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 章 混沌書 5
那是猶如夢幻的浮橋。雖然隻存在於瞬息之間，卻給每一個妖怪，都留下了永遠難以磨滅的璀璨印跡！
那是妖怪們被黑暗籠罩的雙眸中，唯一關於光明的記憶！天子的喝彩，群臣的掌聲，還有為他們拋灑下的鮮花，賞賜下的酒液……
陳遊介仿佛是在回憶一本劄記上的記錄：“據說明崇儼曾經為今上舉行過一個由妖怪來表演節目的宴會。雖然有幸能欣賞到那一夜盛況的人極少，可還是留下了關於那宴會精彩萬分，令人歎為觀止的記錄……”
“是嗎？”依然沉浸在回憶中的天雪喃喃。“還有人記得那場宴會嗎？”
“我隻是好奇一件事情。”陳遊介的聲音也變得前所未有的輕盈，仿佛唯恐打碎了此時如同綺夢般剔透的回憶。
天雪抬眸望著他。
“驅使妖怪們弱肉強食達到目的並不困難。可是，讓妖怪們按捺下本能的衝動，在人前表演，就是比簡單的爭鬥屠戮要困難一百倍的事情。明崇儼，是如何做到的呢？”
是怎麽做到的呢？
天雪記得，明崇儼，那個男人笑眯眯的在妖怪間遊走。他跟它們說話，彼此漸漸了解……直到有一天，他說：“我想要舉行一個表演，讓今上也看到妖族的風采！我想給妖族一片可以在陽光下自由生存的世界！我想要一個，人類和妖族可以和平共存的世界！”
“人類和妖族和平共存的世界……”這是從未有人曾奢望過的夢境。如果是其他人說出，是會遭到妖族們排山倒海的嘲笑的。可是，說出這句話的是明崇儼，大家就都相信了。
每個人都竭盡所能的，在禦前拿出了自己的表演。
那一夜的星光……燦爛無比。
明崇儼做的，從來就不是用力量來壓製，而是引導。象朋友，象知己。妖怪們才會那麽信任他，把自己變成他的力量。將自己的身影，留在了《混沌書》上。
而自己，作為與他距離最近的妖使，渡過了一段充滿了快樂的歲月。跟那段歲月相比，天雪甚至不知道在沒有與明崇儼相遇的那些年，他是怎麽過過來的。而在失去了明崇儼的這些日子，他又是怎麽熬過來的……
也許，自己想得到的，從來就不是《混沌書》。他想要取回的，隻是那一段跟那個人一起共度的，散落著碎金般華光的歲月啊！
天雪昂著頭，可是淚水卻不受控製的滴落下來。
那個與明崇儼一起做的夢，已經破碎了。人類與妖族和平共處的時光沒有到來。
可是我還是有想做的事情，我想要守護《混沌書》，我不想讓《混沌書》裏妖怪們的力量被邪惡利用。即使無法做到明崇儼的程度，我也希望，用我的力量，來引導妖族走下去。
“溝通和理解，這才是明崇儼大人最大的力量。”天雪聽到自己說。
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那掌心傳來的溫暖，燙得他覺得自己幾乎要被灼傷！那隻手，慢慢的在他的胳膊上撫過，少年清脆的聲音響起：“其實我也……一直都……思念著父親……”
天雪緩緩的低下頭，他看到了少年帶著淚的臉龐，他還看到了那從少年的衣襟中鑽出來，還帶著警惕之色的小龍。
幾乎用不著解釋，他就已經能徹底明白這條龍與少年的關係。
就象是明崇儼跟自己一樣，這個孩子也……
雖然，逝去的時光永遠不會再回頭。可是，自己的願望，似乎被上天用另外一種方式實現了……
“我決定了，代替父親，把《混沌書》送給你。”明胤的聲音，如此清晰。
而天雪，在那一瞬間，低下了他高傲的頭。
《混沌書》的歸屬已經決定了，可是解開《混沌書》封印的辦法，到底應該怎麽做呢？
陳遊介從未如此煩惱。
看到他久久思索不出結果，小妖和樓東來這兩個原本就聒噪的家夥再也憋不住了，終於就自顧自的討論了起來。
“既然《混沌書》已經失落了十年，你說十年間那個得到了《混沌書》的人是不是已經把可能的方法都已經試過一遍了？”樓東來摸著下巴，要知道，他爹可是京城府尹，一般的案件什麽的，可都瞞不過他的一雙慧眼！
小妖點點頭：“是啊！十年啊！就算每天試一種也試過了幾千種方法了……封印術有那麽多種方法可以選嗎？”
樓東來可沒忘記混沌書是怎麽來到諦聽閣的。“不過那個拿《混沌書》的女妖自稱是明胤的母親，說不定她從未試過解開封印，隻是等明胤到了十六歲就將《混沌書》交付與他來繼承呢？”
“你怎麽能肯定這個東西一開始就在那個女妖手裏呢？說不定她也是從別人手裏奪來到啊。”小妖嘀咕。
陳遊介原本並不想被他們這些有的沒的議論擾了心神。不過此時聽到他們的話，卻不覺心中一動。
“如果一個封印，十年間都不曾被打開。那隻說明一件事情……”
“打開封印需要特定的條件。”天雪不愧是曾經追隨過明崇儼的天雪使者，頭腦明晰。
他的個性冷傲，原本是最不容易激動的，可是那種迫近而來的危機，卻已經逼得他不得不著急起來。
“當年，你和明崇儼，總是一起行動的嗎？”陳遊介突然問了個看似毫無關聯的問題。
不過，對於這樣的問題，天雪並不討厭。他點點頭：“是的，我一直追隨在明崇儼大人身邊，每次都是。”
“每次都是……明崇儼……天雪……”陳遊介低頭沉思。
突然，他驟然抬起頭：“明胤、小八，你們過來！”
明胤倒也罷了，小八還真的是愣了愣神。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混沌書上的封印，是兩重。解開封印的關鍵，除了繼承明崇儼血脈的明胤的血之外，應該還有……小八的血！”
“呃？！”
“因為，小八和明胤，就象當年的你與明崇儼一樣，一直在一起，並肩作戰。混沌書是對明崇儼來說有著非凡意義的法器，他當然會想到，用平時最熟悉的方式來封印。雙重封印，並肩作戰。”
在陳遊介說出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天雪看似毫無變化的麵龐上，控製不住的掠過了一絲傷感。
他迅速的按捺下那些湧上心頭莫名的酸澀。
“既然想到了，就快開始嚐試吧！我來為你護法！”
“好！”
之前被天雪撕裂的雷火結界被再度張起。
陳遊介在地麵上熟練的勾勒出雙重解封的陣法軌跡，再將《混沌書》卷軸鄭重的安放在陣法中央。
依然嚴絲合縫的卷起的卷軸，仿佛是在默默的等待著什麽。隻有那卷軸絆絡上已經褪色的結扣，卻不動聲色的昭示著時間的流逝。
相比其他人的激動和忐忑，天雪反而有一種置身事外的寧靜。
他的目光默默的在所有人的麵龐上一一掃過。
正當陳遊介以為他會就此沉默到底的時候，卻聽到他說：“天雪，拜托大家了。”
這已經是生性驕傲的天雪，能做出來的最大的委婉姿態。
仿佛是從這一聲拜托裏，聽到了戰鬥開始的號角，陳遊介的動作，驟然開始！
明胤和小八都按照陳遊介的要求，一個舒展著手掌，一個伸平了龍爪。
此時陳遊介的一聲敕令，他們隻覺得手心仿佛被針紮了一般，狠狠的一痛。緊接著，兩顆赤紅的血珠就已經在陳遊介指尖引導下，朝著那雙重解封陣法掠去！
那兩滴血珠在落入陣法間之後，並未停住，而是急速向前滾去。隨著血珠流動奔湧的軌跡，原本黯淡的陣法一寸寸的變得明亮起來！
金黃色的光華籠罩在每個人的臉上，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屏住，每個人，都在期待著那個時刻的來臨！
瞬息之間，陣法完成了！
在沒有風的陣法中央，“嘩啦”一聲，原本靜止的卷軸突然騰空而起！
長長的卷軸如同是破殼而出的飛龍，霎時間就卷起了狂風，扶搖直上！
明胤隻覺得自己的耳邊正掠過數不清的聲音！
仿佛是鳥雀的鳴叫，又仿佛是猛獸的嘶吼！他聽不出來這些叫聲到底屬於哪一種動物，可是他卻從這紛至遝來的聲音中，聽到了同一種情緒――喜悅！
整整沉睡了十年，終於被再度啟封的《混沌書》的喜悅之情，此時正清清楚楚的流淌到他的心裏！
漸漸的，那歡呼聲變得清晰起來，他聽到了，他們在呼喚的那個名字――“明崇儼！”
即使，父親已經故去多年。即使，明家的榮耀已經湮滅。可是在這些妖怪們的心中，那個人依然存在……
天雪也在仰望著在半空中猶如飛龍般矯夭而上的卷軸。
明胤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他隻知道，他聽到的，感受到的，一定比自己更多，更複雜。
混沌書，解封了。陳遊介的方法，完全正確。
現在要做的，就是天雪再度對《混沌書》滴血認主，完成主人的變更，一切，就完美結束了。
天雪伸出手去，隻要得到《混沌書》……
“住手！”一道白色的光華驟然撞擊而來！
不光突破了陳遊介所設下的雷火結界，居然就這樣直直的撞擊在了天雪的身上，生生撞得他退開了半步。原本以為手到擒來的《混沌書》也瞬間落空！
一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那個突然出現的身影上。
是那日將《混沌書》送來，自稱是明胤之母的女妖！
此時的她，潔白的衣袍上染著一片片的血跡，猶如鮮紅的牡丹盛開。顯然，她所遭受到的雷火的襲擊並不輕，可是她卻不顧一切的衝了過來。
見此情景，陳遊介當機立斷，立刻將明胤回護在身後。
而在這瞬息之間，天雪和那突然衝入的女子，卻各自攬住了《混沌書》卷軸的一端，頓成對壘之勢！
“明胤，你才是《混沌書》的繼承人！我特地把《混沌書》卷軸保存到現在，就是希望你能將你父親的榮光傳承下去。而不是落入奸人之手啊！”女妖雙眸含淚，聲音都呼喊得有一絲沙啞。
此時，明胤這才第一次看清了她的容貌。這身著白衣的纖弱女子，秋水般的雙眸中蕩漾的是盈盈欲滴的淚水，可即使如此，她緊緊抿住的雙唇，依然透出了妖族特有的強勢。這……真的是母親嗎？明胤的心中，有壓抑不住的激動。
“木蘭姬！”一看到這個女子，天雪控製不住的怒吼。
“不要相信這個女人，她就是當初害死你父親的罪魁禍首！”隻要一想起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天雪就覺得無法再保持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