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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空花現 5

  剩下的那個字,樓東來徹底噎在了喉間。怎麽回事?那個剛才在雨霧中凶神惡煞的直追了他半條街,生生威壓得他心愛的馬車都分崩離析的書蠹,此時居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關係,我不會因此就取笑樓公子你的。可要是明日街頭巷尾都傳起來樓公子你為赴佳人邀約,將馬車生生跑散架的風流詞話,那可就與我無幹了。”


  陳遊介咬了咬牙,回頭檢視了一番自己那早已經散架的馬車,再安撫了一番受了驚嚇的車夫。最後卻依然在陳遊介的邀請下,走進了諦聽閣――喝茶。


  天知道他為什麽要喝這個總是找到機會就消遣他一番的家夥的茶。可是,即使心中再多不爽和憋屈。樓東來也明白,那剛才書蠹的突然消失,與眼前這個人,必然是有著莫大的關聯。他想要弄清楚真相,那麽這茶,就算再難喝,他也得……喝。


  樓東來剛一坐定,明胤急忙檢查他的傷勢。雖然剛才那最大的一下衝擊,是被陳遊介化去,可是陳遊介到底是被木屑割傷了些細小的傷痕,此時正慢慢的滲出紅色的血絲來。


  “快把手裏的東西放下,讓明胤幫你上點外敷的藥膏吧。”陳遊介總算是收起了嬉笑。


  “手裏的東西?”樓東來莫名其妙的一低頭,卻看到自己的手心裏,居然還牢牢的抓著那個不起眼的書匣。


  “我怎麽竟把這東西抓手裏了……”樓東來隨手一拋,就將那書匣扔到了桌上。


  “想不到,你膽子這麽大,居然敢拿著這東西肆意行走,會被書蠹盯上,也就一點不奇怪了。”陳遊介“啪”的一聲,收起了折扇,居然將那書匣珍重的捧在了手中。


  “什麽?!原來你早就知道我是被書蠹襲擊?剛才還消遣我那麽一大篇?!”


  “不對,你說什麽?就是因為這個,我才被書蠹襲擊?”


  樓東來在最開始的光火過後,迅速的回過神來。怎麽,這無論怎麽看都雕工粗陋的書匣,居然就是令他成為書蠹襲擊目標的罪魁禍首?!


  這怎麽可能呢?明胤的目光中,也流露著同樣的問題。


  陳遊介沐浴著他們疑惑又充滿了詢問的目光,慢條斯理的又搖起了折扇,可就是不開口。


  明知道此時發問會極大的滿足這家夥的虛榮心,可樓東來卻再也憋不住了:“這個書匣到底有什麽特別的啊?”


  陳遊介一揚眉,轉眼掌心中的書匣就已經推到了樓東來的麵前:“特別的當然不是這書匣,而是書匣裏的東西啊。”


  “書匣裏的東西?看這書匣其貌不揚,怎麽看也不像是什麽藏寶物的寶盒。”樓東來最不喜歡陳遊介這自以為是的模樣,當場反駁。


  “而且,給我這個書匣的胖老板也說過了,能換幾文算幾文。要是裏頭有寶物,他哪裏會這樣估價,還滿不在乎的轉手就贈送給我了?”


  “雖然沒有打開,可是我已經感覺到了其中的端倪。”陳遊介不為所動。


  “要打開來看看嗎?”陳遊介的笑容中仿佛有無數的秘密:“你知道剛才為什麽那個胖老板會那麽輕易的把這個書匣給你了嗎?”


  “為什麽?”


  “因為他,根本打不開。”陳遊介輕笑。“他的估價,隻不過是對這個書匣的估價。至於盒子裏的東西,他壓根就沒見識過。”


  樓東來斜睨:“你是不是一天不裝神弄鬼就不舒服?”


  陳遊介輕笑:“既然不信,你就試試看能不能打開它啊。”


  “試就試!我這就給你打開它!”說著,樓東來已經接過書匣。


  明明是在片刻前他也曾拿過這個書匣,可是那時候輕盈得幾乎完全沒有重量的書匣,此時卻突然變成了墜手的沉重!如果不是確信陳遊介不會用這樣的方法上調笑他,他幾乎要以為書匣早已經被陳遊介換了一個。

  壓下此時紛亂的思緒,樓東來的手指,猛然一扣。


  而在他手指扳動盒蓋的那一瞬,他突然覺得木匣上那隻原本怒目的獅子驟然化作了溫和的神情。


  是我的錯覺嗎?


  不待他將這瞬間的變化全部消化,就隻見被他打開的書匣中,竟然有什麽東西在急速的生長著!

  先是一個小小的嫩芽,緊接著就抽出了修長的枝條,最後在枝條上結出了琉璃色透明的花蕾!

  樓東來和明胤瞪大了雙眸,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這一切。


  可是,這奇跡還在繼續!

  花蕾變得越來越碩大飽滿!最終變成了一個碗口大的絢爛花苞!

  嘭!

  仿佛是空氣中正有小小的煙火在綻放,花朵,開放了!

  這幻生於虛空之中的花朵,搖曳著難以置信的絕美光華!每一片花苞,每一個葉尖,每一個蕊絲都如此晶瑩剔透宛如綺夢之中的產物!


  “這就是傳說中的空花!隻會在絕美的詩文之上幻生。”陳遊介的聲音都輕下來,仿佛怕弄碎了這剔透的花瓣。


  忽然,一道墨色的流光衝了過來,轉眼,那剛才還流光溢彩的空花就徹底變成了粉碎!

  而那道終於現出了身形的墨色身影,正是――書蠹!

  它張開了大嘴,吞吐之間就已經將空花化作的碎片全部吸入腹中!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明胤和樓東來幾乎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而當陳遊介的符咒疾射而出的時候,身形變得更加碩大的書蠹已經如同一隻離弦之箭般,朝遠方飛去!


  符咒,落空了。


  陳遊介手中那一直輕搖的折扇瞬間就化作一卷淩空而起的卷軸,隻見他片刻間就已經躍上了卷軸。驟然發生如此變故,明胤還有點愣神,樓東來卻早已經不由分說的扯著他就往那淩空的卷軸上跳。


  “啊……這……”明胤本來還擔心陳老板會生氣,卻隻見陳遊介頭也不回的驅動卷軸,朝半空中疾馳而去!


  老板這是要帶著他們一起去追蹤書蠹嗎?

  明胤和樓東來彼此交換了一個激動的目光。急速飛行在半空中,撲麵而來的罡風很快就讓他們無暇多顧。


  長安,很快就被甩在了身後。


  也許是卷軸上原本就不能承載如此多的人,書蠹的身影竟然漸漸消失在視線盡頭。


  “怎麽辦?”明胤焦急起來,他可不要這次追蹤因為自己和樓東來的加入搞砸了。


  “那家夥身上的氣味還在,我可以追蹤。不過這卷軸的速度嘛……你們給我抓緊了!”陳遊介的目光,陡然冷肅!


  明胤下意識的抓緊了他的肩膀。很快他就已經徹底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因為速度太快了!他差點連呼吸都開始困難起來!


  當飛行卷軸的速度漸漸緩下來的時候,連綿不絕的群山已經出現在視線中。比起群山,那籠罩著一座座山峰的霧靄,才更加讓他們頓時心中一緊。


  如果書蠹鑽到這霧靄當中,那就算是距離再近,他們也將難以發現他的蹤跡。


  而遠處的書蠹,正飄舞著墨色的雙尾,慢慢的,朝下降去。


  陳遊介不緊不慢的駕馭著卷軸,小心的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這樣既可以觀察到書蠹的舉動,又不至於被它發現。


  “這裏是蜀中,他這麽著急的飛過來,到底是為什麽呢?”


  明胤簡直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那個無所不知的陳老板,也會被這樣的事情迷惑?難道你追過來的時候,心裏沒數嗎?

  明胤的視線清清楚楚的表達了他的質疑。


  “億萬萬隻書蠹間,才會有一隻能擁有這樣的造化,吞噬空花,變成……傳說中能讓人成仙的神秘之蟲――脈望。從來就沒有人見識過,書蠹吞噬了空花後是如何化形成為脈望的……想不到,我們今天,居然會有這樣的機緣,真是難得。”陳遊介的整個麵龐仿佛都在煥發著激動的光芒,就連聲音也染上激動的氣息。


  “難得的……機緣……”明胤喃喃。


  樓東來卻是一個激靈,霎時連聲音都變了:“你是說……你這麽大張旗鼓的追過來,不是因為怕它變異成難以控製的災厄,而是……好奇?”


  陳遊介微微皺一皺眉:“我當然是憂心長安安危,才不惜千裏追擊!”


  隻可惜,剛才他那難以掩飾的激動早已經徹底暴露了他的本意。這時候他就算是舌燦蓮花,也沒有人肯相信他是過來斬妖除魔的了。


  明胤突然想到一個很有可能的事實:“也就是說,你其實是……帶著我們……看熱鬧?”


  明胤內心的吐槽還沒有完,就聽到樓東來激動的應和:“陳老板你人太好了,看熱鬧都記得帶上我!”


  看著樓東來那亮晶晶滿臉感激的神情,再看看陳遊介那欲蓋彌彰的激動神情。明胤默默的扭過頭去,現在說我跟你們這兩個人不熟,還來得及嗎?


  “脈望,在化形!”陳遊介的話,打斷了他此時紛亂的思緒。明胤急忙將視線回到了那雙尾的墨色金魚上。


  “它是為了尋找一個合適的地方化形才飛到這裏來的嗎?”樓東來顯然是要將看熱鬧的精髓發揮到極致,依然不忘喃喃議論。


  陳遊介沉吟:“如果是這樣,長安郊區就有很多人跡罕至適合化形的地方啊。它這一路疾馳飛來,可費了不少靈力的。”


  明胤終於忍不了他們這種過度輕鬆的態度,低聲道:“你們……”


  隻見那雙尾的巨大金魚輕盈的落在蔓生的荒草之間,接著就開始了再次的凝聚形體。那墨色的雙尾在霧氣中翻卷變化,碩大的魚頭也在一點點的改變著原本的形態。覺得自己正在目睹著一場奇妙變化的明胤,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妖怪化形什麽的,他不是第一次聽說,也不是第一次看見,可是這一次,他卻有了一種莫名的感覺。


  也許是他的情緒感染到了另外兩人,他們也都不再出聲,默默的注視著那霧氣迷蒙中不斷變化的身影。


  當霧氣漸漸散去,出現在三人眼前的,已經不再是那雙尾的金魚,而是一個身著樸素的墨色衣袍的少年學子。清秀端莊的外表,眉宇間還帶著揮之不去的稚氣。


  當完成了變形後,脈望就立刻朝前走去。


  也許是漸漸靠近了人群聚集的村莊,視線變得更加清晰和開闊起來。


  已經能看到有一個老婦人,在田間辛苦的彎腰勞作。


  “母親。”脈望的聲音帶著一股親昵。


  “他這是要化形騙人嗎?!那個老婆婆危險了!”明胤急了,抓緊了陳遊介的衣袖。


  後者卻示意他噙聲,繼續看下去。不過,從他手指間已經扣緊的符咒來看,明胤知道老板已經有所防備,這才安下心來。


  “澄兒,你回來啦!”老婦人一看到自己的孩子,立刻激動的奔過來。


  “母親!”


  脈望與老婦人緊緊的擁抱在一起。


  母子團圓,本來正是人生難得的美事。可是一想到這所謂“澄兒”的真正身份,明胤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唯恐他在下一刻就會對那老婦人不利。


  可是,沒有。


  “澄兒”的麵龐上,是真實的情感流露。當長久的擁抱終於結束的時候,他鄭重的整了整衣衫,向母親一躬到地:“母親,孩兒……要……”他的話沒有說完,就看到母親含著笑搖了搖頭。

  老婦人深邃的目光中,仿佛已經洞察了所謂的秘密。


  “澄兒”轉過身,他的身影,一瞬間就被濃霧吞沒了。


  脈望並沒有走太遠。


  正當陳遊介看完了這一場莫名其妙的戲,準備將這妖怪收了的時候。他發現,脈望竟然在……消散?!


  那個肆掠長安,吞噬了無數古卷上隱藏的執念和靈力的妖怪,竟然在一點點的,灰飛煙滅?!

  “想不到……它特地從長安飛到蜀中,化作人形,就已經透支完了自己全部的靈力,它已經不需要我們收服了,它即將消逝。”陳遊介有一絲疑惑。


  此時,他不打算再掩藏自己的身形,收了飛行卷軸,讓明胤和樓東來和他一起落到了地麵上來。


  正在消逝的脈望發現了他們的存在,它明亮的雙眸中沒有半點恨意,他恭恭敬敬的彎下身,一個標準的稽首禮拜向陳遊介。


  “謝謝。”所有人都聽到了他的聲音。


  沒有一絲懊惱和怨恨,那是心願達成豁然開朗的聲音。


  隨即,脈望就這樣徹底的,消失在了他們麵前的空氣中,隻有那濃霧中還繚繞不去的絲絲墨香,還短暫地昭示著它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到底……發生了什麽?即使目睹了所有的場麵,可是,明胤和樓東來還是雙雙將迷惑的視線投向了陳遊介。


  “原來它不是化形,而是將寄宿在那書匣詩文裏逝去的少年士子的靈體帶回了家鄉,與母親團聚。否則,那個孩子會一直被迫徘徊在京城,變成地縛靈。”陳遊介徐徐解釋,他也是直到剛才,才漸漸想通。


  那時候客棧老板躲閃的眼神,恐怕就是因為那少年士子客死在客棧中。而老板為了挽回損失而擅自取了他的財物販賣而心虛的緣故吧。


  “那脈望為什麽要那麽著急呢?要不是它跑得這麽快,我們也不會以為他是要做壞事啊。”樓東來顯然有繼承到他爹長安府尹大人的刨根問底的精神。


  “原因在這裏,你們看。”陳遊介一揮衣袖,分開迷霧。


  明胤和樓東來驚訝的看到,那個剛才還在田間勞作的老母親,此時她的身影已經漸漸散去……


  “原來,她已經!”明胤簡直難以置信!

  不需要再解釋了,他們已經完全明白為何脈望要如此焦急的原因――那位殷切期盼著兒子歸來的老母親,也已經逝去。她將無法滯留在此地等待太久。


  而脈望,不惜耗費完自己全部的靈力,完成了這從長安到蜀中千山萬水的跨越,就隻為了,將兩雙手,再度交握,讓這一份即將陌路的母子緣分,再多延續一分一秒。


  “脈望它,為什麽要這麽做?”明胤突然覺得自己的呼吸都開始困難起來。


  陳遊介的手掌,溫暖的拂過他的頭頂,他的聲音中,也染上了一絲傷感:“因為,脈望從那少年士子的詩句中,感受到了他最後對母親強烈的思念。吞噬了那詩文中開放的空花的他,吸收了那股情緒,所以才不惜用盡自己全部的靈力,也要達成少年的心願。”


  “那,究竟是多好的詩文呢?”樓東來喃喃自語。


  陳遊介搖了搖頭。


  此時,在長安諦聽閣的地麵上,幾片被書蠹過度啃噬過變得搖搖欲墜分崩離析的碎紙片上,還能依稀分辨出數個字跡。


  母親,甚念……


  最好的詩文,從來就不是文筆的華彩,而是其中蘊含的,那即使相隔萬水千山生死契闊也無法割舍的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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