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我想做你的蓋世英雄
“我就知道你一定在這裏，薛子翰走了，她把橫星幽親手埋了，我看著她埋了又挖出來，挖出來又埋了，玉笙你不知道，她抱著那顆白森森的骷髏頭，哭的別提有多慘了，可憐，可憐見的，你說這橫星幽造的什麽孽，死都死了，還招惹人家小姑娘？害的人家為他哭的死去活來，他卻連句話都沒留，就去投胎了，真不負責任……”
一棵金桔樹下，妖狐狸坐在玉笙身邊，隨手摘了一個桔子，剝開皮，慢悠悠的吃著，非常八卦的說道。
“嗯，我本不該有執念的，執念太深，傷人傷己。”
當年橫星幽舍不得離開，她也舍不得橫星幽就那麽消失在她眼前，她每一天都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天了，可是每一天晚上，她還是忍不住割開自己的手腕，在那具涼透了的骷髏身上，畫下聚魂符，讓他日日夜夜在自己的身邊顛三倒四的活蹦亂跳……
可是你說，橫星幽那個活蹦亂跳的少年啊，怎麽就變成一具骷髏了呢？
“玉笙，今天你傷心嗎？橫星幽那般的指責你，那麽多人站在你的對立麵，你傷心了嗎？”妖狐狸又問。
當年她在楚國的時候，在慕小五的地方，時常那般的孤立無援，時常被人家千夫所指，可是她回來了，卻還要承受這一切，多令人寒心？
寒的滿腔熱血都能涼透了吧。
“我習慣了，早就習慣了。”所以也就不會那麽在意了。
可是真的不那麽在意了嗎？
如果真的不在意了，為什麽心會痛呢？為什麽心會涼？為什麽躲在這裏？
“這世間欲望、仇恨就算經曆千年萬年，也不是一個普通人能堪不透的，更不是玉笙你一個人能消弭不了的，玉笙，你是人，不是神。”
“你知道神仙為什麽不能插手人間事嗎？神仙不是不能插手人間事，而是不想插手，不願意插手，亦或者可以說神仙對人類避之唯恐不及，因為就算是神有讀心術，也看不透人心。”
“當年巫妖大戰，巫族與妖神同歸於盡，唯有那卑微的，渺小的，巫族和妖族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人族活了下來，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人族懂得趨利避害，懂得團結一致，懂得舍己為人，懂得犧牲奉獻，同時人也有很多缺點，比如陰謀算計，比如自私自利，比如兩麵三刀，比如寡廉鮮恥。”
“巫妖大戰之後，人教大興，然後在這片土地上生息繁衍到了今天，這千萬年以來，我在人間見識了很多很多人，也見識了很多很多恩怨情仇，我不可否認人族在一點一點的變強大，也在一點一點的變好，變得有規有矩，變得繁榮昌盛，但是玉笙，要想人族所處的這個世界，變成我們理想中那個世界，真的需要一段很漫長，很漫長的時間，這些不是我們做了某件事，也不是我們三言兩語，更不是但憑我們一個人犧牲奉獻，就能夠讓整個人族，變得再無猜忌，再無殺戮，再無仇恨，天下太平。”
“玉笙，你已經嚐盡了世間心酸苦楚，應該能夠徹悟天地了，什麽都不要管了，也別紮自己銀針了，去找天魔，拿回自己的一魄，我們護你曆劫吧。”妖狐狸語重心長道。
“狐狸，你的塗山還要不要了？”玉笙笑。
“要，你看你劃得那道劍痕在慢慢變大，很快這個地方就會有黑夜了，而我們修羅城也會有太陽了，隻要有了太陽，那千萬年冰山也會融化，塗山何愁不會再現？”
“玉笙，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們一絲希望，我們妖族終於有了自己的棲息之地，你看這桔子多甜，我們塗山的桔子，你嚐嚐？”
這一片隻有太陽的天，終於有了一道暗色，那暗色在一點一點的變大，泄出絲絲的涼意。
所謂孤陰不長，孤陽不生。
所謂天地合而萬物生，陰陽接而變化起。
這個萬物不生的世界，終於和那個冰山雪地的世界連接在一起了。
這個被神遺棄的世界有一條河在奔騰不息。
這條奔騰的河流有一條龍，一條遨遊四海的龍。
龍氣蔓延的河流兩岸開滿了鮮花。
那被鮮花圍繞著的是一棵桔子樹，樓心痕送給海月的金桔樹。
金桔樹碩果累累，甜，真的很甜。
再往遠處看，是一片森林，那片死亡森林，枯木已逢春，蔚然成蔭。
那座荒蕪的大山，蔭蔭濃綠一寸一寸從山頂往下蔓延。
那遙遠的沙漠間甚至有一朵花在迎風搖曳。
如果時間再往前一點，那麽她的貓，她的雲朵應該悠閑的漫步在這個曾經荒蕪的世界。
雲朵找來的靈草已經發芽了，已經茁壯成長，快要到了采摘的時刻了。
可是她的雲朵卻背叛了她，留在了忘川河畔，那個天魔的身邊。
假象，其實一切都是假象，這些假象，是玉笙每天來到這裏，一次又一次用雪花營造出來的假象。
雖然她很努力的將天劃破了一個洞，但這裏依舊沒有四時變化，沒有白天黑夜之分，隻能依靠她製造出來的陰氣維持這虛假的繁榮。
“狐狸，你為什麽那麽信任我？信任我可以給你一座塗山？”玉笙握著那個桔子問。
“因為你是天下共主，玉笙，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天下生靈不是單指人族，也包括我們妖族，包括那些吸天地靈氣化形的小妖小怪。”
“玉笙，修行之道，是與天爭命，無論人或者妖，一旦踏入那道門檻，便會覺得自己是超脫凡世，而凡人如同螻蟻一般的存在，玩弄於股掌之間又如何，生死也不過他們一念之間……”
“可是玉笙你不同，你看你很強大，你經常對我們喊打喊殺，可你並沒有把任何人當成螻蟻，你說就算是螻蟻也有生存下去的權利，你曾經無數次為了他們眼中的螻蟻，把這個世界攪的天翻地覆，讓那些人暴跳如雷的拿劍指著你，可是你卻從來都是無所畏懼，從不退縮。”
“玉笙，有人應運而生，有人應劫而生，世間有劫難，所以生你是為了化解劫難，可是你從來沒有把自己放在神的位置，你活得至情至性，有血有肉，你甚至願意用自己的靈魄，救一個人，用自己的功德趟一回地獄業火，這世間誰會那麽做？人人都想得長生，沒有人會那麽做的……”妖狐狸道。
“是啊，隻有我傻而已，人生區區幾十年，我卻要管那麽多閑事，是不是活該受罪……”
玉笙苦笑，傻，真傻。
“我們妖族難得遇到你這麽一個傻子，我自然死皮賴臉的粘著你。”
“玉笙，你知道嗎？當年鳳天羽也是踏入那道門檻的人，可是鳳天羽恨我們，恨不得我們都死，她不惜放幹淨自己的血，也要把我們封印進地獄……”
“玉笙，我們妖族經曆了太多背叛，也明白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人妖殊途，本就該你殺我，我殺你，所以傾城逼我，害我，算計我，我從來不怨不恨，直到我在風華樓遇到了你。”
“玉笙，遇到你，我仿佛看到了希望，看到我們妖族的希望，你聰明，善良，黑白分明，堅韌不拔……那一刻我才明白天機老人說你是天生仙骨，是天下共主，其實是對我們妖族說得，是讓我們妖族知道能救我們的人來了，我們千萬年的無窮苦難要結束了，所以我縱然我負了傾城，我也對你放水了，你不知道我把傾城氣得七竅生煙。”
“其實，現在想想，我不應該放水的，我應該將計就計娶了你的，這樣說不定就不會發生那麽多事情，說不定這個被神族遺棄的世界，早就鮮花遍地，綠野蔭蔭了。”
“可惜妖族的姻緣天注定，上天懲罰我們妖族一生隻愛一個人，讓我們所愛之人一輩子不愛我們，讓我們終其一生痛苦。”
“人生什麽關最難過，情關。我們八尾狐狸永遠也修不成九尾，就是因為過不了上天給我們設定的這道門檻……”妖狐狸道。
“所以你要偷偷摸摸跟著我去仙界，是想要改變什麽？還是為了大鬧一場仙界？”玉笙想起了那個承諾。
她承諾帶著這隻狐狸去仙界逛一逛。
可是他們妖族一直被仙界打壓，一直被仙界欺淩，怎麽能可甘心？
如果他在仙界搞出點什麽事情，那她恐怕是做神仙做的最短的一個，就被人家一腳踢下凡。
“玉笙，你看你說的，我捧你上天就是為了害你嗎？不可能的，你怎麽能那麽想我？”妖狐狸桃花眼眯眯，嘻嘻哈哈的笑。
“其實我挺想鬧一鬧仙界的，鬧一鬧那個對什麽都視若無睹的仙界。”玉笙閉眸笑道。
問世間誰人無憂，唯神仙逍遙無憂。大羅金仙居於大羅天，不老不死，永不輪回、永生不滅，仙境極樂無所憂愁。
仙界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真的無憂無慮嗎？
為什麽人人都想成仙？
不死不滅又是什麽樣的感覺？
不孤獨嗎？不寂寞嗎？
“玉笙，聽我一句勸，別鬧，會挨揍的，仙界之人都活了千年萬年了，你才活了多少年，老而不死是為賊，你就是有一百個心眼也玩不過那群老狐狸的。”妖狐狸道。
“老狐狸？是不是都是些比你老的狐狸？”玉笙問。
“是，都比我老，當年我看著他們飛升的，飛升之後，就拋棄了我們，視我們為螻蟻般丟棄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妖狐狸道。
“真可憐。”玉笙笑。
“很可憐，可憐見得。”妖狐狸笑：“玉笙，我們妖族欠你很大一份人情，所以我覺得有一個人你應該見一見。”
妖狐狸八條雍容的狐狸尾巴搖啊搖，那棵金桔樹下出現一個人。
那個人爽朗清舉，龍章鳳姿。
那個人山川為骨，日月為魂，滄海為魄，絕世風華。
那個人遠遠的衝著她微微一笑，漆黑的眸子如兩顆黑珍珠般澄淨，光波流轉間，帶著大海一般深邃與風華，勾魂攝魄。
慕小五，妖狐狸終究還是把慕小五帶來了。
狐狸走了，這個世界隻有他們兩個人了，一個隻有他們兩個人的地方，最是讓人害怕。
可是她在怕什麽，怕舊情複燃，怕你如止水的心再一次泛起漣漪？
“玉笙，好久不見。”
慕小五一步一步走到她身邊，靜靜的望著她，眼眸中依舊是深情如許。
“好久不見。”
玉笙望著他，想起了重生之後鳳凰城中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模樣，那個時候他說他叫李煦陽。
她喜歡上了總是拉著她在大街上東逛西逛，永遠不會顧忌任何人眼光的公子哥，她也喜歡上了那個站在萬千顆星辰之間，握著她的手，和她一起看星辰大海的慕小五。
李煦陽就是慕小五，慕小五就是李煦陽，她就算遠遠的看他一眼，也能夠分的清清楚楚。
“玉笙……”
“小五，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其實一直以來，不是你錯了，是我錯了，我驕傲，我自負，別人捧我是天生仙骨，是天下共主，我自然而然的以為我可以拯救天下，拯救蒼生，所以我蔑視你，鄙視你，然後我把自己放在一個最高的位置俯視你……”
“小五，我拒絕過你對我的情意，我拒絕過你很多次，可是我拒絕了你，卻偏偏還奢望你能縱容我，嗬護我，必要的時候，可以站在我麵前為我擋刀擋槍，何等可笑？”
“小五，這麽多年來，我為別人著想，為別人犧牲，卻單單對你無情無義，單單對你索求無度，我以我的仙骨自傲，卻忘了你是人皇，你有人皇之心，是人界之皇，我事事爭強好勝，就是為了證明我比你強大，比你勇敢，比你公平公正，然後貶低你，抹殺你人皇的身份，讓天下人記住救苦救難的隻有一個天下共主。”
當年他是錯了，他喜歡她，可是就算再喜歡她，就算在她的青雲宮對她表露自己的心意，與她相擁而眠過，也從未在人前表露過他的情意，甚至為了避嫌，還欺她辱她，說她為了活命爬上他的床。
可是她何嚐沒有錯？她一次又一次對他展開反擊，甚至不惜一切把他踩在腳底，讓他在她麵前抬不起頭來，讓他臣服與她，然後逼得他不得不拿起刀，直到他們相互捅對方幾刀，才肯罷休……
他們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呢？不過是因為他們兩個過於自負。
“小五，我真的是一個自私，冷漠，奸詐，狡猾，敏感，多疑，無情無義的人，我被人捧習慣了，就總覺得你做的不夠好，總覺得你沒我好，我從來不曾站在你的位置想過事情，我說我愛你，也隻是自私的想要知道你是否愛我……所以，小五，罷了吧。”
罷了，罷了。
歲月悠悠，到最後其實隻留下一句罷了。
罷了，是不跟人較勁了，是不跟自己較勁，人生哪有什麽永遠的正確，一切都是自己以為的對錯。
“玉笙，現如今我是不是說什麽都沒有意義了？”慕小五問。
沒有意義了，話說到這個份上，就算再說什麽也沒有意義了，她不再怨他了，不再恨他了，也代表著不會愛他了。
他看著她的眼睛，就知道她真的放下了他。
曾經傷害太深太重，以至於將所有一切美好回憶掩埋在悲傷與絕望之中。
再一次相見，就算不說打打殺殺，就算和和氣氣，也隻是和和氣氣，一切都回不到從前了。
“你說過，這世間沒有誰可以永遠陪著誰一輩子，路是自己選的，哪怕用鮮血鋪就，也要自己走下去，我們要習慣孤獨，習慣寂寞，習慣一個人走一條……隻有自己的路。”玉笙回答。
“玉笙，我能不能再抱一抱你，最後抱一抱你？”
慕小五的手指穿過她的發間，落在她的臉龐，然後仿佛多年前那個喜歡她喜歡到忘情的少年一樣，自然而然的擁她入懷。
“我有三兩狼心，二兩狗肺，你要不要？”
以前她還有心有肺，現在她終於沒心沒肺了。
他擁她入懷，緊緊的抱著她，她還感覺的到心跳嗎？
沒有心跳了，好像死了一樣，沒有任何心跳了。
她可以平靜對待慕小七，對待樓心痕，自然可以平靜如水對待慕小五。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人間七苦，她嚐了個遍，終於到一刀斬斷的時候了。
沒有心，斬斷的時候也就不痛了。
“玉笙，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秘密，口不能言，心不能思，因為害怕別人知道會笑話你，笑話你癡，你傻，但是玉笙，今天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玉笙，如果有一天，天下和你要做一個選擇，我知道你會毫不猶豫的選天下，可我還是會選你，我隻會選你，你為天下蒼生窮盡一生，我想總該有一個人為你遮風擋雨吧，玉笙，我想做你的蓋世英雄。”
慕小五忽然將一把刀插進她的心口，手腳利落地挑出了她的心。
那顆紅彤彤，宛如寶石一樣鮮紅的心。
她真的沒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