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鎖塵寰 8
他的身上,一定有什麽變故,已經發生了!
難道……一個最不願意相信的念頭,從他的腦海中浮現。
可是,那是清漩啊。從一開始就熱心救助他,與他一路同行而來的清漩。那個有點氣鼓鼓的小河神……真的……
陳遊介引以為豪的判斷力,在這一刻沒能發揮作用。
麵前的戰鬥,依然在膠著中。
比起清漩化出了蛟龍的原形戰鬥,璧汐卻還在維持著人形。
陳遊介不覺雙眉微蹙。據他所知,在此等勢均力敵作戰的生死關頭,妖孽們一般都會化出原形戰鬥。怎麽璧汐都已經受傷,依然不肯舍去那偽裝的人形?他是太過輕敵,還是另有隱情?
麵對清漩的急襲,璧汐的氣勢分毫不落,操縱水波化作利刃朝清漩一波波掠去。
清漩躲閃不及,渾身上下不久就已經布滿了被璧汐的水刃割出的一道道血痕,將它身畔的河水都染成了猩紅的色澤。甚至有些都已經蔓延到了璧汐身畔。
見此情形,璧汐急掠至清漩身前,誓要一舉將他擊潰!
不!陳遊介心念急轉,朝著他們的方向就衝了過去。
不過,他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那個剛才還聚集著爆裂水刃,準備那最後決定勝負的驚天一擊的璧汐,動不了了!
怎麽回事?!
陳遊介定睛看去,那些剛才還蔓延在清漩身體周圍的血液此時竟然化作了鎖鏈一般,將璧汐的身軀牢牢鉗製!
以血為鎖,偃龍困蛟!
璧汐試著掙脫這血的鎖鏈,卻發現竟然分毫都難以撼動!
而此時,清漩也並不好受。他雖然以全身之力困住了璧汐,可是他同時也感覺到了對方力量的強大,每多堅持一息,他都覺得是好像度日如年那麽痛苦。
一開始的激鬥,到此刻,已經變成了困獸之鬥!
剛才陳遊介猶疑觀戰的時候,為免被波及,與他們尚有一段距離,此時一靠近,那水中奔湧肆掠的血腥氣息頓時撲麵而來。在這濃烈的氣息中,那個讓陳遊介猶疑至此的問題,終於,有了一個毋庸置疑的答案。
突然,隻聽一聲慘叫嗚咽!
璧汐已經再也抵抗不住清漩的血鎖束縛,頹然倒下!
肆虐的鮮血從他的口鼻中奔湧而出,霎時就將一大片浪濤徹底染紅!而璧汐雙眸緊閉,如同一隻斷了線的風箏,飄飄蕩蕩的朝河底跌去。
清漩見狀大喜,長嘯一聲就朝著他奔襲而來,那裂開的血盆大口,竟是想要將他就此徹底撕碎!
陳遊介急忙閃身衝過去,將璧汐攏在懷中。
“住手。”陳遊介的話音並不十分響亮,可是他手中的符咒,卻已經讓他的輕聲細語,重達千鈞,沒有人敢忽略。
“你說什麽?!”清漩剔透的雙眸中,泄露出了狠厲的痕跡。
轉瞬,他又急忙解釋:“這水妖法力高強,我若不趁此機會,隻怕以後就再難……你有什麽不明白的,我日後再與你細說。”
陳遊介的回答,是將麵前的水波,輕輕一點。
“你幹什麽?!”清漩驚疑不定。他很快發現,周身的水波都仿佛變得越來越粘稠,他根本無法揮斥如意。他自己也……動不了!怎麽回事?他自負身為水中族類,對水的操縱向來如同呼吸般流轉自如,怎麽會……
一道流光劃過,清漩回複到了人形的姿態。那個陳遊介所熟悉的,碧衣少年的青澀模樣又再次出現了。比起蛟龍的模樣,此時的他,讓人一下就讓多了幾分親近。隻是,陳遊介的麵色,依然凜如磐石。
“如果你是真正的運河河神,你要如何處置你的水脈中發生的一切,我自然是不會插手。隻可惜……你並不是。”陳遊介盯著在凝滯水波中掙紮的清漩,一字一句。
清漩的身軀驟然一滯:“你說什麽?我就是河神!我跟那些不入流的水妖是絕不一樣的!”
清漩顯然對自己的河神身份極為看重,說話間,他的身軀上已經流轉著金色的華光,那正是正宗受命於天的水神一脈才會擁有的光華。雖然這光華並不是多麽燦爛奪目,可是其中的高華氣度,卻是不容置疑。
陳遊介凝神注視著清漩周身流轉的光華,微微一笑:“若不是肯定你是河神,我也不會被迷惑了這麽久。”
清漩昂首:“既然你……”
陳遊介截斷了他的話:“我的話還沒說完,我要說的是:可惜,你並不是運河河神。”
清漩的麵色,有一刹那的異色,緊接著他就已經出言反駁:“你憑什麽說我不是運河河神?”
“因為,你對運河……漠不關心。那時候,你與璧汐在運河之畔戰鬥,河中發生船難。那時候出手相助受難之人脫困的,卻並不是你。”
“那段水麵平靜無波,就算我不出手,他們也不會遇難!”清漩的聲音中,那些屬於懵懂少年的激憤之色正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運籌帷幄的篤定。
陳遊介輕笑一聲:“那麽你刻意破壞鎮海塔的封印,吞噬了那塔下封印的潮珠中的暴戾之力,又是為了什麽呢?”
“你說什麽?”清漩瞪大的雙眼帶著不解的茫然。
“我查驗過鎮海塔下封印被破壞的痕跡,雖然你著意掩飾,可是……就如你剛才所施展的一般,正宗河神一脈的法術,是不會跟其他術法弄混的。那痕跡,就如同你此時周身流轉的光華一般,不容錯認。”
清漩那剛才還無辜瞪大的雙眸,此時漸漸縮緊了瞳孔。他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後浮現在他清秀無雙的麵龐上的,是一抹意味深長的輕笑。這是屬於真正的,河神清漩的笑容。那個懵懂莽撞又冒失的少年清漩的假象,他終於,不屑再去費力維持了。
清漩冷笑一聲:“因為這條運河,我失去了屬於我的水脈!我……就這樣隻能徘徊在運河中,等待靈氣耗盡,等待著最後時刻的來臨!我不甘心!”!
陳遊介是真的有一刹的驚訝:“你的水脈?”
“當初因為運河開鑿,導致許多河水改道斷流,原本屬於我的水脈,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消失了!就連運河上最老的船工,都已經不再記得,曾經有一條河,它的名字叫――清漩河。”
“所以你就……在運河上頻頻生事?”
對於陳遊介的質問,清漩都已經懶得回答,隻冷哼一聲。
“原來那時候我遭遇的變故全部都是你一手操縱,那時候璧汐才是真的要過來救我的。隻可惜那時候你一聲呼救,竟然就讓我被你蒙蔽。”陳遊介頓時醒悟。
“哈哈哈哈……愚蠢的人類,你到現在才明白嗎?”清漩狂笑。
“妨礙的家夥,去死吧!”清漩再次抬眸的時候,他碧色的雙眸竟然已經化作了燃燒著火焰的赤色!
流轉在他周身的光華陡然大盛!陳遊介隻覺得眼前一恍!那束縛了清漩的水鎖鏈已經被他掙脫開來!
“原本還想留下你的性命,為我所用,現在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了!”清漩那曾經屬於少年的青澀嗓音仿佛也被那赤色侵襲了一般,變成了沙啞暗沉的音色。
陳遊介心中一震,吞噬了那顆飽含暴戾之力的潮珠後,清漩此時的神誌,正在被那潮珠中的力量反噬!他,馬上就會變得不像他了!
說著,清漩已經朝著陳遊介撲了過來!
如果陳遊介此時是獨自應戰,自然還能周旋一二。可是,此時的他,懷裏還抱著依然昏迷的璧汐。水中原本就波濤洶湧暗潮紛遝,他要顧及璧汐又要躲閃,一時間竟然左支右絀。
滔天的濁浪間,陳遊介眼下最焦急的,就是如何將璧汐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可是帶著另一個人的隱身和躲避,總是無法維持太久。突然,一抹異樣的光華在陳遊介的身畔亮起,而這光華,竟然來自於――璧汐的眉心!這是封印即將解開前的預兆!
難道,璧汐一直不肯恢複原形就是因為這封印?
陳遊介心念急轉。
而此時的清漩,卻已經在這光亮的引導下窺準了他們的方向,瞬間一道水波就已經朝著他們毫不留情的急襲而來。
這道水波,與之前的攻勢截然不同。那流轉著血色光華的水波,在河中如同一把迎頭斬擊而來的驚世巨擘,散發著無可比擬的威懾和詭異的氣息!
陳遊介心中一驚,待要動作,卻發現……已經太遲!
泛著血光的鋒刃,轉眼就已經襲到了麵前!
下一秒,他卻發現,自己剛才的驚慌竟仿佛是多餘的一般。那奔湧急襲而來的水刃,還沒靠近自己身邊,就已經偃旗息鼓的四散而去。
一個暗色的身影,穩穩如同磐石般立在他的身前,為他將一切的奔湧擋在了外麵。
濁浪之間,陳遊介漸漸看清了那個身影。
這是一隻身形好似牛的巨獸。在它呼吸噴吐之間,原本奔湧拍擊的水波霎時就化作了虛無縹緲的雲霧,再也掀不起半點波瀾。它頭頂那凸起的一隻巨角,在這雲霧之中隱隱泛出碧色的光華,柔和又明亮,如海上燈塔的光芒。
這是……辟水犀!
陳遊介猛然醒悟,這才發現剛才還沉睡在自己臂彎中的璧汐早已經不見了蹤影。原來……他就是辟水犀!
一個早已經遺忘多時的記憶瞬間被想起――運河河神的原形,就是辟水犀!
原來,璧汐才是運河河神?!
清漩不是運河河神,而一直被他口口聲聲叫做水妖的璧汐,才是真正的運河河神?陳遊介簡直有點自責。他平時自詡算無遺漏,想不到竟然也有被人蒙蔽的時候。隻是……既然璧汐的原形是辟水犀,他何必還要遮遮掩掩的封印起來。竟至於到了身受重傷才肯解開封印?
一個謎團才剛解開,更多的謎團卻又已經撲麵而來。
此時,清漩發現自己的連番攻勢都不再有效,頓時急躁起來,怒吼著就朝辟水犀直衝而來,竟然是打算鬧個魚死網破不死不休!
辟水犀乃是天上神獸,區區這種攻擊何足掛齒?陳遊介正要嗤笑清漩果然是急紅了眼,什麽都不顧了。可是,眼前的一幕,卻讓他目瞪口呆!
巍然不動的辟水犀竟然在清漩的這一番衝擊之下,徹底分崩離析,化作了濁浪間一片片無跡可尋的碎末!
這怎麽可能?!
陳遊介再定睛看去,卻發現原來剛才自己所看到的那辟水犀竟然隻是……幻象?!
怎麽回事?
在翻湧的濁浪間慢慢浮現出身形來的,那個在水波之間載浮載沉的人形身影,竟然才是真正的璧汐?原來,剛才受到巨浪衝擊,他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已經鬆開了臂膀,任由璧汐跌入濁浪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