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比和尚還會打機鋒
“我……”小和尚苦惱,不知該如何反駁這兩個亡靈。
人家說的好像很有道理啊,他該說什麽?
他什麽也說不出來。
人啊,最怕講道理的人了,尤其是當他喊出為了兄弟,為了百姓,為了國家這樣偉大而崇高信仰時,真是讓人無法辯駁。
“首先作為和尚,你應該自稱貧僧或者小僧……”拿刀的鬼說道。
“我……和尚不窮,和尚一時忘了……”靈犀和尚汗顏,十分汗顏。
阿彌陀佛那個無量天尊,他第一次下山,第一次見鬼,不但反駁不了亡靈,還一時忘了形。
“那下次你別忘了,免得被人說你是個假和尚。”拿劍的鬼說道。
“和尚不敢忘。”小和尚愁眉苦臉。
“那你走吧,我們歇夠了,開戰吧。”拿刀的鬼一把大刀遙遙指向拿劍的鬼。
“阿彌陀佛,不能打,和尚還是念一遍往生咒,送二位施主往生極樂吧。”小和尚站在兩個亡靈中間,死活不走。
“小和尚,我們沒吃人肉,你若不走我想嚐嚐滋味……”拿劍的鬼渾身上下打量著小和尚,好像在挑那塊肉新鮮一樣,陰森森的道。
“和尚我,也沒超度過亡靈……不如你們就讓我試試?”小和尚心驚膽戰。
“小和尚你要是想死往前走走,前麵有十萬亡靈等著你送餐呢。”拿刀的鬼真想一腳把個小和尚踹出八裏地去。
前麵有十萬亡靈?難不成他一路走來,走的就是這麽多年來燕楚大戰廝殺之地?
後悔,經到用時方恨少,他平時倒是好好鑽研過佛法來著,如今卻是腦子一片空白,全都忘了個精光?
當年他師父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陪著一個人念了整整一個月的經,都不帶重樣的,才有如此修為,他呢,他做過什麽?
他連兩個說理的亡靈都超度不了,何德何能能度化這十萬惡鬼?
“和尚快走吧,免得我們的刀劍誤傷了你。”拿劍的鬼說道。
“施主,二位施主,如果你不是楚國人,你也不是燕國人,那你們你們是不是可以像剛才一樣,坐在一起好好聊天嗎?”小和尚忽然想到了什麽,伸開手臂,攔住兩個又想打架的鬼問道。
“小和尚這話倒是有點意思,確實,如果他不是燕國人,我不但願意和他聊聊天,我還能給他找個媳婦,喝杯喜酒。”拿劍的鬼道。
“說這些做什麽,你若不是楚國人,我還想收你家小子當徒弟,傳他一身本事呢……”拿刀的鬼歎道。
“如此便是了,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螻蟻的命是命,飛蛾的命是命,那麽燕國的人命是人命,楚國的人命也是人命,怎麽能輕易奪走?二位施主都不是大奸大惡之人,不過是放不下燕楚成見,也就放不下刀劍。”
“如果大家都能像剛才一樣坐下來聊聊天,好好聊聊天,發自肺腑的聊聊天,坦誠布公的聊聊天,讓燕楚成為一家,也許這個世界以後便再無紛爭,再無殺戮,也就再無仇恨。你可以給他找個媳婦,他也能收你兒子當徒弟了,兩全其美,多好?”
小和尚忽然想起他要燕楚坐下來聊聊的初衷,初衷不就是放下仇怨,放下成見,齊心協力共創美好未來嗎?
如果再也沒有燕楚之分,他們兩個應該是惺惺相惜英雄吧。
“那你讓他們投降認輸吧,我們大楚不殺俘虜。”拿劍的鬼道。
“我呸,憑什麽我們投降,要降也是你們降,我們大燕國個個都是英雄好漢,我們也不殺敗軍之將。”拿刀的鬼立刻反駁道。
“我呸,我們大楚國才都是個頂個的英雄豪傑,這天下必須是我們楚國的,你不服我們打一場……”拿劍的鬼又用劍指向了對方。
“別打,別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楚國或者燕國某一個人的。”小和尚苦口婆心規勸。
“我去你個巴子的,這天下必須是我們燕國的,必須是,一定要是,我就是為了守護燕國才壯烈犧牲的,打一架就打一架,誰怕誰。”拿刀的鬼磨牙道。
“不能打……”小和尚感覺自己越描越黑,越控製不住,控製不住想要拍那兩個鬼白森森的後腦勺。
你說這倆腦子到底在想什麽?怎麽就不是正常人所想的。
“打就得流血,就得犧牲,就會生出仇恨,生出無休無止的仇恨,難道你希望你的兒子,你的女兒繼續重複你的悲劇嗎?”
一把黑傘下微微輕抬,露出一個女子冷冽清魅的容顏。
“你是誰?怎麽也能看到我們?”拿劍的鬼問。
“敢死營第一百二十八弟子邵忠拜見師父,弟子無能,弟子無能,不能再為國為家盡忠職守……”拿刀的鬼跪在地上,未語先凝噎。
他自然知道她是誰,他死了那麽多年,守護的是誰的天下,守護的就是她的天下。
可惜他無能,比師父早走了那麽多步。
“邵校尉,人人匆匆數十年,多少恩怨在人死的那一瞬間風流雲散,何苦還帶著仇怨,在人世間不肯離去?”
“這千萬年來,不變的是這天地間日月山川,是江河湖海,是亙古的星辰,而我們如那螻蟻一般,一代代的生,一代代的死,從沒有在天地間留下半點痕跡,算什麽江山的主人?我們不過是江山的過客。”玉笙伸手扶起邵忠。
“江山的過客?”拿劍的鬼低低的喃喃自語。
“我們都是江山的過客,卻要留下一些不死不休的仇恨,一代一代傳下去,讓後世之人也不死不休的打來打去,真的好嗎?”玉笙問。
“不……不好,其實我並不想殺你,畢竟你還沒娶媳婦,連個後都沒有,殺了你,你家豈不是斷子絕孫……”拿劍的鬼頹敗的放下劍。
“老鬼,其實我也不想殺你的,你家孩子還沒長大,沒長大的孩子沒了爹可怎麽活?你說等你家孩子長大了,他若是也跟你一樣……算了,我們走吧……”拿刀的鬼也放下自己的刀。
如果他活著,如果他家娃也上了戰場,碰了麵,豈不是殺了人家老子,又要殺人家兒子,天理何在?
“走,我們兄弟兩一起搭伴走吧,黃泉路隻有一條,地獄隻有一個,不用分了……”
“和尚,念往生咒吧。”玉笙微微抬傘,再一次消失在黑傘之下。
“衡主,衡主……”
小和尚著急,先別走啊,往生咒還沒念呢?前麵還有十萬亡靈呢?危險……
“兩位爺兒們,老鬼我又來了,這次你們走不走,不走我去別處轉轉,今兒可,天真冷,我還想找個地方討杯酒喝喝……”
小和尚看不見玉笙了,一轉身,又看見一個鬼……差,鬼差一鞭子甩出一道黃泉路,還想喝……酒……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阿彌那個陀佛。
“走,這回我們走,你且先等等。”拿刀的鬼有些可憐的問小和尚:“小和尚,你莫念往生咒了,我看你不會佛法吧?你不會佛法怎麽就下山了?還是快回去讓你師父好好教教你吧。”
“會,我把靈音寺的的佛法研究了個通透,師父說我佛法無邊,才讓我下山……”小和尚連忙說道。
他生活在靈音寺十八載,靈音寺藏經閣所有的經文他倒背如流,靈音寺的方丈說他的修為甚至比他師父還精進,所以他師父才攆他下山。
“那你是忘了用?”拿劍的鬼亦是可憐的問。
“我是忘了,我也怕傷了你們……”小和尚摸了摸冰涼涼的肩膀,惆悵。
師父曾經說過,區區鬼魅魍魎,隻要他心裏默默念個經,沒有鬼能傷的了他,可是佛法高深,一個掌握不好,那些鬼魅魍魎的靈魄必定會受損傷,說不定連走上黃泉路的機會都沒有了。
“那你下次別忘了,要不然你會成點心的……”拿刀的鬼提醒小和尚,然後和拿劍的鬼走上了黃泉路。
黃泉路漫漫,一直通往前方,再往前的方向。
前方是什麽地方?
是十萬亡靈飄蕩的地方,是燕楚一次又一次廝殺的地方,是死去的靈魂不肯離開的地方。
小和尚有點怕,他好像沒有舌戰群儒,舌燦蓮花的本事。
他在靈隱寺的時候不是麵對師父就是麵對一口鍾。
師父說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
他自小到大撞了十年的鍾,然後師父給他帶回來一個師弟。
那個師弟比他年齡大,可誰讓他比他入門晚,隻能當師弟。
他這個師弟比他更不善言辭,更不懂的和尚看家本事,什麽混混水摸摸魚,打打機鋒之類的事情,以至於他到現在,想說的話是什麽都說不出來,怎麽才能積累十萬功德?
難不成要念一念往生咒,強行抹去那些亡靈的記憶,送他們往生極樂?
小和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鬼魅魍魎不能怕。
他們當和尚的都怕,這普通人該怎麽活?
然後他麵前出現了一個分叉口,叉開兩條路。
兩條路,該走哪一條?
哪一條前麵有十萬亡靈等著他?
“和尚,這裏有一條路是回太上仙宗的,你給他們送完信後,就走吧,回你們靈音寺,以後莫要再下山了。”
小和尚耳邊傳來一個聲音,然後他看見一個紅衣女子為他指了一條路。
一條似乎充滿了希望的路。
“衡主,師父說讓和尚積累十萬功德才能回去,和尚不能違抗師命,和尚要超度那十萬亡靈才能走。”靈犀和尚老實的說道。
“你超度十萬亡靈是為了成為得道高僧嗎?”玉笙問。
“不是,人人都說我師父是得道高僧,我不是。”和尚回答。
“你既然能超度十萬亡靈,不是得道高僧,又是誰?”玉笙問。
“我超度了忘靈,我還是我,我還是和尚,一個小和尚啊,我是和尚這件事和超度亡靈沒什麽關係吧?得道高僧不也是個和尚?”靈犀和尚道。
“是沒什麽關係,那你為什麽要去超度亡靈?”玉笙又問。
“每個和尚不是都應該超度亡靈往生極樂嗎?要不然要和尚有什麽用?和尚不就是極樂世界的信仰嗎?”和尚道。
“和尚,你相信極樂世界嗎?極樂世界在什麽地方?”玉笙道。
“相信啊,極樂世界就是讓你感覺快樂,感覺無憂無慮的地方,極樂世界就是沒有苦難,沒有仇恨,沒有七苦的地方,隻要我們心中有極樂世界,那麽我們無論在哪裏都是極樂世界。”和尚回答。
“如果我們的內心感受不到快樂,如何到達極樂世界?”玉笙道。
“功德,無量功德也是我們通往極樂世界的一條道路。”和尚道。
“和尚你知道嗎?你超度了十萬亡靈就離不開了,所以別管了,走吧。”玉笙道。
“為什麽?衡主說的話,和尚不明白。”靈犀和尚皺眉。
為什麽你們一個個說的話,比和尚說的話還雲山霧繞,還會打機鋒?
他是不是做了個假和尚?
“累積十萬功德的和尚便能修成一身佛骨,如果你有佛骨,是要被人抽出來,封妖的,你回去告訴你師父,就說佛骨我已經有了,是無心送給我的,不需要你了。”玉笙淡淡一笑,說出了一個秘密。
這個秘密足夠讓靈犀和尚震驚的說不出話。
佛骨,他知道佛骨,他們靈音寺無覺大師不就是一身佛骨……
他師父讓他累計十萬功德是為了佛骨?
他師父讓他修成佛骨是為了抽出來封妖的?
他師父養了他這麽多年,就是為了讓他為這個天下犧牲一下?
他師父讓他辛苦不輟的日夜修行佛法,就是為了今天?
他師弟無心呢?
他師弟一定知道了什麽,才會義無反顧的被眼前這個衡主一劍劈死的吧?
按理說,這個衡主殺了他師弟,他應該報仇的……
他怎麽報仇,他渾身上下隻有一串佛珠,沒有刀,沒有劍,怎麽報仇?
不對,他是和尚,他不能心有有怨,不能心中有恨,不能妄動殺念……
“和尚,十萬功德不是那麽好拿,拿了也不是那麽好過的,有你沒你,這個世界改變不了什麽的,莫要做無謂的犧牲了,去找你的極樂世界吧。”所以離開吧。
“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徹,淨無瑕穢……”
功德,無量功德,誰也不嫌多,當年地獄佛陀行走人間,揚善懲惡,超度四方遊魂,積累了十萬功德,她的仙骨在無心的加持之下有了佛性,也就變成了佛骨。
無心給了她一副佛骨,哪裏還需要靈音寺祭獻一個人?
暗黑的夜,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玉笙走向另外一條路,一條虛無縹緲的路。
那條路上有十萬亡靈等著她。
往生咒,她聽無塵和尚念了一個月的經,是不是早已經奠定了今天的結局?
靈音寺的無邊佛法隻渡有緣人,有緣人就要做她應該做的事情。
玉笙走在那條路上念起了往生咒,往生極樂。
這世間所有的執念,所有的悲傷全都抹掉吧。
那一個個遊蕩在人間的遊魂,走進了鬼差一鞭子一鞭子抽出的黃泉路。
黃泉路上再也不分燕楚,不分高低,不分貴賤,但願來生天下太平,再無紛爭。
往生咒一遍一遍的念起,她在無數飄飄蕩蕩的遊魂盡頭,看到了一個人。
說來好笑,那個人也在念往生咒。
說來更好笑,那個人她認識,而且很熟,不是慕小五是哪個?
他們在十萬亡靈之間遙遙相對,彼此都可以看得到彼此。
那一天她離開他的時候她說她忘情了,她說她已經做到了心中有情,心中有他,卻不為情牽,不為情困,也不在執著與他了。
她可以抱著他像一池春風吹不皺的春水,她可以坦坦蕩蕩的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無雜念,無執念,無一切妄念。
可是後來,當她記起恨得時候,她親手劃開了他的胸膛,拿回了自己的心。
他說他對她一片癡心,她說她不會可憐他。
愛可以勘破,那麽恨呢?恨如何勘破?
是要自己的痛千百倍的還回去,是要讓對方也嚐一嚐她曾經的經受的種種痛苦,種種磨難才肯罷休嗎?
她的前半生因為他失去過親人,失去過朋友,失去過兄弟,甚至到最後失去了生命,那麽她是不是也該讓他也嚐一嚐,失去這一切的滋味?
玉笙再抬眼的時候,慕小五已經消失了,仿佛她剛剛看到的那個人影隻是幻覺一樣,靈犀和尚一步踏進了十萬亡靈之間:“施主,你入魔了。”
“和尚你為什麽又回來了?”原來那道身影真的是幻覺,原來他還是她心中的魔?
“阿彌陀佛,施主,我們超度亡靈,難道隻是為了積累功德,修一身佛骨?”
“如果超度亡靈沒有功德,那麽我們就應該眼睜睜的看著這些亡靈困在死地,永生永世不得解脫嗎?超度亡靈是和尚應該做的事情,和尚不能因為施主有了佛骨,也不能因為可不可以積累功德,更不能因為懼怕生死,而選擇做或者不做。”
“我們不能為了成佛,而去普渡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