會在天庭中再度擁抱,到那時,他們的故事依然會繼續演繹著,演繹著無以窮盡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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