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銀行卡上的十萬美金
尤景雷桌上的電話響了。
和每天一樣,尤景雷十分忙碌,他在檢察院管的事很繁雜,人事、辦公室、後勤……沒有一件事算得上大事,卻又一件也撂不下。控申處的邢利斌有嚴重的腰脫病,腿部骨折了三次都沒有住院,就是咬著牙堅持上班,他規勸加強製,硬是把老邢弄去住院了。為國慶獻禮,工會組織檢察院的文學愛好者出了一本散文集,他親自終審稿件,嚴格把關,一本三十萬字的書,硬是沒出一個錯別字,搞得出版社的人都十分驚訝。
尤景雷接起電話,一聽是老婆的聲音,他就鬆弛下來。老婆在電話裏說,兒子大龍在美國來電話了,說他課餘時間在餐館打工,特別辛苦,如果不是打兩份以上的工,他恐怕連學費都交不起了。尤景雷的兒子尤大龍是通過正規的考試被美國的普林斯頓大學建築係錄取的,與那些家境富裕自費出國留學的學生有著很大的區別。大龍從小學習成績就好得不得了,高考時曾是濱海市的理科狀元,有很多人跟尤景雷打聽,問他是怎麽教育孩子的。尤景雷總是回答,教育什麽,我什麽也沒教育。別人以為他保密,經驗不外流,其實隻有尤景雷自己清楚,他真的沒有在兒子學習的事上操過心。大龍會學習是天生的,他從不死啃書本,該學的時候學,該出去玩的時候也是一陣瘋玩。如果尋找深層次的原因,他就隻能認為是遺傳基因了,他把根源挖到了老婆的身上,老婆上學的時候曾是學校的跳級生,曾被她所就讀的小學和中學視為神童。但這樣的話他是不能跟外人講的,講了有自吹自擂之嫌。
尤景雷衝著電話說:“咱們是掙死工資的,他自己要是不打工,咱們能供得起他嗎?留學生打工是正常現象,鍛煉鍛煉也不是壞事。”
老婆急了:“你是不是他爹呀,兒子給人家刷盤子你不心疼啊?大龍出國留學你才給帶了幾個錢啊?人家的孩子都是自費出國留學、;花上幾十萬上百萬是正常事,咱大龍考上的是公費,沒花幾個錢,咱不該再讓孩子受累。哎,咱家的存款就那麽點兒,你得想辦法,給孩子弄些錢匯去。”
尤景雷也急了,吼道:“讓我張羅錢,我到哪兒張羅呀?總不能叫我索取賄賂吧?”
撂了電話,尤景雷便紫漲著臉喘粗氣。老婆在市社科聯上班,和他一樣是公務人員,除了工資沒有其他的收入,如果想有其他的收入,那隻有搞歪門邪道。而這歪門邪道又隻能由他來搞,社科聯是清水衙門,搞不來外快,他是副檢察長,按理說想弄錢,還不是一件難事,但要是那樣的話,他就是一個違法亂紀的人了,別說當檢察長,就是當一名最普通的檢察官都不配。他生氣的是老婆怎麽會說出那種話來。
下班回到家,他就和老婆吵了起來。
尤景雷說:“虧你想得出來那些話,我都替你臉紅。”
老婆說:“兒子在外邊吃苦,說明他老子無能,要說臉紅,我應該替你臉紅。”
“大龍是公派留學生,和那些自費留學生比不了。那些自費留學生的家裏一大半不是大款就是貪官,人家有的是錢,咱能比得了嗎?咱們是工薪階層,要讓他勤勞樸實才行。”
“你是副檢察長,官位不低了,有幾個當官的還缺錢啊?”
“是啊,腐敗官員不缺錢,可我是什麽,是檢察官,是監督官員的人,我必須嚴格要求自己,才能對別人進行監督。我要是有錢了,那我不也是貪官了嗎?告訴大龍,勤工儉學好,當年周總理年輕的時候還勤工儉學呢!”
老婆憤憤地說:“我就知道你搞不到錢。”
尤景雷說:“恭喜你,答對了。”
吵到最後,尤景雷以這句玩笑緩解了緊張的氣氛,沒辦法,隻要是和老婆吵架,最後想辦法講和的隻能是他,誰叫他是大老爺們兒呢!
尤景雷以為這件事就像是一條河流中偶爾掀起的一陣波浪,過去了也就算了,沒想到幾天以後,事情就發生了令他驚訝的變化。
那天晚上他剛開門進屋,一股香氣就撲麵而來,定睛一看,廚房裏熱氣騰騰,餐桌上已經擺滿了酒菜,老婆正在廚房裏忙碌著。尤景雷驚訝地問:“怎麽了,你撿到金元寶了,要擺酒慶賀啊?”老婆說:“你說對了,是撿到金元寶了,咱倆還真的該慶賀慶賀。”
尤景雷脫了衣服,急不可待地坐到餐桌邊,順手夾了一口菜,邊嚼邊說:“香,比飯店的菜好吃多了,還是我媳婦的手藝高。”
老婆忙乎完了,也在餐桌邊坐下來,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尤景雷,一杯自己留在跟前。老婆是不輕易喝酒的,老婆要喝酒了,說明她的確是遇到特別高興的事了。尤景雷突然感覺有些不安,他放下筷子,說:“到底怎麽了,你不先跟我說,我吃不下去。”
老婆用少有的嬌嗔之態說:“別裝蒜了,你心裏明鏡似的!”
“啥明鏡似的?你越說我越糊塗了。”
“瞧你那德行,還做起無名英雄了。”
“到底咋了?你不說我就不吃了。”
老婆笑道:“你是非得叫我來開口啊,行,我開口,我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謝,感謝你給咱兒子匯去十萬美金,這總行了吧?”
尤景雷驚訝地張大嘴巴:“什麽,你再說一遍,什麽十萬美金?”
老婆說:“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啊?大龍來電話說,你托別人給他匯去十萬美金啊!”
尤景雷問:“大龍收下了?”
老婆說:“他爹給的,他當然要收下了。哎,你也挺有能耐呀,說,哪弄來這麽多錢?”
尤景雷心頭一緊,馬上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他把臉一沉:“你呀,你真是個敗家的娘們兒,叫我說你啥好呢!那來路不明的錢怎麽能收呢!”
“什麽來路不明,不是你叫人給匯的嗎?”
“你是豬腦子啊,我哪來那麽多錢呀!這明明是有人在搗鬼,想拉我下水嘛!”
聽他這麽說,老婆也有些慌了。尤景雷站起來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幾圈,然後對老婆道:“立即給大龍打電話,叫他把十萬美金一分不差地給我匯回來。”
尤景雷來找郭建華,把一張銀行卡撂到郭建華的辦公桌上,氣呼呼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郭建華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他眉頭緊鎖,對尤景雷說:“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有人對我們下手了。”
尤景雷說:“他打錯了算盤,我要是貪贓枉法,還配當一個檢察官嗎?”
郭建華說:“老尤,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把這件事查清楚的,我看就交給反貪局來辦吧。”
兩個小時後,穆剛和羅奎波前後腳進了趙豔君的辦公室。
穆剛是先進來的,他接到趙豔君的電話後就急匆匆趕來,本來是要推門進屋,突然意識到什麽,停住了腳,舉起手輕輕敲了兩下門,待裏麵傳出一聲“進來”,他才推門進去。
趙豔君從辦公桌前抬起頭,板著的臉上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不錯,這回還挺守規矩,要保持啊!”
穆剛立即覺得氣氛輕鬆了許多,他和趙豔君之間也許缺少的就是這種氣氛。雖然他們已經是戀愛關係了,可戀愛的那種感覺卻時隱時現,他倆雖然天天都能見麵,但在一起說的話辦的事幾乎都是公事,在這些公事之中能找到戀愛的感覺嗎?這是件令穆剛困惑的事情。
穆剛問趙豔君有什麽事,趙豔君說:“等一會兒羅處長來了,你跟他一起完成一項調查工作。”穆剛脫口說:“還是給我換個人吧,說心裏話,我不喜歡他。”趙豔君立馬嚴肅起來,說:“這不是你喜歡不喜歡的事,這是工作,工作就不能挑肥揀瘦。”
穆剛爭辯道:“不是我挑肥揀瘦,是他總挑我的毛病。”
趙豔君說:“他工作比你有經驗,你還是虛心一點兒為好。”
穆剛說:“我可沒你那麽高的境界,我看不慣的人就是看不慣。”
這時,響起敲門聲,羅奎波走了進來。穆剛已經和他在一起工作有一段時間了,按理說,磨合得應該差不多了,可羅奎波就是看他不順眼,他也看羅奎波不順眼,但沒辦法,羅奎波是他的頂頭上司,給他個臉子找他的小麻煩是家常便飯,穆剛恨羅奎波的同時,也就抱怨趙豔君不給他撐腰。
趙豔君開始布置任務:“是這樣的,尤檢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筆巨款,你們倆的任務就是要調查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羅奎波說:“好,我們馬上著手調查。”
趙豔君叮囑道:“工作要做細,不要放過任何細枝末節,我們不能冤枉我們的同誌,也不能放過行賄受賄者。”
從局長辦公室出來,穆剛跟著羅奎波進了他的辦公室。一進屋,羅奎波便坐到椅子上,對著穆剛說:“有句話我要先跟你說在前麵。”穆剛看羅奎波的表情不對勁兒,就預感到要發生什麽事情。
羅奎波接著說:“我是偵查處的處長,你是我的下屬,希望你在工作中有什麽情況及時跟我匯報,而不是直接去向趙局匯報。”
穆剛冷冷地說:“我知道自己吃幾碗幹飯,羅處你就放心吧。”
羅奎波說:“這樣最好,理順關係,才能更順暢地工作,現在我們開始分析案情吧。”
穆剛坐下,點了一支煙自己抽了起來,羅奎波也是會抽煙的,但穆剛沒有理會他。許是受了傳染,羅奎波也犯了煙癮,他從自己的口袋裏摸出煙盒,抽出一支煙,點燃了,自顧自地吸起來。
羅奎波說:“調查這件事,我們首先要從尤檢的兒子尤大龍手上的銀行卡開始,弄清是誰往尤大龍的卡上匯去了這十萬美金。”
穆剛說:“這個好辦,到有關銀行一查就清楚了。”
羅奎波麵無表情地說:“凡事都這麽簡單,就用不到我們反貪局了。小穆,我告訴你,調查工作絕沒有這麽簡單,而是一個相當複雜的過程。”
穆剛說:“把複雜的問題變得簡單了,那是聰明人,把簡單的問題變得複雜了,那是蠢貨。”
羅奎波被穆剛噎得臉都紅了,又不好說什麽,隻好極不自在地站起來,拉下臉說:“走吧,跟我去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