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千秋雪 1
“失敗了……”
阿火隻覺得額頭火燒火燎的疼。意識也在漸漸的離它遠去。
隻有頭頂的雷聲，如此真實。
仿佛是天空發出的轟鳴冷笑，嘲笑它，不自量力……
頭頂上的“轟隆”聲，震得小八的耳朵好一陣嗡嗡叫。
不一會，豆大的雨點就潑灑了下來。小龍小八攀在廊柱的雕花間，眼睜睜的看著剛才還擠得水泄不通的戲台下轉眼就空空落落，人們四散奔逃而去。舞台上原本正表演的藝人們也在雷聲中僵住了身形，繼而無可奈何的散去。
一場好戲，就這麽被突如其來的雷雨全給攪合了。
小八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要知道，它可是離家出走，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這麽點樂子啊！
以前它總是渾渾噩噩睡著的時候多，也不覺得日子難熬，可是最近它發現自己竟然……睡不著了？！其實它十分願意給店裏幫忙的啊。可是，主人明胤和陳遊介的反應如出一轍，全都是臉色一黑，然後就扶著額角拜托它，你繼續玩耍就好。
真是的，我隻是想給你們幫忙！
在反複的央求、乞求、跪求、哭求，全部都不起作用後，小八隻好象叛逆少年那樣，義無反顧的――離家出走。
誰知道，還沒走出多遠，小八就發現了全新的龍生樂趣――雜耍百戲班子！舞台上花樣百出的表演讓小八忘記了離家出走的憋悶，歡天喜地的投入了欣賞中。身為小龍，可它的外表看起來更像是一條小蛇。隻需在舞台柱子雕花鏤空的縫隙間藏好，就能美美的看戲了。
誰知道，這戲還沒看夠，樂子還沒好好咂摸完，竟然就……下起這麽大的雨來？！
可是，它也無計可施，隻能嘟嘟囔囔的往回鑽。雖然能飛，可是現在是大白天，它可不要被抓起來去燉湯。小八也就隻能象一條最普通的蛇那樣，在草叢中穿行。
忽然，小八聽到身後舞台上，竟然又有人上來的聲音？！它急忙轉頭。
那是一個身長玉立的少年，正呆呆的站在舞台的中央，望著那早已經沒有一個觀眾的台下，悵然若失。
“還不快搬東西！”後台有人丟下一句狠話，就溜達走了，隻將滿台的家夥道具全丟給少年收拾。
“全給他一個人收拾……不太好吧？”有人低聲。
“有什麽不好的？他那個樣子壓根也上不了台，真當我們福運班有那麽多閑米養閑人嗎？”
“他倒是想上台……可是……”
那些聲音漸漸的低下去，隻有那少年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黯淡。
小八這才明白，那些舞台上耀眼奪目的機會，原來要爭取到手，也是這麽難。
雷聲更加澎湃的轟鳴著，劈向了大地。小八不再遲疑，急匆匆的朝草叢裏鑽去，在最後回首的那一瞬間，它看到了，那少年被厲風撩起的額發間露出的，赤色的雙眸。原來如此，赤眸的他隻怕會被人當作是招惹晦氣的存在，無法上台。
小八心下了然，這才再度轉身鑽入了舞台牆根下的草叢。
突然，它發現聽到一個若隱若現的聲音，“救……救我……”
小八轉頭，卻一個人也沒看到。怎麽回事？難道我幻聽了？
“救……”
這聲音細弱無力，卻依然清晰。
小八在迷糊了一會後，竟然發現，此時發出聲音的，竟然是……一隻在水窪裏翻白眼的……金魚？
小八哧溜一聲衝了過去，那隻金魚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麽傷，全身上下的鱗片全都亂七八糟的，還冒著一股焦灼的氣息，簡直像是被雷電劈中過一般。原本奄奄一息的金魚一看到它，嚇得尖叫一聲：“蛇！”然後，就徹底暈了過去。
我是龍！小八在心中沉痛宣告。
可是，早已經昏過去的金魚一點也沒聽見它的話。
在到底要不要救這個沒眼光的笨金魚的選項中猶豫了不到一息，小八就“噗”的吐出一個透明的水泡兒，將金魚裹在了水泡裏，然後，就用靈力牽引著水泡，朝著諦聽閣的方向前進。
赤眸少年扛著一大堆家什走過院子，邁向後院的雜物房。
在滂沱的雨絲中，他突然看到一抹耀目的紅色。一條青蛇正叼著條金魚，往草叢裏鑽。那抹紅色在雨幕的遮蔽下，依然如此奪目！而此時，它正要被吞食！
天生赤眸的自己被人們看作災厄和晦氣，可是長安城的達官顯貴們，卻都把紅色金魚當作祥瑞和福澤的象征。這本應是天之驕子的金魚，怎麽會……遭此厄運？少年抓起一把濕泥就朝著青蛇狠狠摔過去！
小八一驚，連用靈力維持的水泡都嚇破了。金魚“啪”的又跌在了水窪中。它還沒回過神來，就隻見金魚被那少年急忙捧在了手心裏。耳畔還傳來他的嗬斥聲：“臭蛇，還不快滾！”
小八差點沒氣得噎住，我是龍！
隻可惜，它內心的咆哮沒有人聽見。急忙鑽入草叢後，小八發現那少年小心翼翼的將金魚捧走了。看起來，那條金魚應該是獲救了。哼，其實明明先救人的是我，卻被那家夥搶了功勞。
不過，也許那條金魚與那個赤眸少年，就能跟自己與明胤一樣，展開一段不一樣的傳奇，如果是那樣的話……似乎，也不錯呢。
小八很吃驚！
這不就是那天那個受傷得氣息奄奄的金魚精嗎？竟然也在這裏看戲？這裏，是長安最久負盛名的雜耍戲班福運班的百戲場子。這每天下午一場的演出是客似雲來，擠都擠不到位置的火爆。
看看這金魚精，額頭上那塊受傷的烏黑都還沒好利索呢，就藏著看戲了。
“這個……你也在這裏看戲啊？”小八遲疑了半天，終於鼓足了勇氣打了個招呼。
原本正聚精會神看戲的金魚精一看到它，立刻嚇得尖叫一聲：“蛇！”然後，就徹底暈了過去。
我是龍！小八在心中沉痛宣告。急忙接住它的身軀，等到金魚精再度醒來的時候，小八花了好大力氣才讓這驚魂甫定的金魚精明白，自己真的不是來吃它的！它就是個戲迷！
一說到看戲，小八就打開了話匣子。
“咣當當……”鑼鼓聲響起來了！
絲竹也吹起來了！
雜耍百戲的名角們就都要上場了！
小八瞪大了雙眼：“鑼鼓一響起來，我就好激動！”
金魚精皺眉：“你果然是外行看熱鬧……其實那個……才最有意思……”
金魚精一跟小八熟悉起來後，也丟開了膽怯和拘束：“我叫阿火，其實也隻比你多看幾場戲而已。”
兩人的對話，迅速的從自我介紹，過渡到了“兩個戲迷的熱烈討論”。
平時看戲，就是自己悶頭看，這回看戲可就完全不同了。旁邊有阿火這個百戲萬事通在一旁細細解釋、評點，那看戲的滋味簡直是提升了不知道多少。小八簡直覺得從來沒有這麽快活過！
漸漸的暮色四合，台下的觀眾也都走得差不多了。那些福運班的名角們也都表演完了。
“沒意思……我們回去吧？”小八示意阿火。
原本剛才還跟它一樣沒精打采的阿火卻是“騰”的激動了起來：“你看你看，非鵠出來了！”
“非鵠？是誰？”小八在心裏嘀咕。從開場到現在它們也不知道看過了多少名角，可從沒有看到阿火這麽激動的模樣。
“非鵠，就是那天我被天雷劈傷的時候，救了我的人。”金魚精一麵說，一麵還忙不迭的解釋：“我可不是因為他救了我才說他的技藝高超，你看看就全都知道了。”
那天先救了你的，可是我。小八這話在舌尖上打了個轉，最後還是咽了回去。不管是誰救了阿火，隻要它活著就好。
鑼鼓聲響過，身披彩色繡衣的抵角戲藝人已經騰躍著出場了。
抵角戲的藝人身上都罩著抵角戲那將人從頭掩到腳的服飾，還頂著頭盔。一人扮作白毛飄舞的白虎，頭頂虎頭頭盔。一人則是扮作鱗甲閃爍的青龍，頭頂龍頭頭盔。在頭盔的掩蓋下，誰也看不到他們的麵容。二人在台上頭腳互抵，巧妙的角力。
要知道，雖然舞台上的抵角戲大多是表演，並不真的生死互博。可今天這個氣氛，一上台的時候，小八就看出門道來了，那扮演白虎的藝人，分明就是仗著自己身材更加高大魁梧一些，處處在給扮青龍的非鵠使著絆子呢。
可是，非鵠卻是不緊不慢。在對方的威壓中始終保持著自己的氣勢。腳步暗合著鼓點節拍，動作飄逸瀟灑，可腳底的力氣卻是一點也沒有鬆懈。能夠這樣一麵保持姿態，還一麵真刀實槍的以力互博，還真是叫小八開了眼界。
最後，隻見非鵠的腳底突然一鬆，竟然朝著地麵就狠狠的跌了下去。
那白虎大喜過望，趁勢就撲了過來。卻沒料到，青龍不過是壓低了身軀，將他的胳膊猛地拽住，一下反身就將他撲倒在地。
而在那一刻，舞台上錯落的鼓點，正好落下了最後一個鏗鏘的音節！
叫好聲霎時就席卷在了舞台上下。非鵠鬆開手，站起來鞠躬。此時罩著他麵龐的龍頭頭盔被掀開了，展現在眾人麵前的，是一張少年清秀的麵龐。額角的薄汗還尚未擦去，他的雙眸卻似火焰般熱情高漲的注視著台下並不算多的觀眾。
其實，看了這些天的戲，小八也發現了，就算是那些名角也會因為台下的觀眾太少，而表現得比較敷衍。雖然這些都會被精心的掩飾起來，可這無疑是對舞台的輕慢。而非鵠，他是不同的，雖然隻是小小的學徒，可是他是真正的喜歡百戲，熱愛這個舞台！看到這樣的他，讓人忍不住想為他加油鼓勁，希望他心目中的目標，能夠早一點實現。
“怎麽回事？怎麽不光是福運班不演新戲了，那什麽長春班萬壽班也都不演新戲了，全都隻拿些舊節目來搪塞？”小八正納悶，隻聽到有人悄聲道：“聽說各個班子都在趕著加緊排新節目要趕著陛下的千秋節競演呢。”
“千秋節競演？那不是皇宮樂舞班的事情嗎？”
“聽說陛下今年也想看看新鮮玩意兒，於是內宮局就想出了這個點子。讓京城這些大大小小的百戲班子競演，在競演上拔得頭籌的就能在禦前獻藝。”
“哦！這可是了不得的榮耀！”
“可不是嗎？若是藝壓群雄得了陛下青睞，那可是數不盡的榮華富貴。”
這兩人說得起勁，冷不防旁邊一個聲音淡淡道：“若是一時不慎失手，這個戲班就是萬劫不複。”
禦前表演，榮譽與毀滅，全在一線之間。
“如果……非鵠能有機會去禦前獻藝就好了。那應該就是他的心願了吧？”阿火禁不住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