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7章

  人類,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我們與生俱來就攜帶了恐懼和不安的因子,誰也不知道在某個時刻,某種場合,會經歷怎樣的痛苦劫難。


  縱然強大如帝王將相,誰又能保證臣下不謀反?親信不發難?外敵不入侵?自己不被謀朝篡位?

  凡俗百姓就不必說了,天災人禍,經濟不好,親友重病,自己困頓……除了白痴,幾乎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焦慮和難處。


  誰在夜深人靜的輾轉反側里沒有渴望過一股無所不能的力量,告訴你:別怕,任何時候都有我呢。


  可是,這話只是一個奇迹,一個理想。


  這世界上,很少出現這樣的力量——


  每個人後來都明白了,這樣的奇迹,也許從來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前路多遠,前路多長,都得自己一個人咬緊牙關走下去。


  到後來,許多人甚至想都不敢這麼想了。


  初蕾,當然也無數次地渴望過這樣的奇迹。


  無數次劫難時刻,都這樣渴望。


  幸運的是,每一次,他居然都出現了。


  從湔山之戰,從萬國大會,從西北大漠,從有熊山林……就算他偶爾會遲到,偶爾會來得晚一點,可是,他還是來了。


  他每一次都來了。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自己這條命也是他給的。


  若非他,自己已經死了一萬次了。


  而現在,自己還好端端地活著,登上萬王之王的寶座,終於能讓自己的理想有成功實現的一天。


  這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連理想是何物也不清楚呢。


  她很感激他。


  她很崇拜他。


  如果說之前的春夢裡,這一切都顯得模糊而不真實,那麼,現在,這一切都變成了刻骨銘心的體驗。


  她甚至在黑夜裡,大睜著眼睛看他。


  她凝視他。


  她想確認——這一刻是真的。


  她的手也悄然貼在他的胸口,沒錯,那是真的——他的心跳,熱氣,他的好聞的呼吸,他的這個人,他微微閉著的眼睛——她在黑夜裡居然將他看得清清楚楚。


  當然還有他藍色的頭髮。


  那是他弱水飛度時,得到拯救的象徵。


  她悄悄地伸出另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她很好奇,她以前可從未見識過藍色的頭髮,月光里,夕陽中,那藍色的頭髮就像是會跳舞的海藻,充滿了無限的生命力,本身就成了一道絕妙的風景。


  她撫摸的手往下,貼在他的眼皮上。


  他忽然就笑起來,聲音有點沙啞:「小傢伙……」


  她咯咯大笑:「我叫你裝睡……我叫你裝睡……」


  他也大笑著翻身將她抱起來。


  二人睡意全無。


  她嘟嘟囔囔:「百里大人,你幹嘛?」


  他神神秘秘:「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漆黑的夜裡,有淡淡的光芒。


  只一眼,初蕾便屏住了呼吸。


  她從未見過這麼美麗的藍光,幽幽的,淡淡的,溫潤柔和一點也不刺目,可是,你仔細一看,卻發現那淡藍色的光芒里另有玄機:那是一簇簇海底的海藻、珊瑚、樹木、落花,那是一個嶄新的世界,無數的生命在裡面流淌,活躍,各得其所,和睦相處……


  那居然是一顆活生生的寶石。


  寶石再是靈動再是無暇,可是,石頭就是石頭。


  正因為石頭是死的,所以,才叫石頭。


  寶石,也無非是石頭的一種而已,無非更漂亮一點而已。


  可這顆寶石卻是活的,活生生的,活得你能看見裡面的微觀世界。


  她好奇極了,再多看幾眼,忽然看出了門道。


  那根本不是一個寶石,那是一枚精巧到了極點的小玉瓶。


  小玉瓶,就像一枚戒指。


  他微笑著抓住她柔軟的小手,輕輕將這小玉瓶形狀的扳指套在了她的無名指上面。


  「初蕾,以後你對著這扳指喊我的名字,我隨時都會出現。」


  她眼裡忽然熱了。


  心裡也濕潤了。


  兜兜轉轉,千里萬里,他竟然一直記得這事兒。


  他的一雙大手合在她的手上,聲音很溫柔:「初蕾,以後別再取下來了吧。」


  她但覺那扳指有一種生長的力量,竟然如自動融合一般,牢牢地和無名指融為了一體,從此,再也不會滑落下來。


  她忽然抱住他的脖子,聲音軟弱得出奇:「百里大人……百里大人……」


  他也緊緊抱住她,如釋重負。


  眼前,還閃現當時的情形,她離開九黎之前,找到自己,威脅自己:你必須馬上和青元夫人退婚!必須馬上!


  他永遠也忘不了這小人兒負氣地將小玉瓶在自己面前砸碎時候的情形:你我之間,形同此瓶。


  誰也不知道他當時的心情。


  就好像被人生生砸碎了一片心臟。


  他也因此憤怒得出奇:此生此世,哪有人敢如此囂張地詰難自己?

  更何況,自己只是白衣天尊,根本並非她口裡那個百里行暮。


  她憑什麼以百里行暮的態度和標準來衡量自己?

  別說她一區區凡夫俗子了,就算整個聯盟,就算西帝本人,又怎敢用這種語氣對自己說話?

  可這小人兒,她不但指手畫腳,她還從此遠去,無論如何也不肯跟自己多講一句話了。


  這怎麼可以?


  他可以忍受她的責難,卻無法忍受她不理睬自己了。


  這是絕對無法忍受的。


  直到現在,直到這小玉瓶,重新牢牢地將她套住。


  這一次,不同以往。


  她並不知道,那小玉瓶已經承載了他全部的靈魄和精華,幾乎是整個人都和她融為一體了。


  這時候起,才是真正的二位一體了。


  半晌,她才低聲道:「百里大人……謝謝你。」


  他只是撫摸她的頭髮。


  她還在欣賞那嶄新的扳指:「百里大人,我就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扳指……」


  「當然咯,那是我送的嗎。獨一無二的。」


  「哼哼,這算是送我的定情物嗎?」


  「這可不是定情物……」


  「啊?這不是定情物?那這是什麼?」


  「這是……」


  他神秘一笑,「這可比定情物重要多了,等以後你就明白了。」


  「什麼時候才會明白嘛?」


  「到時候就會明白嘛。」


  「到時候是什麼時候嘛?現在說不行嗎?」


  「哈,小傢伙,現在說了,以後就沒驚喜了。」


  她嘟嘟囔囔:「你不說就算了,我自己就當是定情物了。哼哼哼,百里大人,這是你給我的定情物……」


  這玩意可比定情物重要多了。


  她不知道,她眼珠子一轉,眼神里有小小的苦惱:「你送了我禮物,我又該送你什麼做定情物呢?」


  他稀奇:「小傢伙,你想送什麼給我?」


  她的眼珠子咕嚕咕嚕地轉動:「定情物是很重要的,我要送你一件禮物,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這樣,別人才不會覬覦你了……」


  他哈哈大笑:「你以為誰會覬覦我?」


  「哼哼,覬覦你的人多的是。不行,我一定要送你一件最最奇特的禮物,讓別人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我的,從此,距離你遠遠的,再也不敢打你的主意了……」


  這念頭,已經很久了。


  她一直想送他一件非常特別的禮物,讓他永遠帶在身上,任何外人只要看他一眼,就會明白,他已經是一個已婚男子。


  可這樣的禮物,她卻一直想不出來究竟該是什麼?

  扳指?那太庸俗了,沒意思,而且隨時取下來,一扔,無濟於事。


  扳指之外,還有什麼別的更好的東西?


  她想不出來。


  因為,她還不具備大神們的能力,隨便就可以用神跡顯示永久的痕迹,目前,自己還做不到這一點。


  她皺著眉頭,眼珠子不停地轉啊轉啊:「我到底該送你什麼好呢?」


  他神秘一笑:「其實,你有最好的禮物可以送給我……」


  「什麼禮物?」


  「這禮物不但能完全如你所願,而且,對你自己也大有好處……而且,這禮物只有你擁有,別的人都不擁有,獨一無二……」


  「這就怪了,什麼禮物?我為何竟然不知道?」


  「小東西……你很快就會知道了……這禮物,你很快就要送給我了……」


  他貼著她的嘴唇,聲音沙啞:「你不是曾經想快點有一個小小孩嗎……」


  「這……那啥……」


  那時候是瀕臨死亡,不願意讓族群絕種才採取的權宜之計。


  現在他又提這個幹嘛?

  「我不是說了嗎?以後這種事情只能找我……記住,只能找我……任何時候都只能找我……」


  她面紅耳赤,惱羞成怒。


  他一怔。


  半晌,她的聲音很低很低:「百里大人,永遠別離開我了……」


  他笑起來。


  他凝視她的目光,半晌,慎重其事點頭:「好的。初蕾,我永遠也不離開你了!」


  我用盡一切的努力,便是為了永遠也不離開你。


  她竟然完全看懂了他的眼神,整個人便飛了起來似的,歡呼雀躍:「百里大人……謝謝你……我好開心……我這一輩子都只喜歡你一個人……永遠也不會改變!」


  他笑起來。


  內心,一陣一陣激蕩。


  那樣的情話,那樣的甜蜜。


  那樣陌生的歡樂,那樣久違的纏綿。


  他長達幾億年的歲月里,竟然第一次開出這樣奇特的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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