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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部長再次施教

  彭長宜接著說:「您想,在那樣一種緊急情況下,翟書記突然宣布市委的決定,我都來不及多想,就稀里糊塗地跟他去了三源,直奔礦難現場,就投入到了搶險中。要說一點感覺沒有也不對,剛才我一進咱們的大門,就有感覺了,感覺就像是市長派我出去打了一仗,仗打完了,回來交差了,就是這個感覺。」


  江帆和王家棟哈哈大笑。


  高鐵燕笑過之後說道:「那是你跟咱們這地方有感情了,這話可別讓三源的人聽見,他們聽了該傷心了。」


  彭長宜說:「不瞞大家說,我是頭回來的時候,才第一次看見了三源縣政府,看了看我的辦公室,就一眼,就回來了。」


  說話間,菜就被陸續端了上來,龔衛先就給各位倒滿了酒,江帆說:「王書記,我提議,咱們這程序倒著來,這第一杯酒先給長宜壓驚,然後再喝祝賀酒,您看行嗎?」


  王家棟說:「我聽江市長的。」


  江帆笑了,就說道:「長宜儘管高升在前,被驚在後,但是我還是從后開始,這也許是弟兄的感情作怪,他剛進大院,下車的時候,我最先打量的就是他的胳膊和腿是否還都在,我是礦山長大的,太知道這種事故的危害性了,往往人被救出來,救人的人卻發生了這樣那樣的不幸,所以,咱們大家為長宜喝杯壓驚的酒。」說著,江帆帶頭幹了,大家也都幹了。


  高鐵燕放下酒杯,大嘴一咧說道:「就是啊,我看報道說第二次出事又死了三。」


  彭長宜邊給大家倒酒邊說道:「江市長這樣說我有切膚體會,翟書記讓我兩三個小時就報進度,剛好洞里沒信號,我是出來到井口找信號的,剛給他打通電話,想跟他報喜,事故就再次發生了,嚇得我拚命喊老顧,結果……其實我什麼作用都沒起,也沒能阻止災難的第二次發生……」


  張懷說:「你還做什麼?那麼大的礦難都過去了,我們天天看電視,幾乎每天都能看見你的影子。」


  彭長宜說:「我真的什麼都沒做,不懂,也不了解情況。我去之前人家都已經做了大量的工作了,只有一件事是我做的,那就是給幹活的殺了豬、宰了羊,晚上給他們加一頓餐,僅此而已。」


  聽了彭長宜的話,王家棟看了他一眼,露出欣慰的笑容。


  這頓飯沒有吃太長時間,大家考慮到彭長宜好幾天不回家了,又坐了那麼長時間的車,兩個小時候就結束了。朱國慶說:「長宜,給你兩天時間好好養養精神,周一就不客氣了。」


  彭長宜笑著說:「謝謝大家體諒。」


  大家走後,江帆和王家棟留了下來,在服務員清理餐台的時候,彭長宜問:「我怎麼沒見到小圓。」


  王家棟說:「跟雯雯旅遊去了。」


  「這個季節他們還出去?」


  「去南方了,結婚後就沒怎麼在家呆著,成家立業后反而不務正業了?」


  彭長宜笑了,小聲說道:「給你造孫子去了。」


  王家棟哈哈大笑,說道:「指不定誰是孫子呢?」


  江帆和彭長宜都笑了。


  這時,女領班過來給三位領導倒茶,王家棟靠在沙發上問:「長宜,你看著三源有多窮?」


  彭長宜喝了一口水說:「老百姓是真窮,我去的那天晚上,想跟老百姓買頭豬給大家殺了吃,結果,轉了兩個村子才買到豬,他們說人還養不起呢,誰還養豬?」


  江帆說:「呵呵,這就是觀念。」


  「是啊,結果乾活的一看到要有肉吃,非常興奮,幹得當然就歡了。」


  王家棟又說:「三源最好的建築應該是縣委縣政府吧?」


  「您怎麼知道?」


  江帆說:「你不在家這幾天,王書記肯定沒少給你研究三源。」


  王家棟說:「這個不是研究的,是早就聽說過。」


  彭長宜笑了,說道:「真讓您說著了,我剛才說老百姓窮,但是縣領導不窮。那個書記不但穿著講究,辦公室更講究,比樊書記和江市長的辦公室講究多了。」


  「呵呵,理念不同。」江帆笑著說道。


  王家棟說:「這個鄔友福熬走了三任縣長,應該說是在三源有一定的根基了。原來誰都沒有注意到這個三源,也搭上他們是貧困縣,在錦安排名倒數第一,想想以前對三源的了解還真是比較模糊。」


  江帆說:「的確是這樣,平時錦安開縣市長會議,也沒有注意到三源的幹部,就是每年的兩會,對這個鄔書記也沒有什麼印象,好像是個非常低調的人,不顯山露水的。」


  王家棟說:「他也高調不起來,平常和別的市縣也不走動,就悶著頭在那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當土皇上,要不是這次這麼大的事故,我相信大多數人就是平時說話也不會談起三源。」


  彭長宜說:「您比喻的太恰當了,我到了他的辦公室就是這種感覺。」


  王家棟看著彭長宜說:「小子,你千萬別看不起這個鄔友福,咱們不了解他,他可是了解咱們呀。這個人,不好對付。」


  江帆點點頭。


  彭長宜說:「我不招惹他,我只管幹我的那塊工作,保證不跟他爭名奪利,踏踏實實幹點事就行了。徐德強給了我一份他寫的材料,我還沒有細細研究,他說,三源要想致富增收,不靠礦,也不靠國家救濟,靠旅遊,他說只有旅遊業才能帶給老百姓最直接的實惠,爭取做大做強,發展成產業鏈條,才能甩掉貧困落後的帽子。」


  「你看看,說著說著你就跟鄔友福唱反調了。」王家棟指著彭長宜說道。


  彭長宜不明白地看著他。


  江帆笑了,給他們倆個各倒了一杯水。


  王家棟說:「你這個論調不但是跟鄔友福對著干,還是跟全體三源的幹部對著干。在錦安,三源還不是最貧困的,那是十多年前,鄔友福當縣長的時候,攀上了民政部一位老領導,貧困縣是送禮送出來的,而最窮的望阜縣反而弄了個省級貧困縣。這好不容易跑來的貧困縣的帽子,在你這一任再給摘掉,你想想你該有多大的罪過?」


  彭長宜恍然大悟,他想起徐德強跟他說的那個「老革命」的故事。


  王家棟繼續說道:「那是舉全縣之力送出來的貧困縣,據說當年實在沒得往上送了,就送保姆,由縣裡徵集全縣十七八歲的高中生,統一培訓后,送到省城和京城,給首長的家裡當保姆,這些首長們年歲都比較大了,有的早就寡居,有的中途寡居,許多保姆都成了首長們的填房,即便他們現在早就從領導的位置上退了下來,但是餘威還在,三源出點事,可能錦安不知道,可能省委不知道,但是保證北京有最先知道的,直接通天。所以啊,千萬不能小瞧了三源,不能小瞧了這個鄔友福。即便是錦安市的領導,對三源也一直不敢小瞧。就因為有這麼多錯綜複雜的關係,鄔友福在三源當了十年的縣長,又當了十多年縣委書記,按說早就該調換了,就是這麼多根深蒂固的關係,也因為外界不太了解三源,認為那裡是窮山惡水,沒有人去爭那裡的書記,除去這些因素外,一個主要原因就是鄔友福自己不走。他只要不走,錦安市委就拿他沒有辦法。試想,他如果到別處或者是經濟較好的縣市當一把手,興許早就被淘汰下去了,跟他同時當縣人的那幫人,有幾個還在?他是以逸待勞,穩坐一方,世代受益。可想而知,那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烙上了鄔友福的印記,所以,有些東西你只能接受和順從,而不是滿懷雄心壯志要去改變他。」


  江帆聽了他的話不住點頭,彭長宜卻不以為然地說道:「嗨,那個窮地方,別人還不稀罕去呢?」


  「錯,再窮,窮不著縣委書記,再苦,也苦不著縣委書記。」王家棟嚴肅地說道。


  彭長宜突然想起鄔友福跟他說得話:再窮,不能窮了廟。他不由得對部長佩服有加,說道:「您說得太好了,跟鄔友福一個腔調。」


  「哈哈。」江帆笑了。


  王家棟說:「我這裡有兩個選題,我請江市長選,一個是三源縣委書記,一個是亢州市的市長,這兩個,你會選哪個?」


  江帆想了想說:「我想,我還是會選呆在亢州。」


  王家棟說:「大部分人都是這個心理,在經濟好的地方當市長,也不願去貧困山區當書記,因為到了那個地方,再往回調相對難度大一些,在條件好的地方當市長,將來或許有希望成為書記或者是到其它地方當書記,即便可能會晚幾年甚至一屆,但是從長遠看還是抄了近路,所以,多種原因造成鄔友福穩居三源的現狀。」


  「嗯,有道理,現在看來他也不想離開。」彭長宜點著頭說道。


  「肯定不會讓他離開,他不想走,別人不想去,再說也沒有大的過錯,背後再下做些功課,應該是在三源退休沒有問題。」王家棟篤定地說。


  「他多大歲數了?」江帆問道。


  「這個?我還真不清楚。」彭長宜說道。


  王家棟笑了:「據說在三源有幾個迷,其中一個謎就是鄔友福的歲數。」


  江帆會心地笑了一下。彭長宜說:「我看他也就是五十多歲,挺年輕的,就是頭髮是假的。」


  王家棟說道:「頭髮是假的,年齡就是假的,他的真實年齡應該是五十八歲,但現在檔案年齡是五十歲。他的兒子今年三十四歲,他的老婆今年六十一歲,也就是說,他十六歲就和當時已經是二十七歲的老婆結婚了,而且十六歲有了他的兒子。」


  江帆和彭長宜琢磨了半天,最後才琢磨出來這其中的換算關係,明白后兩人都哈哈大笑,彭長宜更是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他趕緊從旁邊抽出一支煙,替王家棟點上,說道:「我太佩服您了,真是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啊!」


  江帆說:「看來您的確給長宜做了不少的功課。」


  王家棟說:「我別的忙幫不上了,旁門左道的忙還是能幫助一點的。」


  江帆說:「您可不能太偏心啊?」


  王家棟吸了一口煙,看著江帆說道:「你的忙不好幫,大主意還得靠自己。長宜也一樣,我以後只是敲敲邊鼓了,怎麼做還得自己拿主意。」


  儘管王家棟的話不多,但是江帆似乎聽出了某種韻味,顯然,彭長宜走的這幾天,王家棟沒閑著,肯定是跟樊文良諮詢過,有可能也談到了自己,有些情況儘管他沒有跟他們說過,但是無論是樊文良還是王家棟,都是官場中的精英分子,他們對他的情況應該早就清楚,所以王家棟這樣說自己也算是有的放矢。


  彭長宜說道:「那我到了那個地方,是不是就不好回來了?我可不願意在那個地方呆著。」


  王家棟說:「一般從那個地方平調出來難度還不是太大,但是你要記住,別陷進鄔友福那個圈子裡去,他假也好,真也好,他貧也好,他富也好,你的任務是升遷,有悖這個大原則的事情千萬不要做,哪怕改變貧困山區的落後面貌。呵呵,我反動了,當著江市長的面不往好道上引你。」王家棟趕忙收住了話頭。


  江帆認真地說:「不是反動,是自家人說的貼心話,因為貼心,所以才不那麼冠冕堂皇,甚至拿不到桌面上來……」他還想說什麼,這時他的電話響了,他看了一眼,起身出去接電話。


  彭長宜心想這個電話十有八九是丁一,丁一的電話肯定有關於自己的內容,只是當著王家棟,江帆不好公開接聽。


  王家棟進一步囑咐道:「小子,記住我的話,千萬別陷在跟鄔友福勾心鬥角的怪圈中,這既是內耗,也是不明智的,你的任務是升遷,不是在那個地方跟他們打消耗戰。趁著年輕,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機會。你今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需要考慮的怎麼進步,而不是怎麼發財和怎麼工作。當然,工作也是必不可少的政績,也是不容忽視,更不能掉以輕心。」


  彭長宜點點頭,說道:「這個鄔友福真的這麼不好相處嗎?」


  「對於你來說好不好相處都不是太大的難題,即便相處不好,你平調出來,也是縣長,但是在五年之內把他頂走有難度,這個心思你也別動,如果在那個地方就地提也不是沒有可能,只要你願意。」


  「我不願意,到時他又把歲數改小了,我得等多少年啊。」


  「哈哈。」王家棟笑了,說:「估計這次他不會改了。脫貧的事情可以搞,但不是唯一,礦山的事情盡量少干預,少插手,你說得的那個旅遊的思路不錯,可以做做文章,如果當個太平官也不是你的性格,在這方面想想點子,造造勢,還是比較容易出成績的,而且你學的也是產業經濟,旅遊業也可以形成產業鏈條。礦山的事我還是那句話,少干預,少插手。但是如果有必須要搬掉的石頭,也別含糊、別客氣!」說道這裡,王家棟的眼神和口氣變得凌厲起來。


  彭長宜說:「徐德強那天跟我說,礦難的死亡人數有瞞報的嫌疑,但是他也沒有確鑿的證據,翟書記後來給我打電話說,讓我本著這麼一個原則,就是能小則小,不宜把事情搞大,我就想,他是不是知道有瞞報的事?」


  王家棟說:「不管他知不知道,他說這話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試想,有哪個家長願意把自家是事情鬧大,當然是能小則小的好。有什麼問題下來解決,這次事故已經不小了,驚動了省里,說不定還會有人受到責任追究,畢竟不是天災,說得嚴重一點這是人禍,但無論是經濟損失還是政治影響,他都希望降到最低限度,至於瞞報一事,你也就裝糊塗,反正你也不知情,況且,即便是徐德強自己,也只是猜測。」


  「嗯,我明白了。」彭長宜又說:「等過一段我熟悉情況了再跟您彙報,現在知道的這些情況都是徐德強跟我說的。」


  王家棟吸了一口煙說得:「徐德強是好官,但是在中國,好官不一定有好報,壞官肯定更不得好報。不好不壞的官才長久。」


  彭長宜笑著說道:「那就當庸官唄。」


  王家棟說:「庸官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當的,也是需要水平的,記住小子,別瞧不起庸官。」他看了一眼門口,低聲說道:「有的時候,那些庸官、太平官才能走穩。」


  彭長宜知道這是部長跟自己說的私房話,就點點頭。


  王家棟說:「根據你的性格,你做個貪官沒有可能,做個庸官、太平官也似乎沒有多大可能,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每一人都想達到的目的。但是,無論你做一個什麼樣的官,我都要跟你說三句話,也算是臨別贈言,你上任后,一定要時刻牢記我這三句話:第一,不要出問題;第二,還是不要出問題;第三,是千萬不要出問題。懂嗎?」


  彭長宜點點頭,說道:「您放心,我時刻牢記。」


  王家棟又說:「中國人最恨的三種官就是貪官、庸官、太平官,傳統觀念認為庸官、太平官好做,其實我看恰恰相反,現在做貪官最容易,手裡掌握著龐大的權力資源,尋租機會就像霧霾一樣,想躲都躲不開。但是真想安穩地做個庸官、太平官卻不容易,因為有這樣那樣的考核,有這樣那樣的崗位目標責任制約束,所以當這樣的官不好當。但是小子,如果當好了,是需要大學問的。儘管有人說貪官是我們體制的硬傷,庸官是我們體制的內傷。但要記住,永遠都是乾的不如看的,看的不如搗蛋的,儘管這是歪風邪氣,但卻有著強大的生存土壤,所以做事的時候,一定要把那些『看的』、『搗蛋』的因素考慮進去,不能一味地只顧埋頭拉車不看左右。你是一個有熱血的人,極易犯這個毛病,任何一件事,都要從腦子裡過三遍,三遍不行就六遍,那個地方儘管是貧困縣,但卻不平靜,你一定要保證在那個地方全身而退。」


  彭長宜點點頭,說道:「我記住您的話了,一定要注意。」


  有一句話曾在官場上廣為流傳:啥都不幹,難找缺陷;不做事情,不擔風險;組織考核,沒有缺點。這就是典型的太平官的心理,就算不思進取,無所作為,只要不犯錯誤,不出問題,不僅可以在領導崗位上風平浪靜,還可以通過熬資歷自然升遷。彭長宜知道,部長這些話是針對他而說的,他是擔心自己在縣長任上出問題,擔心在三源出問題,正因為貧困,才更容易出問題。


  果然,王家棟進一步說道:「你年輕氣盛,心腸熱,責任心強,這本來是一個人最可貴的品質,我之所以跟你說了那麼多以上的話,就是針對你的性格說的,有的時候,你這性格是極易被人利用的,三源比不得亢州,亢州有我有江帆,即便鐘鳴義時期他看不上你,甚至排斥你,但是你仍然當上了副市長,但是在三源就不能保證你能這麼幸運了,畢竟你是孤軍作戰,凡事都要悠著點,工作也需要悠著干,把三源當做你一個真正的競技場,在這個競技場上,不需要你爭得名次,你只需要完成這個參賽的全過程就好。」


  記得彭長宜離開組織部去北城任職的時候,部長跟他說,組織部是他人生中的一個涼亭,他還會有多個這樣的涼亭,無疑,部長希望他在三源能夠安全,平穩。他知道部長的良苦用心,就說道:「我會的,即便有什麼事我還會回來跟您請示的,也請您在閑暇的時候,多關心一下那裡的情況。」


  王家棟笑了,說:「這幾天就沒少關心。那個鄔友福你要認真對待。」


  彭長宜說:「我會的,已經引起了高度重視。對了,鐘鳴義的事有說法了嗎?」


  「還沒有,但肯定回不了亢州了。」


  「那江市長是不是很有希望……」


  王家棟剛要說什麼,江帆臉上帶著笑進來了,說道:「王書記,別說了,明天和後天還都有時間,您別太殘忍了,該讓他回家跟老婆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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