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你別擔心,我一路追過去,知道那些流匪也並沒有找到你娘和你弟弟。”


  ??還是忍不住出言安撫。


  ??低啞的聲調說出的話語,倒是和她的猜想差不多。她憑著自己遙聽那些流匪動靜的本領,知道昨日他們還在罵咧咧,隻說這兩日在山中竟然一個都沒碰到。


  ??看樣子,至少她遭遇的那撥人,並沒有母親和弟弟下落——或許母親和弟弟已經逃出山去了吧。


  ??“……那就好。”她輕聲喃道,聲音柔軟,可以聽出是總算放心了。


  ??“我派出去的人還在搜查,若是有你母親和弟弟的下落,會第一時間稟報過來的。”


  ??他還是忍不住,再次出言安撫。


  ??“嗯。”她抬起眼,仿佛秋水洗滌過的雙眸此時越發顯得清澈動人:“謝謝七叔。”


  ??他低頭望著她,想說“不用客氣”,卻覺得太無趣,想說“這本是分內之事”又覺得太疏遠,腦中百轉千回地品味她那句“七叔”,竟覺得此時此刻正是恰到好處,她既沒有刻意疏遠,也沒有絲毫要親近的意思。


  ??七年前那個對她耍賴得寸進尺,一次次地放出鴿子要他過來的小姑娘,必然是不會回來了。


  ??就在這時,恰好霍景雲送過來吃食,卻是之前山中順手獵到的麅子,如今烤好了。


  ??“將軍,這個麅子肉咱兄弟剛才用鹽和燒酒特意醃過,烤得正好,你先用著。”說著,遞過來一個偌大的青花瓷盤,裏麵大咧咧地擺著小半隻烤熟了的麅子。


  ??他嘿嘿笑了笑,又趁機去瞅向旁邊的阿蘿。


  ??一看之下,不免有些怔住,想著這姑娘可真好看,像暖房裏養著的蘭花。


  ??旁邊的蕭敬遠冷瞥過來一眼,霍景雲也就馬上清醒過來,連忙笑著道:“這位姑娘餓了吧,你也用些,不用客氣,這是兄弟們特意給你和將軍做的,好吃得緊。”


  ??說著間,便把那個大青花瓷盤擱置在舊木桌上,然後慌忙逃走了。


  ??阿蘿餓了那麽久,喝了點麵湯不過是暖暖胃罷了,此時聽得烤肉,嘴裏便不自覺地流了口水。


  ??她艱難而小心地看向那麅子肉,卻見那麅子霸氣地橫在盤子裏,烤得金黃,色澤光亮,上麵還細心地撒了鹽巴等調料。


  ??不動聲色地,她微抬起袖子假作咳嗽,其實以著緩慢而細微的動作輕輕咽了下口水。


  ??之後她咬唇,晶亮的眸子望向蕭敬遠。


  ??這個時候農戶大嬸已經識趣地出去了,蕭敬遠看看四旁,見有個灶台,灶台上放著鍋碗盆勺並菜刀,他握過來,便仔細地用刀將烤麅子肉分割開來。


  ??他自然看出剛才阿蘿見到這烤麅子肉時,眼裏瞬間迸發出的光彩,以及那欲蓋彌彰的咽口水動作。


  ??阿蘿從旁安靜地等待著,不時抬起頭來悄悄看向他。


  ??他低著頭,筆直的鼻梁骨旁,如劍一般的眉眼微垂下,臉上沒什麽表情,不過他握著菜刀的手,一絲不苟的穩定。


  ??他一下下地,從一整塊烤麅子肉上麵切割出削薄的肉片,整齊劃一。


  ??之後,他又取了一些鹽巴,均勻地灑在那肉片上。


  ??做完這些,他自旁邊竹筒裏取來一雙筷子,農家的筷子,自然比不得侯府裏,他看了看,勉強還算幹淨,這才遞給了阿蘿。


  ??“吃吧。”他仿若隨意地看了她一眼:“等下再喝點熱湯。”


  ??“嗯。”阿蘿這個時候還能說什麽,她故作鎮靜地等在旁邊,其實心裏已經恨不得用手抓來那削薄的麅子肉塞到自己嘴裏,而抬起袖子掩飾吞口水的動作已經做了好幾次。


  ??當下接過來筷子,她小小聲地道:“謝謝七叔。”


  ??說完這個,便再也忍不住,用筷子夾了一塊肉來放到嘴裏。


  ??吃到嘴裏,她才知道,這烤肉是多麽鮮嫩香美,香得她恨不得把舌頭都給咽下去。


  ??“好吃。”她再是想故作矜持,也終於忍不住誇口讚起來,一邊讚著,一邊又夾了一塊。


  ??如此吃了三四塊後,她才想起來,望向旁邊的蕭敬遠,小心翼翼地問道;“七叔,你不吃啊?”


  ??“我不餓。”他低下頭,取來了一個燒火棍,輕輕地撥弄著旁邊灶膛中的柴火,想讓它燒得更旺一些。


  ??山下雖不比山裏冷,可是到底並不暖和,而她剛沐浴過,發梢的濕潤浸在胸前微微起伏的粗布藍花襖上。


  ??這樣子很容易著涼。


  ??阿蘿低下了頭,重新拿著筷子吃肉,隻不過這次少了最初的急切,變成一小口一小口吃了。


  ??當她這麽吃的時候,蕭敬遠坐在灶膛旁,一邊隨意撥弄著灶火,一邊看著她。


  ??她有幾分羞澀,忽然間就想起,七年前,他從拐子手裏救了她,也是像今日這般,抱起她,將她收攏在鬥篷裏遮蓋得嚴嚴實實,之後尋了處客棧安置她。


  ??第二天晨間,他陪著她一起用膳,抬起修長好看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給她剝水煮毛豆。


  ??她還想起了剛才大嬸說的話,大嬸說,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吧,剛才那位大將軍還說你並不會自己穿衣,要我幫著些。


  ??她小口地品著嘴裏烤麅子肉的滋味,有些無奈,又有幾分羞赧,其實她自那之後,早學會了自己穿衣,他竟然還以為自己是小時候那般嬌慣和笨拙。


  ??“在想什麽?”他低頭望著灶膛裏歡快的火苗,這麽問道。


  ??她微詫了下,仰臉看她,小臉在火光映襯中透著粉光。


  ??“我就是想起了我小時候……”被他猝不及防地這麽問,她倒是沒防備,一邊吞咽下一口烤肉,一邊低聲這麽道。


  ??他目光從火光中移開,看了她一眼。


  ??“以前是我不好。”他以為她想起了那一日,他向她告別的情境。


  ??他明明答應了她的,可是卻出爾反爾了,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違背自己的諾言。


  ??“沒,沒,你想多了,沒什麽的。”她連忙搖頭否認。


  ??她並沒有哀怨地一直想著這件事,至少現在並沒有。


  ??她也知道,今日若不是他,怕是自己在那山洞裏會凍死餓死,她怎麽還會斤斤計較小時候的事兒。


  ??更何況,小時候也是她不懂事,任性,纏住他,不舍得放開,隻恨不得他能像父親一般守在自己身邊。


  ??跳躍的火苗映襯在他堅硬的下巴上,他喉嚨微動了下,灼灼目光凝視著她。


  ??沉甸甸的目光壓下來,阿蘿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解釋道:“其實,那個時候是我不好,我隻是……隻是太需要像七叔這樣的人對我好了,七叔那麽好,我便忍不住任性了。”


  ??她貪婪地索取,試探著他的底線,但其實他和自己非親非故,並沒有那麽多耐性。


  ??“恰好,我爹回來了,他對我很好,他比我以為的對我還要好。”


  ??聽著這話,蕭敬遠便想起,那一日在茶樓上,他看到她高坐在大馬上,歡快地靠在葉長勳懷裏,眉眼間的神采仿佛能照亮整個東大街。


  ??她的父親回來了,可以滿足她需要的一切寵愛,所以她就不需要他了。


  ??阿蘿這麽說著時,她忽然不安起來,其實她並不明白,為什麽她和蕭敬遠要談起這個話題,以前的事兒,難道不該是默契地當做沒有發生過嗎?


  ??她很勉強地笑了下,抿唇輕笑:“其實……七叔還是相信我的吧?”


  ??“嗯?”他不置可否,挑眉望著她。


  ??“我當時死乞白賴,求著七叔把婚事給退了,七叔當時說是不會退的,可是後來……”


  ??後來她自然知道,她提過的那兩位,他誰都沒有娶,一個調令,他離開了燕京城。


  ??“這個和你沒有關係。”他略顯強硬地打斷了她的話,語速非常快。


  ??“額……”她有些尷尬地看了他一眼,自作多情了?其實和自己沒關係?


  ??蕭敬遠在話出口後,也發現自己語氣太過生硬,於是又補充道:“我隻是恰好要離開燕京城,怕是要在邊疆數年,燕京城裏的姑娘,怕是受不得這苦,我也不忍心讓人家守活寡,與其這麽耽擱著別人,倒不如及早拒了這親事。”


  ??“嗯,也是。”她隻好訕訕地這麽道。


  ??說起來也是巧,他拒了婚事後,人家左繼侯府家的姑娘沒多久就嫁給別人了,如今過得挺好,並不像是短命樣兒。


  ??他怕是依然不會信自己當初說的話吧。


  ??“你呢?”他忽然這麽問道。


  ??“我?”阿蘿茫然地望了他一眼,頗有些疑惑,這話題是怎麽跳轉的?

  ??蕭敬遠扭過臉去,看向旁邊的爐火。


  ??爐火的映照下,他幽深的眸子中也跳躍著火光。


  ??“你如今,可曾定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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