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番外（二） 幽篁裏 4
這八頭蛇妖竟然在與靈竹爭奪靈脈！
從剛才開始，陳遊介就一直在奇怪為何這八頭蛇妖竟然按兵不動。而現在，靈竹上呈現的異象讓他明白了。蛇妖待在這裏並非是不動，而是選中了一個掠奪此山靈脈最為上佳的地點！此時，他的長尾正不知不覺的紮入泥土之中，正在肆無忌憚的吸取靈脈的靈氣！
一旦靈氣被掠奪殆盡，那麽被毀滅將不僅僅是這座山！
望著那已經開始一片片紛飛凋零的竹葉，陳遊介袖中的折扇已經飛掠而出，在半空中化作了一柄精光四射的寶劍！
寶劍出鞘，空中立刻傳來激越的龍吟之聲。
陳遊介的眉峰緊皺，從此劍鑄成之日開始，他就一直將他幻做折扇的模樣，不曾讓他露出真形。而今天……他終於要全力以戰了！
就在他執劍而起的那一刹那，蛇妖早已經窺見了他的動作，隻見瘴氣翻滾濃煙彌漫，他轉瞬竟然就已經化作了八頭蛇的凶悍模樣！
想不到，這八頭蛇妖竟然所言不虛，真的吞噬了相繇留下的繇珠，一旦它幻化出第九個頭，那九個頭就會如數化作人頭模樣，真正的相繇，就會重新臨世，給這個世界，帶來不可想象的巨大災難！
陳遊介抬手，劍鋒已經掠出，不是對著八頭蛇，而是對著自己的胳膊。瞬息間，劍鋒已經染上了豔麗的血色。晴聆目瞪口呆，他知道，陳遊介這是在以自己的血，激發出劍的煞氣！他，決心以命相博！
八頭蛇妖見狀，嘶聲長笑：“不要命的蠢貨，盡管過來送死！”
陳遊介的劍鋒朝八頭蛇激掠而去，轉眼間就是一片金石撞擊之聲不絕於耳！
八頭蛇妖的鱗片轉眼就被陳遊介的劍鋒挑傷了許多，原本黑色的鱗片上霎時就染上了一片血痕。
“哼哼哼……你果然……有道行……”八頭蛇妖說著，張開血盆大口，猛噴出一口濃黑的毒瘴！陳遊介隻覺得自己周身的香障在這猛烈的衝擊下，霎時就已經被撕裂！來不及屏息的他，轉瞬就已經吞下了一口毒瘴！
陳遊介急忙後退，匆匆護住靈台清明，卻見那八頭蛇妖一擊得手，自然不肯放過他，縱身就猛衝過來！
糟糕！陳遊介心中巨震。
眼看那八頭蛇的身軀已經在咫尺之遙！
正當陳遊介準備去迎接那避無可避的一下攻擊的時候，卻發現，那條剛才還耀武揚威的八頭蛇妖，此時竟然……僵住了身形？！
再放眼看去，隻見八頭蛇妖的蛇尾，竟然被那蔓延糾結的竹根牢牢纏住了！也將他的身軀，徹底牽製。
靈竹有靈，知道與這掠取靈氣的妖魔對抗，此時真是天助我也！
陳遊介心中大喜，揚手就將鋒刃朝那八頭蛇妖的七寸處猛刺而去！
就在他的劍鋒距離八頭蛇妖的命門處不到寸許的時候，八頭蛇的身軀，竟然再度恢複了動作！
隻見它把那剛才還被靈竹根係牢牢束縛的尾巴朝天高高揚起！那無可回避的嘶吼聲在陳遊介的耳邊久久回蕩！而更讓他難以置信的是……剛才還隻有八頭的蛇，此時……竟然正在幻生出那第九個頭，而且，所有的頭，都在漸漸的……化作人頭！
曾經讓這片大地陷入到無處不在的流毒中的凶獸，相繇，現世了！
陳遊介隻覺得自己的意識已經開始控製不住的恍惚著。相繇的毒氣比之剛才的八頭蛇妖，強悍了何止百倍！
陳遊介覺得，自己正在迅速的失去對身體的控製。在他逐漸混沌的視野中出現的，是晴聆的身影。晴聆護在了他的身前。向那個氣勢洶洶的相繇說著什麽。
在他回首的目光中，陳遊介看到了滿麵的愧疚。
陳遊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告訴他自己根本就不會怨恨他。可是，他看到的，是晴聆被相繇掀起的勁氣，遠遠掀飛的慘烈景象！
“晴聆！”陳遊介隻覺得自己的心在猛烈的疼痛著！
血色迅速的在他的視線裏蔓延……陳遊介竭力想要撐起身軀，可是那些無處不在的毒瘴已經讓他根本什麽也……做不了。
“愚蠢的家夥……本來我還想留他一條性命的，可是他自己非要尋死……”九個頭上，是一模一樣的冷漠與不可一世。
陳遊介想要去看看晴聆的情景，可是，幾乎一步路也無法邁動的他，僅僅隻是維持住此時站立的姿態，就幾乎用盡了他全部的力量。能讓傳世英雄大禹為之糾結的毒獸，以他的能力想要對抗，還是太難了一些！
可是，他不能就這樣放棄！師傅……師傅的囑托。
陳遊介還記得，那個禁忌的法術，如果能阻攔住相繇的步伐，解救這天地。他的犧牲，將無怨無悔！
他的手，剛剛抬起來，就被另一雙手牢牢鉗製。高度緊張的神經突然被打擾，陳遊介差點沒叫出聲來。出現在他麵前的，是敦越。那個從來都是木訥又寡言，幾乎要讓人忽略他的存在的敦越。
而此時的他，幾乎要讓陳遊介認不出來。因為，那個瘦弱單薄的敦越，竟然攔在了他的身前，用自己的肩膀，為陳遊介守住了一片小小的安全之地。
“晴聆說過，不能讓小遊受傷！”喃喃的聲音傳過來，陳遊介隻覺得胸中一陣激動，那個印象中永遠傻乎乎的敦越，卻是心底最澄澈善良的。
“不……”陳遊介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敦越一口截斷，陳遊介突然發現，他的眼眸中，滿是淚水：“都是因為我才會變成這樣！要不是我一直掉鱗片，晴聆就不會想要去打什麽靈脈的主意。要不是那樣，壞妖怪們也就不會都跑過來，晴聆和小遊也都不會受傷！”
嗚嗚嗚……敦越哭泣的聲音在這毒瘴之中竟然分外清晰。
讓陳遊介沒有想到的是，站在他的身後，陳遊介發現自己本已經混沌的頭腦，竟然漸漸清晰起來！而那一股足以滌蕩開相繇無往不勝的毒瘴的氣息，竟然是從敦越的身軀上傳來的！
“其實……其實我一直都沒有告訴過晴聆和小遊，我那個樣子壓根就不是生病，我隻是很老很老了，老得太厲害了才會掉鱗片的。可是……我一直不敢說……才會……”
“敦越快逃！”陳遊介截斷敦越那此時依然不改的羅嗦句子，猛的推他。
卻沒有想到，看似單薄瘦弱的敦越，並沒有被自己推開。他依然執拗的，護在了陳遊介的身前。
相繇俯視那攔在自己身前的小小身軀，顯然已經喪失了糾纏下去的興趣。
它的毒瘴比之前更加猛烈的衝擊而來！
這猛烈的衝擊將陳遊介與相繇如同兩枚貝殼，被巨浪拋上了高高的天空，然後，就是無法自控的墜落！
陳遊介竭力睜大著雙眼，他看到了，單薄的敦越比他受到的衝擊更大，被拋到了更高的地方！等待他的，會是更加慘烈殘酷的墜落！
而隨著那毒瘴拍擊而起的巨大氣浪，那些原本在枝頭搖曳的竹花紛紛從枝頭墜落。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些竹花仿佛都在綻放著某種依稀的光華。可陳遊介想要仔細辨認的時候，卻又消失無蹤了。
他隻看到，敦越被一波波竹花簇擁著，跌了下來！
這景象如此慘烈，敦越蒼白的麵龐，映襯著白色的竹花，陳遊介不顧一切的朝他跌落的方向奔去。
隻可惜，被毒瘴侵染的身軀根本就不聽使喚，他才剛邁了一步，就已經重重的跌落在那灰白的土地上。鼻端縈繞的是那徹徹底底的，被吞噬了一切生命的讓人窒息的死氣。
而敦越，跌入了那堆疊的竹花之間，看不清模樣……
陳遊介撐起身軀，想再度靠近敦越，卻驟然發現他的血，濺落在這土地上，那鮮紅的色澤竟然瞬間就被吞噬，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陳遊介原本想用自己的鮮血來完成禁忌的法陣，可是，眼前的事實卻無情的告訴他――此路不通！
陳遊介的心，沒有止盡的下沉。晴聆已經受傷昏迷，敦越也生死未卜……還有師傅，如果他不能攔住相繇，師傅也岌岌可危。他想要守護的這一切，都即將在想要的踐踏之下分崩離析……
還有什麽，是自己現在能做的呢？坐以待斃，從來就不是陳遊介的個性。
相繇輕蔑的注視著麵前這身受瘴毒卻依然勉勵支持的身影。他確信，隻需要再一股瘴氣，就能將這家夥徹底收拾得幹幹淨淨！
他，張開了血盆大口。正當他準備射出那又一股滔天的瘴氣時，他的脖頸，突然劃過了一絲痛楚！
原本以為這隻是一瞬間的疼痛，可是，這疼痛卻猶如被龍牙狠狠咬住般，疼得它頓時就僵住了身形！
那些紛紛揚揚跌落在地麵的竹花，此時如同被以雙溫柔的手鼓動起來一般，朝著天空飄舞起來。在那竹花飄揚而到的地方，瘴氣的濃度在無可逆轉的變得稀薄！
仿佛，有什麽人，正在那竹花的深處，翻卷起了巨大的衣擺。將這遮天蔽日的瘴氣全部都要一掃而空！
“什麽人？！跟我相繇作對，就不怕被毒死嗎？！”相繇昂起了它九個巨頭，徹底放開的聲音如同洪鍾般讓人膽寒。
“毒死我？那就試試看啊。”一個似曾相似的聲音在耳畔回蕩著。陳遊介睜大了雙眸。他看到了，在那煥發著點點星光的竹花之間，有一隻巨大的鳥，正舒展著碩大無朋的羽翼飛騰而起！
在它的羽翼舒展處，所有的毒瘴紛紛退去，而那灰白的土地竟然也恢複了原本青潤的色澤！剛才還不可一世的相繇，此時在這遮天蔽日的大鳥麵前，簡直微小得如同跳梁小醜一般，幾乎不值得一提！
“哪裏來的怪鳥，不要以為我就怕了你！”相繇昂首，那九個頭中竟然分別噴出一個毒氣彌漫的光珠，朝著巨鳥就激射而去。巨鳥鼓動翅膀，想要將這些毒珠揮開，卻沒想到這些毒珠竟然在半空中四濺開來，變作一條條翻騰著黑色光澤的絲線，轉眼間那絲線交錯編織，竟化作了一張巨網，將巨鳥牢牢困住！
剛才還振翅翱翔的巨鳥，此時竟然被這毒網束縛著，朝地上跌來！
趁著巨鳥滌蕩開來毒瘴的這幾息，陳遊介幾張符咒早已經疾射而出，朝著那黑色的絲網灼燒而去！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那黑色的毒網竟然不僅僅是束縛住巨鳥，它竟然在漸漸縮小著，顯然是要活生生將那巨鳥困死！
陳遊介的符咒，還沒來得及靠近毒網就被瘴氣掀翻。
而那正捆縛著巨鳥的毒網，卻在無可逆轉的收緊！
看著手中的劍，陳遊介咬了咬牙，將自己全部的靈力都注入劍身中，然後，朝著那此時正在狂妄叫囂的巨蛇七寸處，激射而去！如果，此舉不能成功……陳遊介已經決定破釜沉舟！
那寄托了陳遊介全部希望的劍鋒，朝著相繇飛馳而去！
就在即將刺中目標時，突然，生生的凝滯在了半空中！
功虧一簣！陳遊介從未如此懊惱！
而此時，劍身上依然在漫卷的靈氣還在激烈的澎湃著。相繇那巨大的九個頭顱露出了一模一樣的詭異笑容：“你是以心頭血來催動這柄利刃嗎？好……我就讓你……劍毀人亡！”
陳遊介知道，此時自己的性命就捏在麵前這個妖怪的手裏，可是他的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因為他知道，他已經為了自己的堅持和守護，做了自己能做到的全部。
那柄此時依然靈光迸射的劍身，就如同他依然不曾退縮半分的意誌。他是陳遊介，他，不會退縮！
“小……遊！”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那正在不斷縮小的毒網中發出。
陳遊介簡直不敢相信，這個聲音是……這個巨鳥難道是……敦越？！
那個疑似敦越的巨鳥鼓動著翅膀，竟然掙破了那毒網，撕裂而出！原本就巨大的羽翼仿佛在這掙紮的過程中汲取了無窮的力量，變得越來越明亮，每一片羽毛上都閃爍著耀眼的金色光華！在那光華中，隱隱有清澈的芬芳！
剛才那些一瞬間全部被毒瘴所淹沒的氣息，仿佛在此刻又重新回來了！
竹子在飄舞，竹花在開放！原本早已經黯淡的天宇被這驟然出現的巨鳥點亮了璀璨的耀目光華。
陳遊介幾乎沒能看清，剛才還不可一世的相繇是如何在這金色翅膀所鼓蕩而起的巨大朔風中哀嚎著跌落塵埃，瞬間就化作了一片焦黑的灰燼，隨即就在這光芒的籠罩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景象來的太突然，陳遊介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眼前的巨鳥卻在一點點的收攏起巨大的翅膀，那奪目的金色也漸漸的收斂起來。當陳遊介終於能再度清晰的看清麵前的山林的時候。他發現，出現在自己麵前的，竟然真的是那個……敦越？
這真的是他熟悉的敦越嗎？原本麵色蒼白，靈力極端不穩的敦越，竟然會是這樣強大的存在？
“敦越……？”晴聆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醒了過來。他的麵色比陳遊介更加震驚。這震驚甚至遠遠超過了相繇終於被消滅，曾經的家園被保住，大家終於全都平安無事的事實。
被朋友們用如此震驚的目光注視著，敦越那熟悉的羞澀又回來了。他的臉龐一片緋紅。
“長生觀修士，拜見鯤鵬神鳥！”一眾修士們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鑽了出來，對著敦越就叩拜。
鯤鵬？陳遊介的心中頓時雪亮！原來敦越從來就不是什麽魚妖，而是千年脫鱗化羽變身大鵬鳥一次的鯤鵬。鯤鵬每千年脫鱗化鳥，再千年又褪羽化鳥，如此循環往複。
“我……不知道怎麽的受了傷，就忘記了……以為自己真的就是魚妖。晴聆對不起，我給你添麻煩了。你看我褪鱗的還以為是我衰弱的結果，我害你為我這麽擔心，差點闖下大禍……”敦越咬咬唇，對著那些叩拜在地的修士：“總之，都是我的錯。一切與晴聆無關！”
此時哪裏還有人會再去追究他的什麽所謂的錯，人們隻是在鯤鵬鳥的光輝中，徹底的忘卻了其他。晴聆看著那個驟然變得光華燦爛的朋友，驟然膽怯起來，他不自覺的躲在了陳遊介的身後，他不敢想象也無法相信，那個跟自己朝夕相處幾十載的膽小又怯懦的敦越，會是哪傳說中可以通天徹地滌蕩玉宇的鯤鵬。
他……既然恢複了記憶，又重新變化出了翅膀，這一段綿延百年的緣分，終究是走到了盡頭嗎？
晴聆想著自己幾個時辰前還為了救助看起來越來越虛弱的敦越不惜與長生觀眾人為敵，隻覺得這個事情從未如此可笑。
此時，敦越被那些修士們團團圍住。鯤鵬是傳說中的瑞獸，每個修士都不會放過這與瑞獸交好的大好機緣。晴聆慢慢的轉過身去，他不再是與你一樣的魚妖，他即將回到屬於他的天空中去，在那光華燦爛的世界裏，沒有屬於你晴聆，一個小小魚妖的位置。
還未走出三步，晴聆就發現自己的衣擺被扯住了。
是敦越，那個現在已經變得光華燦爛的少年，依然如同百年前受傷失憶的時候一樣，怯生生的抓住了他的衣擺。
“我要和晴聆在一起。”敦越的聲音，清清楚楚，不容錯認。
望著那竹花盛開的梢頭下，兩個緊緊擁抱的身影。陳遊介的笑容，比剛才消滅了相繇的時候，更加暢快。
相繇的遺毒還未全部掃淨，修士和妖精的共處還需要細細商討。可是，隻要看著這瑞獸與妖怪毫無芥蒂的擁抱，陳遊介就願意相信，一切，都可以慢慢的期待。
就好像這枝頭盛開的竹花，是結束，也是另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