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我們不要自欺欺人了
天下百姓，眾人皆知，有口皆碑，她的雲湛哥哥是救世主，隻要有慕雲湛的地方，一切都會春風化雨，不會有人餓死，不會有人病死，不會有人凍死。
慕雲湛是斬妖除魔的戰神，是護佑天下的聖人，是悲天憫人的謫仙。
她雲湛哥哥為天下，為百姓做了那麽多事，憑什麽不能坐一坐那個位置？
她的父親呢，經曆了那麽場戰爭之後，她的父親和母親早已沉屙難除，痼疾難愈，不是閉關就是閉關，哪裏為天下，為百姓操過一份心，賣過一份力？
這麽多年以來，不都是她的雲湛哥哥以一己之力，支撐著這個多災多難的楚國嗎？
論起功勞，誰能比她雲湛哥哥的功勞大？
所以她的雲湛哥哥憑什麽不能坐一坐九五之尊的位置？
這個位置不是慕雲湛的，就是慕雲澈的，反正不能是慕雲昱的。
哪怕他也和慕雲澈一樣，跟在她身後一直姐姐，姐姐不停的喊。
哪怕他也和慕雲澈一樣，拉著她的衣角，求她抱一抱，她偏偏隻不抱他，就是不抱他。
他才不是她的弟弟，她的弟弟隻有乖乖聽話，特別聽她話的慕雲澈。
她讓慕雲澈向東，慕雲澈絕對不能向西，她讓慕雲澈向南，慕雲澈絕對不會向北。
否則她就不認他這個弟弟了，隻要她不認他，這個皇宮裏麵有誰會給他好臉色？
她父皇母後捧在手心裏麵的，永遠都是慕雲昱啊，慕雲昱從一生下來就占盡了寵愛，哪裏還有他慕雲澈的立足之地？
你看就連一向公平公正的雲湛哥哥，不是也不自覺的對慕雲昱比對他好？
天下間唯一對他好，唯一打心裏麵對他，比慕雲昱好的人，隻有他的傾城姐姐。
所以傾城姐姐讓他打狗，他絕不罵雞。
當他對燕國那個小公主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完了。
那個燕國小公主會記恨他一輩子，並且一輩子打他壓他，還不喜歡她。
誰讓他已經變成了慕傾城手中的劍，慕傾城指哪，他就必須打哪。
慕傾城這十年之間過得並不如意，因為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一直以來，不是她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嗎？
一直以來，大家不是都說過，隻要她有求，他們必應，就是讓他們死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她不過要他們還一下債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
難不成以前的承諾說反悔就反悔了？
到底誰不講信用，誰不講道理？
講不通道理，講不通的永遠是道理，尤其是跟女人講道理。
所以慕雲湛一直在碧落宮，陪著他的妹妹陪了八年。
八年之後，就到了她與妖狐狸的十年之約。
十年之約自然也是可以往後拖延，誰讓她的雲湛哥哥重傷不愈，她哪裏有心思嫁人？
不如等燕國小公主出山了，你殺了她，幫我奪了她的靈魄與仙骨，我們再提婚約可好？
好啊，燕國小公主居然還活著，那她什麽時候出山？
妖狐狸明知道她在找借口，可是他還是縱容她，一直無條件的縱容她，就好像楚國上下縱容她為所欲為一樣。
他縱容她一直縱容到，燕國那個小公主揭穿她的真麵目，讓她成為眾矢之的，不得不嫁給他為止。
他知道她所有的秘密，他知道慕雲湛不知道的所有事情，他知道她不是一個好人，她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惡毒，一個惡毒的魔鬼。
當這些秘密暴露出來的時候，便是她無處可躲的時候，也是她必須遠嫁妖族躲禍的時候。
所以他從來不逼迫與她，他很配合，很配合她想做的事，想殺的人。
隻要她殺不死的人，總會有人找她來報仇。
不止她一個人想要報仇啊，別人也會找她報仇的。
這就是他狐族經曆了那麽長歲月積累下得智慧。
雖然他們智慧被上天剝奪了，可是千年萬載活下去，總歸比目光短淺的人類要強一些。
所以燕國小公主不能死，隻要小公主來找她報仇時，就是他站出來保護她的時候。
他對她說，隻要她嫁給他，就能逃離是非之地，隻要她嫁給他，就能再一次成為拯救天下蒼生的天下第一美人。
他說隻要她嫁給他，他就替她背鍋，替她的雲湛哥哥背鍋，燕國小公主隻是說是她陷害了的天下第一公子與不仁不義，是她要摧毀你們楚國的信仰，擾亂你們楚國的軍心……
可是她從來沒有說那些罪孽，到底是誰做下來的。
那麽到底是誰取了虞美人之毒，製出逍遙散，開了那麽多逍遙窟，斂天下之財為己所用呢？
所以嫁給我吧，別讓那個光風霽月的天下第一公子，為你背負那麽多罪惡。
他替她背了鍋，他對外宣稱，他是為了給他們妖族買肉，買很多很多肉吃，才會誤入歧途的。
畢竟身為妖皇，他怎麽能看到自己的大妖小怪挨餓受凍？
要不然妖怪們個個餓得出來吃人怎麽辦？
他也是為了天下太平，才會利用人類好色，貪一貪財的。
你們人類如果不好色，哪裏會舍那麽多財，分明是你們人類意念不夠堅定，你們人類若是懂一懂分寸，知一知善惡，哪裏還輪得到我乘虛而入……
你們別不知好歹，趕快把你公主嫁過來，要不然我帶我們妖族的妖獸來你們楚國吃點人試試？
不講道理，妖怪從不講道理，妖怪不吃人就不錯了，怎麽可能講道理？
所以隻能委屈傾城公主了，要不然妖獸真的來吃人了。
他為了她背了這麽大一口鍋，可是她為什麽不感動，為什麽一點都不感動？好像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他應該做的一樣？
這大概就是縱容和溺愛的後果吧。
自從慕傾城成為一個公主開始，這個世界一直捧著她，她想要的東西，那些人恨不得跪在她的腳下，心甘情願的雙手奉上，所以無論他做什麽，她都不會感動吧？
這世界上唯一可以感動她的隻有慕雲湛。
他們自小相依為命，他在大周冷宮護了她五年，他們之間的情意無人可及，她豈不是為了慕雲湛無數次的騙他，無數次愚弄世人。
在她眼裏，在她的心裏，隻有一個慕雲湛。
他該怎麽辦？
難不成像冰瑒對待鳳天羽一樣，折斷她的翅膀，強行把她留在身邊，再為自己生個娃？
人類不是經常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嗎？隻要生了他的娃，她的心就會在娃身上，大概也就會多看他一眼了吧？
一百年前冰瑒也是這麽想的，可是他成功了嗎？
鳳天羽寧願把一身皮囊送給一個乞丐，也不願意為他一個妖怪生娃啊。
有什麽意思？把她像傀儡一樣留在身邊有什麽意思？
就算像冰瑒一樣，獻出妖丹，獻出生命，人類也會不對他們妖族感動半分。
所以他把妖丹給了她，離開妖族，去尋找故鄉。
他們狐族的故鄉是塗山，他們必須回到塗山，才能尋求一條升仙之路。
隻有飛升成仙，變成九尾仙狐，他才有機會打破他們妖族的詛咒，從神族手中尋回他們妖族的智慧，尋回他們的愛情。
這個機會在哪裏？
他看不到希望，渺無希望。
然後他發現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人。
這個人與慕傾城完全相反。
同樣是公主，慕傾城是被人完全慣壞的孩子，隻要她想要的東西，別人必須雙手奉上，但凡有一點頗詞，那就是別人對不起她，別人虧欠與她。
這世間除了慕雲湛，隻要她得不到的東西，那就是毀掉也不能給別人。
她救人是為了慕雲湛，那麽她殺的人，害的人呢？
這份因果是不是也該慕雲湛承擔？
慕雲湛承得起因，承不起果，承得起果得人隻有他妹妹，他親生妹妹，沉衡。
如果不算慕傾城剜她仙骨的慘痛經曆，燕國那個小公主，十二歲之前是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玉笙，十二歲之後，是那受苦受難的沉衡。
十二歲，煉神返虛，並且將一把刀戳到他的麵前，何等天縱英才，何等驚才絕豔？
天生仙骨，天下共主，上天終於給了人類一個成仙的機會，還是有神下凡拯救天下來了？
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們妖族的一個機會？
不知道救苦救難的神仙會不會救一救，他們受了千年萬年煎熬的妖族？
我們修行是為了求獨善其身還是為了拯救世人？
我們站在這個位置難道不是來拯救世人的嗎？
如果我們隻是為了我自己，那我們憑什麽讓他們為你修碑立廟，燒香拜佛，焚香禱告，三跪九叩？
他們憑什麽跪你拜你，憑什麽捧你高高在上，受萬人敬仰？
還不是因為他們相信我們能夠拯救他們，拯救這個天下。
生而為人，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請命，為萬世開太平，為往聖繼絕學。
嗬嗬，看看，那個燕國小公主從根本上和慕傾城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他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人類的希望，也看到了妖族的希望。
她活著，她修行，她成仙，從來不是隻為了自己，如果她隻為了自己，就不會抽出一魄去救一個隻有一麵之緣的人，她也不會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救那個成為羅刹的水瑤一命。
已經成為羅刹的鬼了，一刀了結了，多省心省事？
不就是九州令牌嗎？在錦淩風臨死之前騙一騙，豈不也是手到擒來？
她根本不需要用她那勾魂攝魄的本事，她往那裏一站，就能勾走別人的魂啊。
這事放在慕傾城身上，一定會這麽做的。
何苦還去趟一回無邊業火，把死了的錦淩風救回來？
她才是真的救苦救難，她才是真的拯救天下的天下共主。
所以在她有難的時候，他應該為他們妖族留一條後路。
現在她回來了，她終於又變成沉衡回來了，那麽他是不是應該把妖丹亦或者別的東西拿回來，幫她一幫？
“玉笙，莫藏了，我知道你來了。”
千萬年不化的冰雪間，八條尾巴的妖狐狸桃花眼眯眯的呼喚。
“狐狸……”一柄黑傘微微抬起，露出一張冷冽清媚的容顏，如同一副姽嫿畫卷在他們妖族的大山上鋪展開來。
“討厭，叫冰冰。”妖狐狸笑，笑得賊眉鼠眼。
“那我隻能是沉衡。”玉笙回答。
“玉笙別鬧了，你猜我為你拿回來了什麽？”妖狐狸伸出一隻手道。
“你知道我需要的是妖丹……”玉笙靜靜看著妖狐狸，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妖丹我給了傾城，怎麽好意思要回來，我拿回來的是你的靈魄……”
妖狐狸伸開手，一道靈魄飛了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進了玉笙的體內。
“我沒有說我要取回我的靈魄……”
取回靈魄做什麽？
取回靈魄，慕雲湛該怎麽辦？
慕雲湛會灰飛煙滅的……
她本來就從未想過拿回靈魄，從來沒有。
“這一道靈魄傾城不會還給你，你也不會拿回來，所以隻有我幫你拿回來了……”
“玉笙，莫要自欺欺人了，我們都不要自欺欺人了，慕雲湛死了，慕雲湛不想變成妖獸活下去，否則有我的妖丹，他怎麽會死？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我們不要自欺欺人了好不好？”
地在動，山在搖，整個妖族傾巢而出，兵荒馬亂，一定是為了找他。
這說明慕傾城發現他拿走了那一道靈魄，也說明慕雲湛在此刻真的開始灰飛煙滅了。
妖狐狸笑，笑得比哭還難看。
“不好，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死，他死了就真的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
慕雲湛灰飛煙滅了，慕雲湛真的要灰飛煙滅了？
怎麽可以，怎麽可能？
他是護佑了她，陪伴了她八年哥哥，是那個教她立身立命的哥哥，怎麽可以徹底消失在這天地間？
不要死，不能死……
所以她要逼出剛剛回來的那一魄，她不能讓他消失，絕對不能。
“玉笙，清醒一點，他是我的情敵，可是我從來沒想過他死，你以為他給傾城妖丹，不知道她要做什麽嗎？”
“我知道她要慕雲湛成為妖皇，我知道慕雲湛成為妖皇那一刻，就是要替代我的那一刻，就是我該灰飛煙滅的那一刻，可是玉笙，我從來阻止過，我甚至期待他成為新的妖皇，也拯救一下我們妖族，可是他沒有，他不會成為一隻妖怪，這是他的選擇……”
“玉笙，你的雲湛哥哥說他是一個人，他說他要像人一樣活著，所以他若活著，怎麽可能會自私自利的要你的靈魄苟且偷生？”
“這不是你心不心甘情願的問題，是他心不心甘情願的問題，他是不會像現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玉笙清醒一點，慕雲湛真的沒了，這世間真的是誰也救不了他……”
作為情敵，他從來不恨慕雲湛的，那個天下第一公子太善良了，和他妹妹一樣的善良，善良的人不是都命苦，是命太苦，任誰也恨不起來的。
所以他阻止了她，他在她的靈魄中下了斷靈草，讓她不能為所欲為抽出自己的靈魄去救慕雲湛。
一切快到結束的時候了，就算再怎麽不舍，也必須做一個選擇。
既然你選擇不了，那就我來選擇。
累了，其實看著慕傾城變成那個樣子，他也累了，就讓他給大家一個解脫吧。
“你殺了他，是你殺了他……”
她逼不出那一道靈魄，她又上了妖狐狸的當，她竟然在斷靈草的身上栽了兩次？
不可饒恕。
玉笙眼淚落了下來，這一次慕雲湛真的要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玉笙，如果你認為是我殺了他，那你就殺了我吧。”
妖狐狸拿出一把刀遞了過去：“如果殺了我，你會好受一點，那就殺了我吧，我知道慕雲湛沒了，傾城也活不了，傾城活不了，我活著也沒意思……玉笙，今生今世我欠你的，傾城欠你的，我拿命還給你，死在你手裏，我心甘情願。”
“你為了她可以不要命，雲湛哥哥為了她也可以不要命，小七，小五為了她也傷我，害我，為什麽所有的人都為了她，置蒼生，置天下，置公平公正公義於不顧？為什麽我做什麽都是錯？”
一道一道眼淚從玉笙眼眶中奪目而出，玉笙痛，痛徹心扉。
“玉笙，你沒有錯，這世上唯一沒有錯的是你，你是我們的希望，是你告訴了我們什麽是真誠，什麽是善良，什麽是愛，什麽是奉獻，什麽是信仰……”
玉笙的話讓妖狐狸莫名的難受，這世間唯一沒錯的隻有她了，可為什麽偏偏讓她承擔這一切的痛苦？
“既然我沒有錯，那你們為何這般對待我，這般讓我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一直以來都是你們對不起我的，你讓我動手，那就莫要怪我大開殺戒……”
玉笙的眼睛泛起黑霧，濃濃的黑霧掩蓋了白色瞳仁，散發著重重妖氣，妖氣縱橫肆虐與她的周身，侵蝕著她的靈魂，她拿過那把刀，迅如雷電的一刀戳向妖狐狸。
“妖毒……”妖狐狸被一刀戳中，鮮血淋漓，一掌打斷了刀，向後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