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幻無依》 8
“小久會失去他的神誌，一切的緣起都是因為我。當年，他做為我的祭品，獻祭了本屬於他的天眼……”犀風原本低垂的眉眼緩緩抬起，他的眼眸中卻是糾結與茫然。曾幾何時，犀風無數次的幻想過自己為了守護鞘師一族出戰的情形，隻是在他所設想的所有的情景當中，都沒有眼下這種情況。
他可以麵對千軍萬馬毫不畏懼，可是為什麽命運給他的戰場卻是如此複雜？！
他，竟然必須與長安第一術者一起，與從小分別的摯友小久作戰！可是，那嵌入骨血的每一分力量都在清清楚楚的告訴他，它，本該屬於小久！而自己，居然要在此時此刻用這份力量去對抗小久？！他真的可以嗎？！
“我們現在所做的事情，並不是在與小久作戰。恰恰相反，我們在做的事情正是要幫助他，恢複原本的神誌！”陳遊介冷冷的注視著麵前猶豫的犀風：“無論你們之間有多少的複雜糾結，你首先要喚回的，是那個與你有著共同記憶的小久，而不是……眼前這個！”
犀風的身軀驟然一震，那些所有的猶豫和迷亂仿佛都被陳遊介如同冰風般的話語吹散，他猛地點頭：“我知道了！”
“嗬嗬……”對麵的小久發出了含義不明的冷笑聲。顯然他一點也不曾質疑過自己的力量，他連劍鋒都不曾抬起來，隨隨便便的拖著那把長劍就走了過來。姿態從容到近乎無聊，顯然這一場戰鬥在他的眼中其實早已經結束，沒有任何懸念。
“廢物的話，來一百隻也是廢物，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區別。”小久的唇邊，帶著犀風熟悉的那種滿不在乎的笑容。這笑容，在犀風把他從山林間救回的時候，從他清醒的第一刻開始，就浮現在他嘴角。
那時候的他，望著對他的傷勢憂心得滿臉淚水的犀風就是這樣的微笑著：“你幹什麽啊？明明沒有什麽的，你在哭，我覺得我都被你哭疼了呢！”
而犀風，在聽到他這樣的句子後，原本打算反駁的他，在對上他的笑容的時候，卻不自覺的，也露出了笑容。那是屬於小久的笑容，絕不會錯！在犀風難過的時候，煩惱的時候，小久就是用這樣的笑容，一次次的將他從苦惱的泥沼中拉出來。
雖然，人人都說是犀風救了小久。可是隻有犀風自己知道，真正救了人的那個人，是小久。他把那個蒼白脆弱自尊心卻太強，總是一次次陷入沮喪的自己救了出來。用他滿不在乎的笑容告訴他：這些都不重要，你的身邊，不是還有我嗎？
所以，在失去了小久的蹤跡後，自己才會那樣的失控，那樣瘋狂的一次次的尋找。因為，他失去的，不是一個朋友，而是自己，靈魂的另一半。從此以後，他是驕傲又強大的犀風，可是在最深最深的夢的深處，他卻是一次次的回味著，那個當自己還如此虛弱，如此脆弱的時候，依然在自己的身邊不離不棄，微笑著說，沒什麽……的孩子。
因為，所有的人，即使是父親，他們所期盼所重視的，都是那個天縱英才的犀風。而隻有你，小久會說：沒關係……
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陳遊介已經“嗖嗖嗖”的激射出數張符咒，那些閃爍著雷火光芒的符咒，正狠狠的截斷著小久逼近而來的腳步。
“快！”陳遊介急促的催促著犀風。
按照陳遊介的計劃，是由他來打出雷符，有效的阻斷小久的來勢，而犀風則是以鞘師一族的光輪鋒刃，給予小久重創！陳遊介相信，即使小久手持邪劍，要想同時抵抗這兩重的攻擊，也絕非易事！
犀風的手掌在迅速的結出手印，光輪的漩渦在他掌心瞬息間成形，倏忽間就如同迎風而起的鵬鳥，扶搖而去！
雷符的爆裂迸射出奪目的光華，小久的身形果然是一滯，緊接著，犀風的光輪已經鋪天蓋地的籠罩而下！
小久那黑色的身軀瞬間就被鋪天蓋地白色的光華徹底吞噬！
耳畔那些雷符的爆裂聲還在繼續，犀風聽到自己近乎脫力的聲音：“中了嗎？”
“打中了。”陳遊介看得很清楚，犀風的光輪毫無偏差的全部正中了小久！屬於鞘師一族最富天才的術者的力量，果然是不容小覷！
犀風突然覺得，自己簡直無法再多注視那白色的光華哪怕再多一秒，他甚至忍不住想側開頭，因為，他知道，當那光華散去後，自己看到的，將是小久無比淒慘的慘狀！
長久的爆裂聲終於結束，白色的光華也消散開去。
在那片空地上，隻有一個身影，依然屹立不倒。
在那突然變得無比寂靜的空間裏，小久的聲音帶著一股戲?的誇張和嘲諷：“你們……就隻是這樣而已嗎？”
犀風的身軀驟然一抖，不自覺的對上了小久的雙眸。
小久盯著他，唇邊的笑容還是那麽熟悉，隻是他此時吐出的句子卻是如此鋒利：“我隻是奇怪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犀風聽到自己艱難的說。
“你這麽一個靠著獻祭了我的天眼才得到了力量的無賴，是怎麽好意思把用這樣齷齪的方式得到的力量，用在攻擊我的身上的？！”
“我……”犀風想要解釋，卻發現自己什麽話都說不出。
“嗬嗬……看來，那個被迷失了心智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啊，犀風！”
小久咬著牙，仿佛是在將犀風這個名字的每個字，每個音節都在細細的咀嚼，咬碎一般，狠狠的吐出！
然後，他揮起了，手中的劍！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鄭重其事的揮劍！
從那劍鋒揚起的第一秒開始，陳遊介就知道，它勢不可擋！
沒有人可以就這樣與一柄被憤怒和戾氣所籠罩的邪劍正麵對抗！尤其，犀風的心中，從不曾燃起真正的戰意！軟弱和迷茫的雙手，是無法成為真正的鞘師的！自古以來，身為封印的鞘，就必須比銳不可當當劍，擁有著更加強大的力量！
而現在……
籠罩著黑色煙霧的劍光直直的朝著犀風劈來！
劍鋒，幾乎是擦著麵龐劃過！在祭壇的地麵上瞬間就是一道深深的溝壑。
“居然，沒有被擊中？！”陳遊介的心中一陣驚疑。
犀風也是難以置信的瞪大了雙眸：是小久在手下留情嗎？！
“沒中嗎？那就再來一次好了！”小久撓撓頭，仿佛是對眼前的局麵十分苦惱的模樣。隨即，在他的笑顏中，第二劍、第三劍又一波波的落下！
很快，陳遊介就發現，這，並不是真正的戰鬥！
在那鋪天蓋地的劍鋒之間，他們根本就無從閃避！而小久，如同是那在雲端俯視著狼奔豕突的螻蟻的神祗一般，絲毫不帶感情色彩的，一次次的揮動著劍鋒。
“他在，耍弄我們嗎？”犀風喃喃。
仿佛是在回應著他的提問，小久的劍鋒之勢，卻在這看似玩耍的一次次攻勢，中變得越來越猛烈！
每當犀風以為這一擊已經是他在全力施為的時候，小久就會用下一擊來告訴你，這還遠遠不是他真正的實力！
在一次次的躲避中，犀風原本光潔的麵龐上染上了縱橫交錯的血痕，而的肩上，胳膊上，腿上也已經到處都是正在滲出鮮血的傷口。用不著多久，犀風就會行動困難，喪失掉抵抗力。到那時候，又該怎麽辦呢？陳遊介扶住犀風搖搖欲墜的身軀，心中瞬息間不知道轉過了多少個念頭。他平素自負智計無雙，可是此時此刻他才如此清晰的意識到，在真正的強大麵前，他所有的智計都沒有任何施展的機會。
在這電光火石的對敵之時，實力早已經代表了一切！
“你們，就隻是這樣了嗎？真是太沒有意思了……”小久貌似苦惱的撓撓頭。“原本，以為你們能陪我多玩一會兒的，既然這樣的話……”小久再次揚起了劍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奪目的炎雷在劍鋒上如同煙火般肆意綻放。
這是令人絕望的炎雷，可是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陳遊介看到了，比那炎雷更加絕望的，是犀風的雙眸！這到底是因為自身力量的巨大差異的絕望，還是，驕傲如他，根本就無法直視自己力量真正的來源？
這一瞬間，陳遊介明白了，讓犀風虛弱的，不是彼此力量的絕對差異。而是，犀風的心，早已經在迷惑和彷徨中，失去了昂揚一戰的力量！
犀風，早已經絕望！
就在此時，原本燭火都被罡風席卷得沒剩下幾根的祭壇裏，驟然升騰起了柔和的光芒！這是法陣開啟的光芒！可是，那祭壇地麵上的陣法，不是早已經被小久的劍鋒破壞了嗎？
犀風低下頭，他看到了，那些從小久的劍鋒上滴下的鮮血，此時正如同是一雙手，正在織補著原本已經殘破不堪的法陣！陣法在那些血液的侵染下，迅速的彌合著！
“不對，這個陣法……這並不是之前的陣法。難道是一直隱藏在祭壇裏的陣法嗎？！”犀風睜大了雙眸，簡直有點難以置信！
被這一幕震驚了的，並不隻有犀風，還有被黑色霧靄籠罩的小久，也同時頓住了腳步。顯然，他也在判斷，此時此刻，究竟發生了什麽？
“糟糕！如果他強行阻止法陣完成的話……”陳遊介的心中一驚。可是，讓他意外的是，小久居然什麽都沒有做。隻是靜默的注視著那在血光中流轉著光華的法陣，最終冉冉成型。
在法陣最終完成的一刹那，一種輕微的崩裂聲，在耳畔響起。
“清靈祖師的石像……”犀風喃喃。順著他的視線，陳遊介看到了，那原本在邪劍的罡風之中都不曾有過殘損的塑像，此時居然崩裂出了一條條的裂痕！仿佛有什麽東西，正要從那塑像中破殼而出！
“嘭！”的一聲，剛才還完整無缺的石像已經徹底粉碎，化作了一堆齏粉。
而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光華荏苒的纖細身影。任誰都看得出來，她不過是一抹殘魂。可是她的模樣落在犀風眼中卻是激蕩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波瀾！
“清靈……祖師！”
那個有著二八少女容顏的清靈，卻並沒有望向他，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麵前的小久。她虛無的目光此時卻是如有實質，直直的盯著麵前黑衣黑發的桀驁少年。
小久雖然還是如同之前一樣，保持著一無二致的姿態。可是陳遊介卻能清晰的洞悉，這少年已經徹底卸下了全身所有的警戒！此時的他與犀風一樣，在為清靈祖師的出現而震驚！
“清……靈……”這個聲音雖然是從小久的口中吐出，可是卻與數息之前他的聲音截然不同！仿佛隻是擁有著同樣軀殼的另外一個人，此時正依附在這個軀殼中，發出了屬於自己的聲音。
“九……燮？”清靈的雙眸驟然激蕩起了激動的波瀾！
“哈哈哈……”麵前的“小久”瞬間就陷入了長久的狂笑中，他仿佛覺得這一聲呼喚簡直是可笑之極。好一陣後，他才再度開口：“清靈，你光記得九燮會記得你的名字，你就沒想過，我也會記得你的名字嗎？”
“雷湛，戰龍雷湛！你居然……還在這人世間盤桓不去！”清靈目光中剛才的柔情與激動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