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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我不想在夜裏醒來,抱著自己痛哭2

  這是王小甜最愛的一部電影裏麵的歌。


  那部電影叫《風雲——雄霸天下》,那時候的鄭伊健還是小鮮肉一枚。


  聶風和孔慈去闖劍塚,緩緩地飛過懸崖,四周縈繞著螢火蟲發出的光,放出的音樂便是這首《蟲兒飛》。


  後來,孔慈被雄霸打死,劍塚也不再是以前的模樣。


  坐在劍塚高台上的隻有一個人,這時候,鄭伊健清唱的《蟲兒飛》唱響了。


  那是王小甜記憶裏最美的一瞬間,簡直就是帥呆了酷斃了直接就無法比喻了。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王小甜發現,那些螢火蟲全都翻了肚子。


  她想到自己小時候把那隻龍蝦調戲死了的往事,又是一聲長歎。


  是啊,我們的人生不就是一次次歡喜、一次次憧憬、一次次暢談、一次次無奈所組成的嗎?


  寢室的姐妹們又在開臥談會。


  其中一個姐妹提議耍耍張小瘦,也當成對他的考驗嘛。


  那個姐妹抄起電話就打給了張小瘦:“張小瘦,不好啦,王小甜從上鋪掉下來了,腦殼摔到了地上,流了很多血,被120拉到市裏的醫院了。”


  “我靠!”張小瘦都沒聽完,就往宿舍外麵跑。


  一邊跑,一邊撥了王小甜的手機。


  無人接聽。


  王小甜看著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心想,我總得裝得像一些嘛。


  因為學校地處郊區,再加上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張小瘦出了校門,就沒有看到過一輛車。


  而且走得急,張小瘦發現自己居然穿著一雙壓根不跟腳的拖鞋。


  張小瘦沿著那條去往市中心的路,一直跑,一直跑。


  直到已經進入夢鄉中的王小甜再次接到了張小瘦的電話。


  王小甜慌了,張小瘦不會真的跑出去了吧?


  “你在哪個醫院啊?”


  “我、我、我們剛才耍你的…”


  “王小甜,我操你媽!”這是張小瘦第一次罵這麽髒的話,緊接著,張小瘦就掛了電話。


  王小甜瞬間睡意全無。


  她回撥過去,結果,張小瘦也不接了。


  王小甜一晚上都沒有睡踏實。


  為這事,張小瘦整整一個周沒有理王小甜。


  吃飯,可以麵對麵坐著,上課,可以是同桌,可就是不說話。


  大三那年,王小甜和張小瘦跨出了重要一步,他們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


  由於房租是押一付三,所以兩個人瞬間就囊中羞澀了。


  一天中午,到了飯點了,王小甜問張小瘦:“那個,那個,你那裏還有多少錢?”


  張小瘦說:“好像沒多少了。”


  “沒多少是多少啊?”


  張小瘦翻起了口袋,書包,最後,找出了兩塊錢的鋼鏰。


  攥著兩個鋼鏰,張小瘦一聲不吭地出了門。


  沒一會,他回到家裏,手裏拎著一個煎餅果子。


  “快吃吧,別餓壞了,你餓壞了就更笨了。”


  “切。”王小甜一邊吃,一邊問張小瘦:“你吃了嗎?”


  “嗯,在路上已經吃完了。”


  王小甜幾口吃完煎餅果子之後,好像突然明白過來了,2塊錢隻能買一個煎餅果子,張小瘦不可能吃過了。


  王小甜兩隻眼睛瞪著張小瘦,看著他越來越尖的下巴,哇一聲哭了。


  那一聲哭,發揮了王小甜大嗓門的優勢,驚天動地,張小瘦感覺到出租屋裏的床都在顫。

  張小瘦嚇了一大跳,以為發生了什麽,從王小甜支支吾吾的哭聲中,才聽出了她的擔心。


  “你不會餓死吧?”


  “放心啦,我媽下午就打錢過來。我一頓不吃餓不死的。”


  王小甜講這段故事給我聽的時候,加了一句生動無比的注腳:“小新哥,那時候我們真的窮得像孫子,卻快樂得像爺呀。”


  我說:“嗯,全世界,就你最爺們了。”


  笨笨的王小甜總是喜歡在張小瘦麵前體現自己的智商優勢。


  有一天,張小瘦回到家,看到王小甜躺在沙發前麵,披頭散發的。


  完全是一個犯罪後的現場。


  張小瘦心裏一驚,轉念一想,便把手伸向了王小甜的癢癢肉,結果,王小甜果然破了功,哈哈大笑。


  “真是夠無聊的!”張小瘦丟下這句話,鑽進了廚房。


  後來,王小甜依然玩過幾次類似的遊戲,有一次為了夠逼真,居然在自己的嘴邊塗上了番茄醬。


  聽到張小瘦拿出鑰匙開門,馬上躺在了門的旁邊。


  無情的張小瘦看到了此情此景,居然不為所動,像是怕髒了自己的腳,從王小甜的身上邁了過去。


  王小甜憋了一肚子的氣,繼續裝死。


  張小瘦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完之後,走過來,低下頭,居然吻了上去。


  王小甜繃住自己的嘴巴。


  可是,張小瘦這個流氓,居然想用舌頭叩開王小甜的嘴巴。


  而王小甜也果然沒有經受住誘惑,迎接了上去。


  該死的張小瘦馬上停止了探索,收手了。


  他站了起來,說了句傷透人心的話:“下次可以換個別的品牌的番茄醬,這個味道一般。”


  臨近畢業,張小瘦約王小甜坐了一個小時的公交車,到了長江的一個支流,也不知道具體叫什麽河。


  張小瘦說:“我們要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留下一點印記。”


  王小甜自然是夫唱婦隨了。


  可是留下點什麽印記呢,尋思了半天,兩個人從兜裏掏出來一塊錢的硬幣,先是用塑料袋包住,外麵又裹了一層報紙,又是塑料袋,又是一層報紙。


  之後,他們挑了一棵歪脖樹,用樹杈在下麵挖了一個好深好深的洞,埋下了那個硬幣。


  “我們結婚十周年,要回來看看,把硬幣挖出來。”張小瘦握著王小甜的手。


  “不會生出來一堆硬幣吧?”王小甜的眼睛裏泛著光。


  “硬幣又不是你”,張小瘦說完之後,就有點害羞,本來想說的是“硬幣又不是人”。


  果然,王小甜意識到了話裏麵的深意:“你說什麽啊,你討厭惡心,呸。”


  “王小甜,我要跟你結婚。”


  “你討厭惡心,呸。”


  “咋啦,你不願意?那算了。”


  “不不不,我願意,我願意。”


  可惜,張小瘦還沒有等到他們結婚,就病倒了。


  拿到診斷書的那一刻,王小甜怒了。


  “張小瘦,你這個騙子,上大學開運動會,你就暈倒,現在,我本以為你能娶我,結果,你病倒了。你打什麽飛機啊,不是,是你搞什麽飛機啊?”


  張小瘦拍了拍王小甜的頭,“甜甜,我可能陪不了你一輩子了。”


  這是張小瘦第一次叫她“甜甜”。


  這是張小瘦第一次拍她的頭。


  這是王小甜第一次感覺到徹骨的痛。


  王小甜的淚唰一下湧出了淚腺,大嗓門的王小甜在病房的一角靜悄悄地哭。


  王小甜說:“張小瘦,我不管,我得嫁給你。”


  張小瘦說:“王小甜,你能不能理智一點?我是肺癌,而且已經擴散了,最多半年,最多我還能活半年,你懂我的意思嗎?”


  王小甜說:“從小時候上幼兒園老師就說我笨說我看不懂題目聽不懂課,我也不懂你的意思,反正你得娶我,我得嫁給你。”


  王小甜決定盡快舉行他們的婚禮。


  她先是打電話給她的媽媽,簡單匯報了一下情況。王小甜的媽媽沉默了半天,說:“我姑娘笨是笨了點,但眼光從來沒有差過。”


  王小甜說:“媽,我愛你,我以為得做您的思想工作呢,謝謝您。”


  “謝啥啊,趕緊登記,咱們不幹違法的事。”


  一周之後,王小甜和張小瘦在民政局成功登記,照了結婚照。


  王小甜又找了一家婚慶公司,開始聯係婚宴的酒店,發請柬,買喜糖。


  之後,就有了王小甜在我的微信公眾號裏的那條留言:


  “小新哥,你好,我是你絕逼忠實的聽眾。我有文字障礙,寫不了很長的東西,你可以見我一麵,我要講我和他的故事給你聽。我想,您一定會給我們主持婚禮的。”


  最後是王小甜的手機號。


  當我撥通了那個手機號的時候,一聲炸雷在我的耳邊響起來了。


  “你真的是小新哥嗎?你願意主持我的婚禮嗎?”


  “稍等稍等,我還沒答應,你不是要給我講故事嗎?”


  我見到王小甜的時候,她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我們倆要了一份紅豆冰沙,一勺一勺挖著吃。


  “小新哥,我隻能給你四十分鍾聽我講故事,因為我一會還得回醫院。”


  我幾乎自己吃完了一份紅豆冰沙,因為對麵的笨姑娘,一會哭一會笑,一會哭著笑,一會笑著哭。


  王小甜跟我說:“小新哥,對的人不用感覺,他是真實存在的,他就站在你對麵,你在看他,他也正好在對你微笑。”


  我說:“我可不懂愛情,要不,我早結婚了。”


  王小甜說:“小新哥,你可是我們心目中的情聖啊。”


  我說:“王小甜,你和張小瘦才是情聖呢,你倆是情聖遇見了情聖。”


  我承認,我是個挺矯情的主持人。


  比如,每一場婚禮,我總是會不自覺地煽情,有些人很喜歡這個感覺,有些人也討厭這個感覺。有人很直白地問過我:“小新哥,結婚是個高興的事,你幹嗎把大家弄哭?”


  我依然我行我素,人總是要有些堅持精神的嘛。


  可是,張小瘦和王小甜的婚禮現場,我沒有一個字是煽情的。


  我希望調動起我全身的喜劇細胞,走一次賤賤噠萌萌噠的宋小寶路線。


  我講到有一次張小瘦和王小甜約會,後來兩個人也不知道為什麽就走散了,張小瘦問王小甜,你趕緊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裏。王小甜說我如果知道我在哪裏就不用問你了。張小瘦說那你說你旁邊的標誌性建築,或者我能找到你的東西。王小甜說,嗯,我頭頂有一朵很白很白的雲彩。


  我講到王小甜自從進入青春期之後就經常性摔倒,有一段時間,她都誤以為自己的小腦是不是出什麽問題了。後來,經過多次實踐,在又一次摔了個狗吃屎之後,王小甜才弄明白自己摔倒的原因,胸部太大,難免重心不穩。

  我講到王小甜和張小瘦都喜歡看一部神劇《新白娘子傳奇》,一次兩個人倚在沙發上正看到許仙和白素貞要分別,王小甜扭過頭,淚眼婆娑地問張小瘦:“我倒不怕許仙發現白素貞是蛇精,我最怕的是白素貞發現許仙是個女的,嗚嗚嗚……”


  奇怪啊,台下的男男女女們,都沒有笑。


  他們隻是盯著舞台上的這一對,張小瘦和王小甜——更瘦的張小瘦和瘦了一大圈的王小甜。


  王小甜拿著話筒說:“一會歡迎大家到我們的婚房參觀,我們的婚房在市立醫院408,要帶禮物呀。”


  有人開始抹眼淚了。


  張小瘦說:“以後可能還得拜托大家幫我來照顧這個笨姑娘,謝謝大家了。”


  之後,張小瘦鞠了一個躬。


  我呆呆地站在台上,有一分鍾的時間,沒有組織好完整的一句話。


  也許,那是我主持的最爛的一場婚禮了。


  也許,我辜負了我絕逼忠實的聽友王小甜的信任了。


  但是,王小甜對我說:“小新哥,謝謝你主持了我們的婚禮,你棒極了。”


  再多的愛,也沒有留住張小瘦。


  他們婚後三個月不到,張小瘦在病房裏停止了呼吸。


  張小瘦走之前,王小甜一直給他唱那首《蟲兒飛》。
……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吹,冷風吹,……

  隻要有你陪。


  淚腺無比發達的王小甜,一直沒有哭。


  她覺得張小瘦應該是去出差了,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總有一天,兩個人會再次相見,握手,親吻。


  微信的朋友圈裏,王小甜發了一張張小瘦的照片,配的文字是:“張小瘦,你好像瘦了。”


  我不知道該回複什麽。


  有文字障礙的王小甜做了一個偉大的決定,她決定給張小瘦寫一封情書,而且要每年一封。


  王小甜專門去超市買了帶有卡通圖案的信紙,一筆一畫無比工整地寫:

  張小瘦,日子依舊不緊不慢地過著。


  你離開以後我還在原地等你,還堅信我們會在一起,還是會每天忍不住的想念,想念你說我笨,說我是路癡,想念那些一起去過的地方,一起吃過的雞腿飯。


  請原諒我在你最需要安慰的時候不在你身邊,請原諒我沒有做到一直陪伴你左右。


  我在想你的時候,戴著耳機聽《蟲兒飛》,放聲大哭。


  我不想在夜裏醒來抱著自己痛哭。


  我沒那麽堅強,我們真的要隔著人海相濡以沫嗎?

  還有,我肚子裏還有我們的小寶寶。你會很開心吧?

  張小瘦,我好想你。


  誰的等待,恰逢花開。


  誰的守候,沒有盼頭。


  有人說,沒有忘不掉的過去,隻有你不想要的未來,可是總有一個時刻,你壓根就不想再要未來了。


  因為你心裏的那個人,是此生遇見的最美麗的風景。


  有些日子之所以稱之為最好的時光,是因為它們留在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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