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枕中龍》 1
“砰砰砰”一陣突兀的敲門聲響起，驚動了原本安靜的諦聽閣。
這種動靜，除了那位長安府尹大人的幺子樓東來少爺，簡直是不做第二人想。跟樓東來一起多次經曆過各種奇遇的明胤，早已經卸下了那份迎接貴客的壓力，而是徹徹底底的把對方當作了一個可以共患難的知己。
隻不過，如果他現在不一時二刻間迅速果斷的去把諦聽閣古董店的大門打開的話，一旦這吵鬧聲把那位起床氣十分嚇人的陳遊介老板給吵醒了……明胤急忙阻止自己繼續朝下想。而腳步卻是足足加快了一倍不止――開門！
可……他的動作，終究是遲了一步！
當他來到諦聽閣門口的時候，那位本該在臥榻上閉目養神的陳遊介陳老板居然已經施施然的將大門打開！
緊接著，就是樓東來那永遠花團錦簇的身影出現在了眼前。
織金的圓領窄袖袍衫襯得他越發是豐神俊朗。雖然明胤也經常禁不住吐槽樓東來的常服實在太過花哨，但是也還是不得不承認，即使是如此奪目絢爛的衣物也不能奪去樓東來的半分風姿，他本人就是如此熠熠生輝俊美無儔的存在！
隻是，即使他是長安城人人都讓他三分的府尹公子，即使他衣飾華美風采翩然，到了這諦聽閣，等待著他的命運從來就沒有什麽改變――“嗷！”剛才還意氣風發能博得長安滿城深閨少女芳心暗許的樓東來此時已經捧著頭頂那個熱騰騰剛出爐的包子，當場吃癟。
“一大早就跑到我這裏來大呼小叫的，看來我是得給你一點教訓了！”陳遊介的聲音很響，陳遊介的腰杆很直，陳遊介的氣勢很足。
他全部的行動都在表示――我管你是誰，在諦聽閣的地盤上，我說了算！我想敲你丫的就敲你，你怎麽著？！
一大早就送上門給人敲的樓東來大少爺已經能十分充分的覺悟到了，在諦聽閣的地盤上自己的地位永遠就隻能是個被人敲打的命。
想當年，在他剛與這位陳老板接觸的時候，尚且還有初生牛犢的勢頭，可惜來來去去這麽多次，樓東來早已經在陳遊介手上吃足了虧。
“噗嗤！”隨著一聲輕笑，一個輕盈的身影出現在了諦聽閣中。少女翩然的風姿和氣度都已經切切實實的彰顯著她高不可攀的身份。隻不過，她那一身素淡的道袍，卻又不免讓人感覺到了這種天家氣象與世外裝扮之間似有若無的突兀。
隻一瞬間，陳遊介就已經拱手作揖：“玉仙公主大駕光臨，真是令諦聽閣蓬蓽生輝。”
玉仙公主本是今上最為寵愛的公主，年方妙齡，卻已自請出家求道。隻是今上憐她年少，終究沒有讓她入山修行，隻在京中為她修築了玉仙觀，以供她修行。
“聽說諦聽閣異寶無數，我也想有機會能品鑒一二。”玉仙公主輕笑著開口。
樓東來用目光示意陳遊介：你平時總說我光會壞你的生意，這回我可是給你拉來了一個大主顧！
陳遊介斜睨他：還算你有點良心。
二人目光交錯間，玉仙公主已經開始了她的挑選，諦聽閣裏琳琅滿目的珍寶依次被明胤捧出，呈現在了她的麵前。
不過顯然，這位原本就眼高於頂特立獨行的公主要的，不是那些尋常飾物。身為公主的她，要的是與眾不同令得萬民敬仰的奇珍！隨著堆疊散放的盒櫃越來越多，可是玉仙公主選中的卻是寥寥無幾，陳遊介就知道，隻怕得仔仔細細的打開箱籠，找些不世出的珍寶，才能讓這位公主滿意了。
這廂樓東來卻還不忘奚落他：“難道諦聽閣裏就隻有這些東西嗎？我可是費了老大力氣才請公主親自過來挑選珍玩首飾的呢！”
陳遊介選擇性無視了樓東來的感慨，一揮衣袖就給明胤下了指示：“我剛剛想起來，庫房裏還有一些珍寶不曾拿出來！明胤，你快去。就是庫房最裏麵的那幾個箱子！”
哇！可以看到陳遊介秘藏寶貝的機會，樓東來一躍而起自顧自道：“我也去給明胤幫忙。”
“弄壞了東西三倍賠償。”陳遊介一側身，大大方方的給他讓出了通往後堂的路。
“三倍……就三倍！”樓東來一咬牙，繼續昂首挺胸向後堂而去。
在他的身後，陳遊介悄聲喃喃自語：“我記得，庫房裏好像有幾件……本來就十分脆弱的貨物呢……”
當樓東來邁入庫房的時候，看到的是明胤正小心翼翼的打開一個大木箱子。箱子裏堆疊著一個個的小盒子，每一個都色澤蘊籍一看就年歲久遠。這些東西雖然是古物不錯，可是要說長安士子淑女們到底還是喜歡炫彩華麗的東西。從波斯大食那邊傳來的新製金銀飾物，隻因花色絢爛，城中人人追捧。相反這些真正曆史悠久的傳世古物，因為年歲久遠，又與時下風潮不合，卻是不一定能尋到青睞它們的知音。
“這些東西……一看就不太好賣啊。”樓東來嘀咕。
“話是這麽說，可是總覺得如果能讓它們出來見一見光，它們也會高興的吧。”明胤微笑著，舉起了手中一個朱漆暗紋的木盒。
“咦，好重，也不知道裏頭是什麽……”
“打開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說話間，樓東來就已經“啪”的一聲掀開了盒蓋。
一股屬於古物的氣息頓時鑽入了鼻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明胤覺得自己似乎還聞到了一股煙火的氣息。
“啊嚏！”冷不防，明胤懷中的小八居然打了個噴嚏！
明胤猝不及防，頓時手一抖，剛才還穩穩的托在手心的盒子就不受控製的掉了下去！
“啊！”樓東來眼明手快的就接住了盒子！
可盒子在傾斜的過程中，裏頭盛的東西已經掉了下來！砸得樓東來的手腕一麻！
那電光火石間，他顧不得手腕上傳來的痛感，手忙腳亂的抱住了這個物事！
“接住了！”樓東來總算是長舒出一口氣。
可是，明胤接下來那句話卻讓他的臉，頓時一片苦色：“剛才撞到你的手腕的時候，它……裂了。”
“啊！趕緊放回去，別讓陳奸商發現了！”樓東來二話不說就開始動手把那物事往盒子裏塞。隻是，從他的身後，傳來了此刻他最不想聽到的聲音：“我說你們怎麽這麽久都沒有將珍玩捧出來，原來是找錯了箱子啊……”陳遊介的話語很有技巧的一頓，正當樓東來還心存僥幸以為他並沒有發現剛才自己闖的禍的時候，陳遊介繼續道：“真不好意思，樓公子，在下陳奸商，已經什麽都發現了。”
原本，樓東來以為下一秒自己要迎接的，就是陳遊介的雷霆之怒。卻沒有想到這句話一說完，陳遊介就麻利的掀開另一個大箱子，挑出數個雕工精致的盒子，就轉身而去。
望著他的背影，樓東來還死死抱住最後一絲僥幸：“陳老板這個是……放過我了？”
不光是明胤，就連小八都搖了搖頭：“應該是，回頭再收拾你。”
玉仙公主是采購了滿滿一盒各色珍玩首飾才施施然上了牛車從容而去的。
這廂玉仙公主的采購剛剛結束，那邊樓東來的苦難，卻才剛剛開始。
“這種東西你也好意思要我賠錢？！”樓東來指著此時已經被安安穩穩地放在桌上的古物。
說它是古物，還是因為它此時出現的地點，是在諦聽閣中。樓東來確信，這種東西如果丟到垃圾堆裏，就連乞丐都不會多看一眼的！
“這是陶枕，上古製陶大師寧封子的作品，且上麵有凸起的龍紋，乃是不世出的珍寶！”陳遊介不緊不慢，細說從前。
樓東來已經都快說不出話來了，這種黑乎乎的一塊泥疙瘩，陳遊介居然就敢要他賠償十兩金？！就因為上麵那條幾乎看不出來的裂紋？！
“你可以不賠……那麽我這諦聽閣從此以後……”陳遊介在威脅，明目張膽。
“那個，是我不小心失手把陶枕滑落的，不關樓東來的事情。”明胤急忙替樓東來分辨。
小八也忙不迭的插嘴：“都是我不好，突然就鼻子癢癢想打噴嚏，嚇到了明胤，他才會失手的……”
“明胤？你能拿得出這十兩金來撫慰我心愛收藏被弄壞了的心中痛楚？”
明胤默然……什麽心愛的收藏？心中痛楚？隻怕若不是我將它從箱子裏找出來你早就忘記了諦聽閣裏還有這麽件東西。老板你真的是……太無恥了。
“小八？把你從頭扒到尾你也不值這些錢。”
小八望天……那些東海龍族們據說是真的挺有錢的……為什麽我就這麽窮？心有點痛。
“好了，你別說了，這錢我出就是了！”
樓東來再也忍不住了。
“很好，謝謝樓東來公子的惠顧。這陶枕就賣給樓公子你了。”說著他就已經不由分說的將裝陶枕的盒子塞入了樓東來的手中，擺出了標準的營業用笑容。
不知道是多少次與陳遊介交鋒的樓東來，再一次抱著自己重金買來的泥疙瘩……回家。
陳遊介心滿意足地合掌歎息：“今天真的是做了好幾筆大買賣啊……”
明胤和小八齊齊斜睨他：你還能更奸商一點嗎？
陳遊介仿佛聽到了他們內心的呼喚，微笑回首：我可以的哦。
樓東來是這長安最知名的風華少年。
這當然不僅僅是因為他有個做長安府尹，又官聲極好的爹。
也不僅僅因為這位樓公子日常行事赫赫揚揚聲勢浩大。
最重要的理由當然是，樓東來非常俊美。那種初生牛犢才有的颯爽英氣和比少女還要精致秀美的五官糅合在一起，再加上他華麗繁複的裝扮，就使得他成為了長安人眼中最華美矯夭的一處風景。
人們眼中的樓東來，總是意氣風發肆無顧忌的。
可是……事實當然並非如此。
“你是說，十兩金你就買回來了這麽個泥疙瘩？”官聲很好，脾氣也很好的長安府尹樓大人正在很不好地發脾氣。對象，正是他的幺子樓東來。
“這個是古物，千年前的製陶大師寧封子大人所做的。”樓東來窺探著自家老爹的臉色，急忙解釋。
要知道樓家雖然是大族，可是父親卻是以庶子之身一步步走到今天。據說當年也是很吃過一些苦。是以日常用度都十分簡素，如此倒也因此更加成全了他廉潔的官聲。
樓府中其他人因為他的這個脾性，所以也十分注意。唯有樓東來，天生就是個喜歡華麗的個性。樓府尹對這位幺子也是十分疼愛，對他也不忍過分苛責。可是今天看到樓東來居然十兩金買了這麽個泥疙瘩回來，無論如何也未能按捺下心頭怒氣，到底拿出公堂上審犯人的架勢，把樓東來狠狠的收拾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