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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離職審計

  江帆沒有接受他的祝賀,說道:「新市長來了,您該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我沒有什麼可交接的了,反正之前都跟您交接清了,再有,辦公室我已經沒有什麼東西了,可以收回,中鐵賓館還有我的一些生活物品,如果這個房間收回的話,就把這些東西給我寄存在賓館就行了。還有,這車我暫時用兩天。」


  「江市長,老弟,我們儘管合作的時間不長,但你我兄弟的情分很深,那車,你儘管用,中鐵賓館那些東西就先放著,等你什麼時候帶走再騰房子,另外,你的辦公室還原樣保留,你一天不去錦安上任,那個辦公室就是你的。至於來了新市長,就讓他先到會議室辦公。」


  「這樣不好吧?」


  「沒有什麼不好!」


  江帆不會為這些雞毛蒜皮的事跟他扯皮,又說道:「我跟組織上要求離職審計了,審計組到后您就看著安排吧。」


  「哦——」顯然,韓冰有些吃驚,因為那個時候,離職審計還沒有作為制度執行,需要進行離職審計的,都是有問題的幹部,江帆主動要求審計,想必他是清白的。韓冰說道:「江市長高風亮節,讓老兄佩服。」


  「好了,不說了,等我回去再聊。」江帆說道。


  韓冰又說:「你下午有課,中午也要吃飯呀,這樣,你到亢州口下來吧,先小酌一次,等你學習結束后,我再安排全體班子成員為你踐行。」


  「呵呵,不了,小酌也得喝酒,下午上課酒氣哄哄的可不行,紀律很嚴的,再說,咱倆說話的當兒,我早就過了亢州路口了。」


  「哈哈,行,那你注意安全,我們等著你回來。」


  江帆收了線,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撥了丁一的電話,但電話只是通著,沒人接,江帆看了看錶,今天是周五,她可能在做下周的節目,想到這裡,就放下了電話,系好安全帶,開著車,駛進了高速路。


  當江帆真的經過亢州高速路口的時候,他不由得放慢了車速,情不自禁地往亢州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即將要離開這個熟悉的城市時,當這個城市終於擦身而過的時候,他突然湧起一陣傷感。


  想起當初,為了逃避,他主動要求到北京以外的地方掛職鍛煉,於是,就來到了這裡,當了一名掛職的副市長,認識了彭長宜、盧輝,後來,鬼使神差當上了這裡的市長,喜出望外之餘,他不敢得意張狂,從始至終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每天下班必到樊文良的辦公室報道,就這樣,他以謙卑好學的姿態,贏得了樊文良和王家棟的信任,在人大選舉中,樊文良力挽狂瀾,摧毀了以張懷、蘇乾等人企圖選掉他的陰謀,使自己高票當選,去掉了戴了將近一年的「代」字。彭長宜曾笑稱,他是錦安史上時間最長的代市長,整整「代」了一年。在這裡,他有過輝煌,有過屈辱,也收穫了甜蜜……


  不行,他要給她打電話,他要告訴她自己工作變動的事,他不能讓她從別人的嘴裡聽到這個消息,那樣她會沒有思想準備,會難受的……


  他打了右轉向,降下車速,讓過了後面的兩輛車后,這才慢慢靠向右則的停車帶,把車停在安全地帶后,熄了火,拿過電話,發送出熟悉的號碼。


  響了半天,還是沒人接,他看了一下表,已經快到下班的時間了,難道是有採訪任務?出去了?想到這裡,他就又撥了一遍,這次,她接通了,但明顯是顯得氣喘吁吁:

  「喂,你好——」


  「你好。」江帆深沉地答了一聲,顯然,她是在倉促中接的電話。


  「啊?是……你啊,呵呵,你好。」她高興地說道。


  「下班了嗎?」


  「沒有,剛才配音著,手機是震動,沒聽見。」


  這時,有人就叫她,她答應了一聲,說道:「馬上就來。」


  江帆說:「還有事?」


  「馬上去吃飯,剛給一中校長做完訪談節目,他要請我們大家吃飯。」


  「哦,那你去吧。別讓大家等著你。」江帆不想讓她帶著心事跟同事們吃飯。


  「嗯,你有事嗎?」


  「我沒事,下午有時間我再給你打。」


  「行,我等你電話。」


  「那好,拜拜。」


  「對了,你明後天還上課嗎?」她問道。


  「目前還不知道,沒通知,怎麼了?」


  「呵呵,隨便問問,我明天回去考試。」


  「哦,應該是最後一次考試了吧?」


  「是的。」


  「那希望你考得好成績,順利過關。」


  「呵呵,一定能。」


  「這麼自信?」


  「當然。」


  「好,先去吃飯吧,下午我給你打電話。」


  「好的,拜。」


  江帆到北京后,他接到了王家棟的電話,王家棟口氣深沉,語調凝重而親切,他說道:「江市長,到北京了嗎?」


  江帆說道:「王書記,我剛到。」


  「剛到?那剛才是不是你打電話的時候還沒上高速?」


  「呵呵,您老人家不要這麼睿智好不好?」江帆笑著說道。


  「哈哈。」王家棟笑過之後說道:「我是昨天半夜聽說的,想打電話告訴你著,一想還是讓你好好睡個覺吧,據說是突然決定的,提前任何人都不知道,開完了常委會後,大頭子突然提出這個建議的。」


  王家棟這樣說江帆就很領情了,其實,他想到王家棟會提前知道,但王家棟肯定也不想把這個消息親口告訴他,因為王家棟曾經通過彭長宜的口,讓江帆做好一切準備,提前把該處理的事情處理清,所以,早知道和晚知道對於江帆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莫不如踏踏實實地睡個安穩覺,何況對於經常失眠的江帆來說,夜間的電話,是極易讓他的中樞神經興奮的,這樣想來了,江帆就很知足了。


  「嗯。」江帆聽著。


  「還好,也算不錯,畢竟是一把,市局的一把手位置都是給下邊的書記留的,江市長運氣已經不錯了。」王家棟開導著他說道。


  是啊,按照這樣邏輯推理,他的確夠幸運的了,比鐘鳴義強多了。


  江帆笑了,說:「就當天上再掉一回餡餅吧。」


  在這樣說的時候,他也淡然了,運氣和天賦都會向均值回歸,失去和收穫相對公平,你收穫了多少,將來就要承受多少等值的苦難,這是人生定式。


  王家棟說:「就是,就是。三源那個小子還不知道吧?」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江帆說道。


  「呵呵,他最近也是焦頭爛額,這樣吧江市長,等那個小子回來,我們倆去趟北京,咱們在北京聚,到時在細聊。」


  「好的,我等著你們。」


  江帆給薛陽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了薛陽錦安市委對自己的任免決定,薛陽沉默了半天,說道:


  「明升暗降啊。」


  江帆沒有言語,事實就是如此。


  薛陽又說:「我看你還是考慮一下我的建議,以你目前的環境,你只能在那個局長的位置上熬了,指不定熬多長時間呢,而且未來還是未知數,因為排隊的人海了去了,恐怕輪不到你,莫不如突出重圍,這樣你就地能提半格。如果你有意思的話,我就去替你打聽一下,看看今年支邊的指標都是哪兒?我可以發揮最後一次餘熱,幫你挑個近點的地方。」


  江帆想了想說:「這個,我考慮考慮再說吧,目前還真下不了決心。」


  「你呀,還是放不下一個情字,我早就跟你,男人成熟后是不會再相信愛情的。」


  「那到不是全部原因,只是我覺得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江帆說得這倒是事實,一個時期以來,拋家舍業去支邊的內地幹部,都是那些不被重用、在領導面前不吃香的人,而且很少有自己主動提出要求去支邊的,都是上級指派,這個指派過程對於上級來說每年都是極其頭疼的事,有的還牽出許多不愉快的事來,不是本人威脅就是家屬來鬧。


  薛陽說:「江帆同志,如果真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可能就晚了,你有什麼捨不得的?儘管你不願承認,還是因為她,情種,看我,從不被某一個套住,來去瀟洒自如。」


  「呵呵,跟我你還吹呀,我還不知道你嗎?好吧,我考慮一下。」


  薛陽嘆了一口氣,放下了電話,因為他知道,儘管江帆嘴上說考慮,他是不會做出這個決定的,因為他太了解江帆了,他是捨不得那個小記者,也是,男人到了這個年紀,能遇到一個這樣的紅顏知己,任誰都是放不下的,官場混不好,最起碼還可以在情場上得到慰藉,何況江帆又是這麼一個情況。


  江帆的心思的確如薛陽想的那樣,他是不會去支邊的,只要丁一還愛他,他是不會放棄錦安這個工作崗位的,說不定,明天還有誰沒誰呢,你翟炳德也沒把錦安書記這個位置買下來,我憑什麼要逃走?


  所以,他根本就沒有把薛陽這個提議放進腦子裡,只是,時隔一天後,他就改變了初衷,給薛陽打了電話……


  薛陽沒有問他為什麼突然做出的決定,因為,他也要離開京城了,他要在有限的時間裡,幫朋友辦好這件事。


  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江帆這麼快就改變了主意了呢?

  原來,明天是黨校學員歇大禮拜的日子,今天只上了兩節課就放學了,江帆惦記著丁一,就給丁一打了電話,想告訴他自己工作變動的事,不想,電話想了半天后,居然是一個男人接的電話,他一時錯愕,不說話放下電話又不是他的性格,他就說道:「喂,你好,我找丁一。」


  「你是江帆?」


  沒想到對方直接報出自己的姓名,可能是她存了自己的名字,江帆有些尷尬,沒承認也沒有否認,就說道:「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她父親,丁乃翔。」


  江帆心裡就一陣發虛,怎麼她的電話讓父親接到了?就說道:「叔叔您好。」


  「請別這樣稱呼我,你還是對我直呼其名吧。」


  丁父的口氣很倔強,江帆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說道:「那好,既然她這會不在,我過會再給她打吧。」說著就想結束通話。


  哪知,丁乃翔卻說道:「江市長,我們談談吧。」


  江帆心裡就是七上八下的,說道:「您要和我談什麼?」


  「談什麼你心裡最清楚,這樣吧,我們明天見面。」


  江帆沒有立刻答應,丁乃翔又說:「我知道你們當官的都有車,這段距離對於市長你來說不算什麼,明天九點,我們在瑞典咖啡廳見面。」


  「瑞典咖啡廳?」


  「怎麼,你不記得了?就是大學門口往西五百米的位置,農展會期間,你和小一見面的那個咖啡廳。」


  江帆徹底懵了,農展會期間,他確實是在大學附近的一個咖啡廳跟丁一約會著,他記得當時還是丁一自己挑選的地方呢,怎麼,她父親居然知道?是丁一告訴父親的?但是沒聽她說起過這事啊?

  「你害怕了嗎?」


  「呵呵,我沒有,好,明天九點,我準時趕到。」


  「我有個要求,我們明天的會面,我不希望小一知道,你能做到嗎?」


  「沒問題,我保證。」


  江帆哪裡知道,丁一中午跟他通完電話后,就接到了爸爸的電話,爸爸說,他給她找了一位輔導教授,會對明天的考試有幫助,讓他三點半之前趕回來,他跟這位老教授已經約好,四點準時給丁一輔導。丁一很高興,本來明天考的這門功課就是她最薄弱的,爸爸能給她找老師輔導,肯定是有的放矢的,她中午簡單地吃點后,沒等大家吃完,就讓一中學校的司機把她送到了車站,她就坐車回來了。


  本來她跟江帆約好下午通電話的,但她沒給江帆打電話,中午他要休息,下午上課他的手機是不開機的。


  到家后,她和爸爸就趕往校區,來到了那位教授辦公室,這裡,還有幾名接受輔導的學生,丁乃翔陪著丁一進去后,簡單地交代了幾句,把一瓶水給女兒留下,說道:「爸爸給你保管包,你只帶本和筆進去就是了,我在外面等你。」


  丁一也沒想那麼多,就把裝有手機的包遞給了爸爸。


  丁乃翔給女兒看著包,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忽然有了一種久違的溫馨感覺,這使他想起了女兒小時候,他送女兒去京大附小上學的情景,那時,他剛調回閬諸,在京大當了一名教授,京大附小在老家屬院里,他們當時在西邊的老房子住,每天,他都用自行車馱著女兒上學,每天都會比別人提前一個小時到單位,回家的時間也會晚一個多小時。無論嚴寒酷署,除非他出差或者到外地參加筆會,其餘的時間大多是這樣過的。


  後來,女兒學會了騎自行車,但是他們仍然不敢讓女兒一個人上下學,他們仍然會陪著女兒一起上下學,那個時候,女兒的身邊就從來都沒有孤獨過,不是爸爸就是媽媽,反正自己沒有一人的時候。但是,這種情況慢慢就有所改變了,那就是她媽媽去世后……


  想到這裡,老教授心裡一陣的不好受,他覺得他再婚後,對女兒的確不像從前那麼盡心了,他記得,只是在女兒中考的時候,他陪女兒去過考場,高考陪女兒去過,後來就不再記得他什麼時候陪過女兒了……


  就在老教授回憶往事的時候,女兒的包里傳來了震動的聲音,他知道是女兒的手機,就拿出了一看,見上面顯示的是「江洋大盜」幾個字,他當時皺著眉琢磨,能讓女兒不輸入真實姓名的可能就只有江帆一個人了,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接通了電話,果然是江帆。


  是啊,作為父親,他決定跟這個男人好好談談,他相信,一個市長,還是有羞恥之心的,既然他給不了女兒的未來,你就不要糾纏不放耽誤女兒的青春了。


  這一切,裡面正在聽課的丁一不知道。等她從裡面出來的時候,爸爸仍然抱著他的包,靠在椅子上閉著眼,似乎是睡著了。


  丁一說道:「爸爸,我還以為您回家了呢?」


  這時,剛才講課的那位教授也出來了,說道:「丁教授,女兒都這麼大了,還用你陪啊,真是瞎心。」


  老教授站起來,笑著說道:「我下午正好沒事,閑著也是閑著。」


  那位教授笑了,跟丁一說道:「希望你明天考得好成績,不辜負你爸爸這片心。」


  告別了這位老師,丁一趕緊從爸爸懷裡接過包,掏出了手機,打開后看了看,又合上了。


  丁乃翔看著女兒那迫不及待地看手機的樣子,心裡也很不好過,他已經將那個「江洋大盜」的來電記錄刪除了。女兒,對不起,儘管爸爸這樣做可能很殘酷,你開始也會感到痛苦,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年齡的增長,你會把他忘記的,你也會明白爸爸的苦心……


  晚上,丁一拿出電話,江帆說下午給自己打電話,卻沒有打,估計他是不方便吧。她想給江帆打,又唯恐他不方便,想了想,還是複習一下明天的考試內容吧,等考完了再給他打不遲。


  早上,丁乃翔早就起來穿衣服,喬姨問他,起這麼早幹嘛?他說:「睡不著,小一今天要考試,我去給她買早點。」


  喬姨說:「不用買,一會我做。」


  丁乃翔說:「你做得她不愛吃,我出去給她買她最愛吃的黃橋燒餅。」


  喬姨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我說你是不是得了什麼魔障了,怎麼忽然不正常了?」


  丁乃翔說:「我怎麼不正常了?」


  「昨天晚上我遛彎,看見同事,同事就跟我說,說她下午看見你在學校的走廊里坐了好幾個小時,問你幹嘛,你說陪女兒聽課,同事就跟我說,感覺你不正常,女兒都那麼大的人了,還陪在外面。」


  丁乃翔看了她一眼,不高興地說道:「我看她還不正常呢,我陪我女兒,怎麼了?犯法了嗎?多事。」


  「我也感覺你不大對勁,就說昨天晚上吧,你到家就把小蕾母子轟走了,說小一晚上要複習,不能吵到她,真要要說這話你也不能說,跟我說,我去跟他們說,幸虧杜蕾這孩子懂事,不然非得對你有意見。」喬姨白楞了他一眼。


  「有什麼意見,本來就是,她明天考試,晚上當然要安靜地看會書了,怎麼了?我把他們的事都辦完了,現在就剩下小一這一件事了,讓他們早點回自己的家,給小一騰出時間,這要求過分嗎,她要是連這都不能理解,我看就成問題了。」


  「我說你別冤枉孩子,小蕾可是什麼都沒說,你說完了人家不是樂樂噹噹的走了嗎?知道你疼女兒,我們都不跟較真。」


  丁乃翔看著喬姨,生氣地說道:「我看小蕾沒往心裡去,倒是你往心裡去了。」


  喬姨見丁乃翔的臉變了顏色,就趕緊說道:「是是是,是我往心裡去了,怎麼著吧你,我是提醒你,以後遇到這種情況,你跟我說,我去當惡人,你不要當惡人。」


  「不可理喻!」丁乃翔根本就不領她的情,氣鼓鼓地開開門出去了。


  喬姨沖著他的背影嘟囔道:「老東西,還不讓說了。」


  丁乃翔就像一個保鏢,護送女兒去考場,給女兒拎著水杯和包,只讓女兒拿著筆和一個文件夾。他一直看著女兒進了考場,這才轉身往回走,他沒有回家,出了校門后,直奔西面不遠處的瑞典咖啡廳,他要到那裡去等江帆。


  這個咖啡廳24小時營業,丁乃翔進來時,客人很少,只有一對小情侶在竊竊私語。他徑直來到了二樓,坐在了那晚女兒和江帆坐過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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