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蓋子捂不住了
鄔友福的臉尷尬地紅了,有史以來,這是翟炳德第一次這麼跟他不客氣地說話。
翟炳德繼續說道:「我限你們十天內把情況調查清楚,弄清死者真實身份。另外,你們趕快來人,把這些家屬給我領走!」
鄔友福腦門上汗就冒了出來,他說:「翟書記,十天破案,太緊張了……」
「有什麼困難你們自己克服。這件事造成的影響太惡略了,內參都登了!」
「什麼?內參?」鄔友福緊張起來。
「是啊,你還有什麼懷疑的嗎?要不要我傳給你看?」翟炳德說道。
「是……是不是有人故意造謠,那些屍體……」
翟炳德火了,說道:「什麼叫造謠,是它造謠還是我造謠?你們那裡出現了那麼多屍體是造謠嗎?」
「我這話指的不是您,好好好,我們儘快查辦。」
放下電話,鄔友福擦了一下腦門的汗,沮喪地說道:「把康斌叫來。」
彭長宜出去叫康斌去了。
康斌也正在接聽電話,電話是錦安政法委打來的,也說了這件事。
等康斌進來時,外面就響起了警車的聲音和人群騷亂的聲音,彭長宜站起來一看,就見來了許多防爆警察,把這些人全部包圍起來,強行把他們一個一個拖到了一個大巴車上,這時,外面就傳來了哭天喊地的聲音。
彭長宜一見,回頭嚴肅地跟鄔友福說:「鄔書記,這樣不好吧?會激化矛盾的,我們把人抓起來容易,可是要放就不容易了。」
康斌也說:「不能這麼做吧,太過分了!」
鄔友福看了一眼他倆,說道:「過什麼份?這是市委,他們有冤情完全可以通過正當途徑反映,卻圍堵我的大門口,影響我辦公,嚴重擾亂了公共秩序,這不是抓,是把他們強行帶離,帶離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再跟他們心平氣和地談話。」
康斌說:「不瞞您說,我剛才接到了錦安市政法委打來的電話,他們也過問了這件事和死屍的情況,我們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到時被動就不好了。」
「錦安政法委?」
「是的,而且他們要處理結果。」康斌說道。
這時,就見周連發滿臉是汗地拖著笨重的身子,從外面小跑著進來了,進來就說:「把他們都架走了,關他們三天,不吃不喝就不折騰了。」
彭長宜嚴肅地說:「你這是非法拘禁!是要犯法的!你這是在給鄔書記找事,知不知道!」
周連發愣了,看了看彭長宜,又看了看鄔友福,鄔友福說:「把他們暫時放在一個地方,好吃好喝招待,然後再談條件,不許動粗。」
周連發看了看鄔友福,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就走了出去。
彭長宜說:「鄔書記,我的意見是立刻召開會議,成立一個調查組,這件事早晚都是要有個說法的,不能拖了。然後儘快把礦務局成立起來。」
「這是和礦山有什麼聯繫嗎?」鄔友福警覺地問道。
彭長宜說道:「既然有家屬指認,他們的親人是在礦上打工的,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就要加強對礦山治安的治理和整頓,做到底碼清楚,把這些礦工登記造冊,以後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鄔友福沉下臉來,說道:「這個以後再說,先說眼前這個問題吧。剛才翟書記也說了無名屍的事,已經登在內參上了,你們誰知道這事嗎?」
彭長宜看看康斌,康斌看看彭長宜說道:「我不知道。」
彭長宜說道:「我也不知道,咱們這一級是看不見內參的。」
鄔友福想了想說:「這樣,咱們下午兩點開個常委會,研究一下,康書記,你讓信訪辦的人去錦安接人吧。我就奇了怪了,這是什麼章程,上訪的人是四川的,為什麼讓我去接?那些人是怎麼去的錦安?」
彭長宜沒有理會他的疑問,就說:「要是那樣的話,剛才帶走的那些人就更不應該關起來了。」
鄔友福看了他一眼,沒有言語,就又拿起了電話,不知道給誰撥的,說道:「你馬上到我這裡來一趟。」然後他跟彭長宜和康斌說:「就這樣吧。」
很明顯,是在向他倆下逐客令。
彭長宜和康斌走了出去,康斌說道:「彭縣長,到我辦公室去坐坐吧?」
彭長宜看著他,一語雙關地說道:「不去了,你還是抓緊辦這事吧。」
康斌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彭長宜回到辦公室,即刻給褚小強打電話,問他在哪兒?褚小強說剛從局裡出來。彭長宜說:「來的這些人都是高大風的家屬嗎?」
褚小強愣了一下,說道:「有人說什麼著嗎?」
「沒有,我是問你呢。」
褚小強說:「反正都是四川籍的老鄉,具體情況您也別問了,還是不知道的好。」
他的話應驗了彭長宜的猜測,說道:「這些人都是什麼身份,我不放心,別再鬧出亂子。」
「您放心,不會出亂子,他們都是礦工。」
彭長宜放心了,就是查出他們的身份也無所謂,他很想再問問這些礦工從哪兒來,想了想就不問了。褚小強分管礦區治安工作,弄一二十號人還是不成問題的,只是不知他是以什麼名目弄來的?通過觀察,他發現褚小強思維縝密,做事嚴謹,遇事冷靜沉著,他應該不會亂來的。就說道::「下午兩點開常委會,專題研究這個問題,小強,省廳的鑒定結果拿到手了嗎?」
「拿到手了。」
彭長宜一聽這話放心了,說道:「好吧,先到這裡,有事勤溝通。」
彭長宜掛了褚小強的電話后,沉思了一會,就給翟炳德辦公室打,是秘書接的,彭長宜自報家門后說道:「翟書記在嗎?」
對方說道:「翟書記在會客室。」
彭長宜說:「那我一會在打吧。」
「彭縣長別掛,翟書記吩咐了,如果你要是打電話來就去叫他。」
彭長宜一陣驚喜,這說明翟炳德對三源的事引起了足夠的重視,也說明他在期待著彭長宜的彙報,就說道:「那好,我等著。」彭長宜就把話筒緊貼在耳朵上,生怕錯過了任何的聲息,過了一會,就聽到開門聲和翟炳德的咳嗽聲,很快,就傳來了翟炳德的聲音:
「彭長宜,事情處理的怎麼樣了?」他的口氣平靜了許多,不像剛才那麼怒氣十足了。
「鄔書記叫來了防爆警察,把家屬強行帶走了,要送到看守所,我和康斌兩人堅決反對,他才改變了主意,說是把他們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好吃好喝招待,再跟他們對話。」
「胡鬧,他這麼折騰就不怕出大事?」翟炳德的聲調一下子就提高了。
「翟書記,還有一事,我必須向您彙報了,那就是關於黃土嶺那幾具屍體的事。您還記得嗎,我上次跟您說我們縣局技術科鑒定的結果是死於十年前這個事嗎?」
「知道,你說。」
「因為這個問題,我跟鄔書記產生分歧,如果是十年前的屍體,理所當然就是按無名屍處理,我對這個鑒定結果提出異議,後來他又拿到市局去鑒定,得出的結果同樣是十年前。這您可能也知道了,不過,有一點我沒跟您彙報,當時發現屍體后,我就讓負責這個案子的刑警單獨取了樣本,單獨送到省廳去鑒定,前幾天鑒定結果出來了,跟我們預測的一樣,死亡時間八到九個月之間,由於當時省廳鑒定結果沒有出來,所以我也沒有跟您彙報這事。」
其實,只有彭長宜知道,他當時不跟翟炳德彙報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那個時候,他摸不清翟炳德對鄔友福的態度,甚至摸不清他對無名屍的態度,這麼機密的事,他當然不會說了。
「哦?省廳出具鑒定證明了嗎?」
「出具了。」
翟炳德想了想,說道:「這樣,一會我再給你打電話。」
彭長宜說道:「行,我們兩點開會,我準備在會上提出成立調查組,不叫專案組了,專案組比較敏感,由政法委康斌書記任組長,負責這個案件的刑警任副組長,您看行嗎?」
「具體怎麼做你們看著安排,但是我要問你,如果真的成立專案組了,你有把握嗎?」
「問題不大。」
「除去省廳的鑒定結果,還有別的證據嗎?」
「差不多。」
「差不多是什麼意思,你小子給我個痛快的!」翟炳德聲調立刻提高了八度。
彭長宜咬了一下嘴唇,他仍然沒敢跟他說出劉工頭,這涉及到一個人的安危,目前他是不能隨意拋出劉工頭的,跟翟炳德也能,想到這裡說道:「現在礦工的家屬來找了,本身就是證據。」
「好,按你的想法辦吧!」
「翟書記……」彭長宜猶豫了一下,說道:「如果真的查實了的話……」
「是誰的問題誰承擔責任,絕不能含糊。」翟炳德果斷地說道。
「可是,上次事故鑒定……」彭長宜小心地說道。
「事故鑒定結果和死亡人數沒有關聯,無論是什麼原因造成的事故,都會有人死亡,你不要擴大範圍,發現屍體了就說屍體的事,懂嗎?這是紀律!」翟炳德嚴厲地說道。
「長宜明白。」
這次,翟炳德的指示不再模糊。
彭長宜等著領導放下電話傳出忙音后,他才慢慢地垂下了手,無論地放下了電話。
如果不追根溯源的話,就不可能給礦難翻案,那麼,徐德強就死得冤了。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現了他和徐德強半夜在後山坡上談話時的情景。黑暗中,徐德強嘴裡的捲煙,閃出星星的光亮,他邊抽煙邊跟他講述著他許多未竟的工作,比如旅遊,比如礦山……想起了他黑暗中那深沉悲壯的表情,想起了他被免職還依然留在礦難的現場,直到最後殉職……
彭長宜雙手捧住臉,使勁地揉了幾下,他讓自己冷靜下來。如果不讓觸及這個問題,那他幹嘛這麼處心積慮的做無名屍的文章,而且把局做得還很大。他感到萬般的無奈,感到有一張遮天的大網罩在頭上,這張網,他是不能打開的,因為它是由無數個結點組成的,每個結點都緊密相連,每個結點又密不可分,憑自己的高度,他是夠不到它,就更不用想打開它了,即便有一天自己能觸摸到它了,還會有現在的激情嗎?
他甚至想到了馴象。有一年跟部長去西雙版納州旅遊,看到許多大象溫順地被一根鐵鏈鎖在大樹上,誰都知道大象力大無比,可以連根拔掉一棵大樹,而那些拴象的鐵鏈,根本不足以禁錮住這些大象。他很奇怪,問部長,那些大象怎麼不跑?因為掙斷鐵鏈對於大象來說易如反掌?部長笑了,說道,這些大象不是這麼大的時候就被禁錮住的,它們是在很小的時候,被人們從野外捕獲后,拴在這裡的,最初,它們也是不安分的,儘管是小象,但野性大,脾氣暴躁,一天到晚悲叫嘶鳴,那個時候,它們的力量不足以掙脫這根鎖鏈,在經歷無數次努力和無數次失敗后,它們逐漸地知道,這根鐵鏈是永遠都掙不開的,等它們長大后,儘管力量大的足可以把一根大樹拔起,但它們也不去嘗試掙脫那根小小的鎖鏈了,那條鎖鏈掙不斷,這是從小印在它腦海里的記憶,已經形成了思維定式,所以它根本就不去嘗試了。
想到這裡,他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是不是將來的自己,也是那頭長大了的小象?難怪部長當初那麼苦口婆心地囑咐他,不讓他去碰礦山的事,是不是就是這個道理?
彭長宜用手又使勁地搓了搓臉,迫使自己淡定下來,重新理了理思路,調整了一下方案,畢竟,眼前的事,還不容他掉以輕心。他又把電話打給了齊祥,齊祥沒接,他又打給了小龐,小龐說他和齊主任還有郭縣長跟著家屬們來到了縣公安局,郭縣長和齊主任正在跟家屬們談話。
彭長宜小聲囑咐小龐,注意公安局的人,防止他們對這些家屬採取非常措施。此時的彭長宜,已經不再希望這件事能鬧多大了,眼前這些就足夠了。
小龐說:「高大風的姐姐找了一個記者,全程在跟蹤錄像,另外,我看是有準備而來。」
彭長宜似乎已經沒有多少驚喜了,就說道:「嗯,你多留意,隨時聯繫。
下午,縣委常委會議室,彭長宜提前五分鐘到了,很快,康斌也到了,康斌在進來的一霎那,重重地看了彭長宜一眼,然後坐在和彭長宜隔著的座位上,他們倆中間那個空座位是書記鄔友福的。從康斌的眼色中,彭長宜知道他這個中午應該是沒閑著。
鄔友福的秘書進來了,他把水杯和筆記本給鄔書記擺好,把筆帽拔開,放在筆記本的旁邊,又把座位挪到合適的位置上,抬起頭,在心裡默默地清點了一下人數,確認都到齊后,他才走出去。
這是鄔友福一貫的做派,每次常委會鄔友福總是遲到,等人來齊后,先讓秘書把文件、茶杯放好,再挺著腰板背著手進來,一幅君臨天下的氣勢。彭長宜感覺他要的就是這個派,因為在三源,沒有誰能蓋過他去,他完全有理由遲到,有理由讓大家等他。因為,他就是三源的天,是三源的帝王。
鄔友福坐下后,習慣地掃視了一下全體人員,他表情嚴肅地說道:「現在開會。今天的常委會中心議題就一個,那就是研究一下關於黃土嶺死屍的處理決定。本來,縣、市兩級公安局都已出具了屍檢證明,證明這些屍體死於十年前,可是,不知為什麼,卻有個叫什麼高大風的親屬找來,愣說這幾具屍體里有高大風,不依不饒,還到錦安鬧去了。我這裡有個疑問想提醒同志們注意,今天這事很蹊蹺,說真心話,本來我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但是上午有人來鬧事,我就不得不想了。高大風,我暫且叫高大風,因為還不知道這七具屍體里是否有他,他的親屬遠在四川,是通過什麼途徑知道咱們這裡發現了七具屍體?而且來了這麼多人,居然還帶來了記者,這分明是有組織有預謀的行動,還非常懂套數。所以,我在這裡提醒大家,這裡面有不安定的因素,至於是什麼人,什麼原因,我想,以後會水落石出的。因為是政法口的事,先請康斌講吧。」
康斌說道:「在頭開會前,我、彭縣長和鄔書記我們碰了碰,由於我們當時也是意見不統一,所以也沒有最終做出決定,鑒於目前黃土嶺無名屍已經驚動了錦安,市委、政法委都分別給我和鄔書記打電話,所以,我提議成立調查組,由我出任調查組組長,土地局礦產資源管理科長陳志剛和黃土嶺刑警隊指導員、副隊長褚小強為副組長,提請常委會討論通過。」
紀檢書記劉建業說:「為什麼不叫專案組,而叫調查組?」
康斌說:「考慮到專案組這個名稱有些不準確,還是叫調查組比較準確一些的。」
劉建業說:「我同意,這件事上在社會傳得沸沸揚揚,別說是有人找上門來,就是沒有人找,也該有個說法,莫名其妙出來這麼多無名屍,傳出去對我們市委和政府的形象很不好。」
宣傳部長和武裝部長也都表示同意,人大主任和政協主席也都表示同意,出乎意料的事,過去保持中立的那幾個常委,如武裝部長、宣傳部長、政協主席等,都表明了自己的傾向。
郭喜來卻說:「我不同意,我們不能自己給自己找事,我就不明白,十年前的無名屍,我們有必要這麼興師動眾地進行調查嗎?再說了,高大風即便真的在三源礦山打工,但是,礦工的流動性非常大,誰知道這個人到底活著還是死了?我們不能憑那麼一個吊墜就認定高大風就死在了三源,說不定他把這個護身符給了工友留作紀念,自己去別處打工了,這都有可能,幹嘛非要把目光盯向我們的礦山?我看公安局在發布認屍啟示也有問題,世上一模一樣的東西多了,怎麼就能斷定這個吊墜就是那個人身上的?」
康斌說:「這個郭縣長就不要質疑了,公安機關發布認屍啟示,自有一套程序,身體特徵和遺物是必須要交代清的,這個沒有什麼可懷疑的。」
「大家都說得差不多了,我說兩句。」彭長宜說道:「接著剛才郭縣長的話說兩句,關於成立黃土嶺無名屍調查組的提議,的確是我最先提出的,那時我說的專案組,就是考慮到了穩定因素,現在才改叫調查組。當時提出這個意見,也是基於維護我們三源的大好形勢,基於我們三源團結安定的社會局面才提出的。郭縣長說為什麼要針對礦山搞調查,這一點我想說的是,這個調查組不是針對礦山而成立的,當然,對礦山的排查肯定會是其中的一部分,因為,在咱們三源的外來務工的人員中,最有可能搞不清的就是這漫山遍野的大大小小的煤礦鐵礦銅礦的了,所以,等這件事過後,有關部門一定要加強對這些外來務工人員的登記管理。現在當務之急是積極應對眼前發生的事,積極解決,挽回影響,而不是要對一些現象進行無謂的猜忌,不要讓這些現象影響了我們的工作進展,畢竟,在我們三源,就出現了這麼多不明屍體,而且影響在外,這是事實,所以我們當下要端正態度,把影響降到最小的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