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九色衣》 3
從再度出現開始，就一直帶著誌得意滿笑容的少年頓時麵色變了變：“你知道什麽？！”
“我不是知道，不過我已經可以猜出來了。兩個仙鹿裏，隻有一個是健康的。”
“你！”天時瞪大了雙眼，卻始終沒有喊出讓陳遊介閉嘴的句子。
“我猜，你就是那隻天生虛弱的仙鹿――素恒。”陳遊介一點都沒有放過眼前少年麵上的任何變化：“而這個被你算計得即將失去所有的，就是那隻天生幸運的仙鹿――天時。”
素恒冷冷一笑：“就算是我天生虛弱又如何，隻要我得到天時的晶元。一切就都會屬於我！再也沒有人敢嘲笑我是劣等，是不入流的野鹿了！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人敢看不起我素恒！”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天時總是在保護我。把他擁有的分給我。”素恒的嘴角，泛起殘忍的冷笑，他牢牢的盯著麵前依然在昏迷中的天時。
“我什麽都沒有，什麽都要靠他分給我！”
“明明我們是同樣在仙人的祝福下誕生的雙生仙鹿。可是，它擁有鹿角，而我……卻沒有。以前我一直幻想著，總有一天我會長出鹿角來的，可是，一年一年……我還是沒有鹿角……”
“沒有鹿角？”陳遊介身為術者，他深知這對一隻仙鹿來說意味著什麽。沒有鹿角就無法吸收羅浮仙山上的仙氣也無法修煉。而身在羅浮仙山，卻天生有著這樣的缺陷，天時再怎麽細心回護，素恒一定也還是受盡了輕視和冷落。
羅浮仙山上，即使是素恒這樣仙途無望的仙鹿，天人們也不會苛待。但是，被寄予厚望誕生的仙鹿居然是如此情形，那些輕視和鄙夷隻怕早就已經織成了一張密密麻麻的網，罩得素恒透不過氣來。
素恒望著那個昏迷的身影，目光複雜難辨。
“雖然我沒有鹿角，無法吸收仙氣，不過天時總會想辦法把自己得到的仙氣分給我一些。雖然那樣會給他的身體帶來極大的負擔，他也從未遲疑。”
“既然這樣你為什麽還……”陳遊介沉聲。
“因為，他越是這樣，我越是恨他！”
“為什麽他可以這樣居高臨下的，把什麽都施舍給我？！”
“不！我要更好，更強大！我要有一天我也可以高高在上，也可以居高臨下的，向他施舍。”素恒握著手中的晶元，再也按捺不住激動的情緒。
“是這樣啊……”陳遊介長歎一聲。隻是原本計劃中從容的歎息卻因為法力的透支而掩飾不住的有一絲虛弱。
一切，真的已經就此定局，就算是他，也已經無力回天了嗎？陳遊介第一次感到了無能為力的虛弱。
“素恒？”
此時突兀的響起的，是一個近在咫尺的聲音。
從被偷襲開始，一直昏迷的真正的天時，終於醒了過來！此時說話的，正是他！
陳遊介的雙眸，陡然一亮！
素恒對上驟然睜開雙眼的天時，控製不住的有一刹那的慌亂。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下來：“天時哥哥你醒了嗎？雖然沒有了晶元你也許會變得有點虛弱，不過……我想你會習慣的。”
“我……”天時睜大著雙眼，仿佛在反複確認，這個手握著自己的晶元，笑得誌得意滿的少年，是不是真的是素恒。
“你……取走了我的晶元？”天時問。
“對！我早就想要這個了。隻是天時哥哥你的力量比我強大太多，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個你完全沒有防備的機會，才一擊得手。”素恒微笑著，毫無愧色。
天時瞪大了雙眼，似乎在艱難的消化著此時此刻正發生在自己麵前的一切。
一炷香後，天時的聲音終於艱難的再度響起：“隻是，你還缺少一個東西――鹿角。沒有鹿角，你的法力無法循環再生，終究會慢慢消褪。”天時的話語中，居然並沒有素恒早已經準備好了要迎接的憤怒。
“有了晶元就會生出鹿角！”素恒毫不遲疑。
“隻有當晶核變成晶元的生發之力可以催生鹿角。而那樣的生發之力，隻有一次……”天時的聲音，帶著一抹揮之不去的苦澀。
素恒一把抓住了天時的衣襟！
“你是說現在的我就算是得到了晶元也無法生出鹿角？！”素恒的動作非常冒失，顯然他的心情此時正陷入前所未有的錯亂。陳遊介看得很清楚，此時的天時雖然表麵是處於劣勢，隻要他有心，隻一擊就可以趁勢奪回屬於自己的晶元！
可是，那個眉宇間坦坦蕩蕩的少年什麽也沒有做。仿佛就徹底的放棄了全部的反抗般，任由素恒居高臨下的逼視著自己。
“就是這樣。”天時一字一句。
“怎麽會……怎麽會……”素恒的算計很周密，可是他沒有想到，百密一疏，他終究還是漏算了一著！
“不過，我可以把我的鹿角給你。”天時說著，垂下了眼簾。他的額頭瞬間就流轉過一道柔和的光華。那光華就如同月光籠罩在玉芙蓉上映射出的光華，如煙如霧又讓人捉摸不透。而當那迷夢般的光華散去的時候，天時皎潔的前額上，已經伸展出了玉色的鹿角，這端梢上還隱隱帶著一抹粉色的鹿角，看起來柔嫩而聖潔。頓時整個天時的麵龐都籠罩在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光華中。
被那玉色的雙角所煥發出的光華所籠罩著的少年，立刻就有了一種讓人頂禮膜拜的高潔與尊貴，讓人隻是看著他，就忍不住的自慚形穢。
“你不是說要把鹿角給我嗎？怎麽給我？”素恒的目光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嫉恨。從小到大，他都籠罩在天時這樣的光華中，每一次每一次都被他這樣的光華逼迫得無所遁形！
明明都是一樣的仙鹿，為什麽……素恒卻……
所有人都這樣在喃喃細語著，而素恒，也在一次次的問著自己。
“我總是幻想著，某一天早上醒來，我的額頭上就會長出角來！可是，無論怎麽樣用心的去修煉，怎麽樣的去祈禱，夢想，從來就沒有實現的一天！”素恒冷笑著：“後來我想明白了，想要什麽，就用自己的雙手去奪取就好了。祈禱和做夢，都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天時的聲音中，連一絲憤怒也找不到：“隻要我祈願，鹿角就會自動脫落下來。若是有人強行斬下鹿角，那麽斬下的鹿角會立刻化作朽物，不再有任何法力。”
“為什麽要告訴我？如果你任由我胡亂取下你的角，不就可以讓我功虧一簣了嗎？”素恒盯著天時，咄咄逼人的質問。
天時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他隻是自顧自的繼續往下說：“雖然開始會有點不適，但是如果你同時得到我的鹿角和晶元，那麽我的鹿角會融合到你的身軀裏，你就會真的擁有屬於自己的鹿角了。從此以後，你就不是那個讓人輕視的素恒了。”
“你……說的都是真的？”素恒的眼睛，牢牢的盯住眼前這個他不知道恨了多久的雙生兄弟。
“為什麽你要這麽做？！”
“我隻要，你能因此得到幸福和滿足。”天時的聲音中，沒有素恒預想中的憤怒，隻有一種說不出的平和與淡然。
仿佛此時素恒營營役役挖空心思想要得到的東西，對他來說，全都一點也不重要。
素恒白淨的麵色上，頓時泛起了一股難以名狀的紅色。
他知道自己勝利了！什麽都即將落入他的手中，他應該覺得滿足，覺得驕傲。可是，此時心裏的空虛，卻是猶如撲天而來的海嘯，讓他幾乎連喘息都困難！
“那你就快把鹿角脫落下來啊！”素恒幾乎是從嗓子裏擠出了這樣的句子。
回答他的，不是天時的聲音，而是他的動作。
天時低垂下頭。
頭頂上的鹿角就輕輕的，脫落了下來。空氣中，陳遊介隻聽到了猶如開到極盛時的牡丹飄然落地的聲音，並沒有一絲撕裂和掙紮。甚至，連一滴血也沒有滑落。
一切都仿佛是花開花落般自然又從容，如果不是清晰的明白發生在眼前的這一幕到底是什麽樣的前因後果，陳遊介幾乎要以為這是仙鹿每年慣例的換角時刻，舊的角自然脫落，待到來年春天，新的角又會自然萌發。
所以天時才會如此從容淡然，不帶一絲留戀和不舍。
天時的雙手捧著自己的鹿角，送到了素恒的手心裏。
那種意想不到的溫暖感覺讓素恒隻覺得手心裏仿佛是驟然被塞入了滾燙的火苗！
他差點將鹿角就這樣甩了出去。還好，天時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給你。”
素恒盯著手中的鹿角，許久之後，他才再度抬頭。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與你為難。你已經失去了晶元，又沒有了鹿角。待在氣息渾濁的長安對你的身體沒有好處。你回羅浮去吧，在那裏，你應該能多支撐一段時間。”素恒說著，再也不看天時一眼，就自顧自的轉身。
天時久久的注視著那個轉身而去的身影，當那一抹白色的身影終於徹底消失在後堂的時候，天時終於，長長的歎出一口氣。
此時的長安，早已經被夜色籠罩，若不快些回到諦聽閣，隻怕會遇上夜巡的士兵，那時候就要頗費一番口舌了。
長街寥落，他們來的時候並沒有帶燈籠，雖然想要更快回到家，可腳步卻是怎麽也快不起來。
明胤和樓東來緊跟在陳遊介左右，唯恐他下一刻就要一個不穩跌倒。
正當明胤全副心思都放在陳遊介身上的時候，突然，耳畔傳來了小八突兀的一聲：“天時！”
這一聲不光是吸引了明胤，也停下了陳遊介的腳步。
順著小八的指引看過去，天時正昏倒在街角。他白色的身影就如同是最皎潔的月光凝結而成。隻是，此時這月光已經破碎一地。
“快把他扶起來。”陳遊介發話的速度很快，明胤的動作更快。
天時慢慢的睜開眼睛，正對上小八圓溜溜的雙眸。
小八猛然對上他的視線，愣了愣，正不知道說什麽好，就隻見天時的手指慢慢的撫摸過來：“真漂亮的小龍！”
小八自從舍棄了龍角，就一直被錯認為蛇。對此它已經不知道憋悶過好多回。可是頭頂上沒有角，就算它嚷嚷自己是龍，也沒人肯信。誰知道這個天時居然隻一眼，就認出了自己是龍，真的好厲害！
一下子，小八覺得自己真的特別喜歡眼前這個人了！
“我叫小八，是青龍哦！”說著還昂一昂頭，不要太得意。
“我叫天時，是仙鹿，謝謝你救了我。”天時微笑，摸摸小八的頭。
雖然平時小八可是不會隨便讓人摸的，不過這次它真的很開心，所以它決定一點也不計較了：“不是我救的你，是陳老板救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