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不負百姓,不負國家
“子翰,為父看到你有如此鐵血骨氣,為父感到很欣慰,無論你是兒子還是女兒都不重要了,你終究是我薛家最後的血脈,隻要你說一聲悔改,你依然是我,是我們薛家唯一繼承人。”
陽光毫無征兆的落了下來,薛畚忽然笑了,仿佛下定某種決心,朝著薛子翰伸出了手。
“兒還父親養育之恩。”薛子翰一劍插在地麵上,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衝著薛畚叩頭。
一聲,兩聲,三聲……
“養育之恩重於天,你背信棄義,下毒害人,數典忘祖,區區幾個響頭能還的了什麽?子翰,你要不要割肉還母剔骨還父?”薛畚緩緩收回了手,臉色青黑青黑的問。
“為人夫為人父竟然說出如此絕情的話,薛國公是要逼死自己女兒嗎?”
一個老嫗背著一個布袋,那個布袋看起來很沉重,沉重的老嫗隻能弓著身子,一步一挪,顫顫巍巍走來,走到大路中間,擋住了妖獸的去路。
她站在妖獸麵前,背著布袋,試圖將自己的佝僂的身子站正了,站直了,可是她再怎麽努力,也依舊那般佝僂,看起來就好像對著薛畚,對著妖獸卑躬屈膝,搖尾乞憐。
她擋在了薛子翰身前,蒼老混濁的的眼睛望著薛畚,如杜鵑啼血一般的問。
“如今我薛家的事情,已經淪落到乞丐都可以置喙?”薛畚疑惑,卻按住妖獸停了下來,冷笑。
“薛國公貴人,大貴人,我等布衣平民,在薛國公眼裏不過是個乞丐……”老嫗自嘲道。
“老人家,看在你年齡大了,腦子糊塗了,我奉勸你一句,莫要螳臂當車。”
薛畚麵色不善,他座下妖獸是可以一腳將那個老嫗踏個粉身碎骨,可是他不能,他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隨意踐踏一條無辜的人命。
方才他已經被自己的女兒罵自己罔顧人命,背棄百姓,若真的那麽做了豈非落人口實,真的惹了眾怒?
“薛國公,我已經死在你手中一次了,現在你還想殺我?沒可能了。”老嫗把後背上的布袋,丟在地上,撒出一布袋大小不一的銀豆子。
銀豆子滾落在地上,薛畚也終於看清那個老嫗的後背。
老嫗雖然弓著身子,可是她的後背卻好像少一塊骨頭一樣,塌陷著一個坑。
那個坑刺痛了薛子翰的眼睛,跪在地上的薛子翰無力的閉眸。
“你到底想做什麽?”薛畚問。
“當年你如何買下我的女兒,現在我如何買下你的女兒,反正女人在你眼裏值不了幾個錢,你開個價吧。”老嫗道。
“嗬嗬,從來沒有人敢對我這般講話。”薛畚笑,笑得冷厲無情。
“你心虛了。”
“我心虛?”
“你何時說過廢話?”尤其是現在說了兩句廢話。
雷厲風行的薛國公不是揮一揮手就能要了人的命嗎?
去母留子,那一年他不過說了四個字就決定了她女兒的性命嗎?
她女兒死了,她女兒生下孩子那一刻,就被他下令勒斷了脖子。
她在死人堆裏上找到她的女兒時,她女兒的歪歪軟軟,好像一個被人丟棄的破布娃娃。
“當年你也是像現在一樣,威風凜凜的坐在妖獸之上,拿著一袋銀子,丟到我們家麵前,搶走了我的女兒,你說女人嘛,生來就是要嫁到別人家,為男人生兒育女,相夫教子,你說嫁到別人家還不如嫁給你,你給的銀子可比別人多……”
“我們家是良善之家,就算窮死,苦死,也不可能賣女兒求生,況且我的女兒已經許配了人家,你當年強搶民女,若是真心對我女兒也好,可是你卻殺了她,你在她生下孩子那一刻下令殺了她……”
“你知道我抱著我女兒屍首的那一刻,心裏是什麽滋味嗎?你知道我捧在手心裏養了這麽大的女兒,就這麽被你一句話輕易抹殺了是什麽感覺嗎?”
“薛國公,我女兒死了,你也不肯放過,你要把她喂你的妖獸,我的背上就有你家妖獸踩塌的蹄子印……”
“以前你拿銀子搶走了我的女兒,現在又不要你的女兒了,那這些銀子算我買了她吧,我的錢可比你的幹淨,我是憑自己雙手賺來的。”
老嫗蒼老的聲音混濁嘶啞,伸出自己滿是老繭的手,一字一頓的說道,薛子翰已經淚流滿麵。
“倘若不是你要帶她走,我怎麽會殺了她,不忠不潔的女人就該死,,子翰,你就是聽信了這個老妖婆的一麵之詞才與我作對?”薛畚笑容漸漸消失,問。
“父親,我說過,你應該麵對事實了,事實就是你殺了我的母親,你是我的殺母仇人。”薛子翰站了起來,拔出地上的劍,將劍遙遙指向薛畚。
“好計謀,沒想到那個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會,隻會躲在女人背後,種自己一畝三分地的人,竟然不聲不響鋪了這麽大一盤棋,大意了……”
薛畚閉眸,他忽然明白了那一年那個人為什麽會幫助一個寡婦來搶人,為什麽會不顧一切的,把那些準備給妖獸的屍首全部搶走。
他忽然明白了他為什麽會悄無聲息的,讓薛子翰坐上三軍統帥的位置,他忽然明白了那個女人為什麽與他們薛家明明不死不休,卻獨獨對薛子翰另眼相看。
他以為這是他們兄妹兩個對他們薛家的妥協,卻沒想到他們是在磨一把劍,一把可以無聲無息將他粉身碎骨的劍。
這是一個局,一個他們兄妹兩人布了多年的局,他們不但要讓他粉身碎骨,還要一腳把他推進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他們薛家唯一的孩子是個女兒,這個女兒還要親手推翻她的父親,推翻她的家族,他們薛家敗了。
“不是計謀,人家說的句句屬實,又救了我老婆子的性命,讓我苟延殘喘到今日,在這眾人麵前,揭穿你的的真麵目,為我的女兒雪冤,讓你的女兒明白真相,哪裏是什麽計謀?薛國公一生若坦坦蕩蕩,愛子愛民,又怎麽會落到今天這般局麵?”老嫗道。
“薛國公,莫要再做無謂掙紮,交出虎符,讓天下歸心吧。”薛子翰麵無表情的說道。
“天下歸心?子翰,我明白你們心裏想些什麽,我也明白她這一次為什麽一直按兵不動,她不想再發生以前那樣打打殺殺,流血流淚,兩敗俱傷的事情了,可是你覺得不打不殺,不流血,不流淚真的就能天下歸心?”薛畚問。
“隻要我們沒有欺壓,沒有迫害,沒有剝削,沒有結黨營私,沒有恃強淩弱,沒有高低貴賤,隻有平等,人人平等,何愁天下不歸心?”
薛子翰的話音剛落,國師府附近的百姓家家戶戶打開了街門,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孩子,他們一個一個的坦然從妖獸身邊走過,走到薛子翰前麵,擋在了國師府門前。
“哈哈,可笑,可笑,這些都是她教你的?”
薛畚座下妖獸一步一步往前走,意欲踏碎一個個神色慌亂,卻大義凜然的百姓。
“不懼生死,不畏將來,不負百姓,不負國家,不負本心。”
妖獸張著血盆大口,散發著恐怖的氣息,仿佛擇人而噬般,已經逼近他們。
一道劍光閃耀著萬丈光芒,薛子翰飛身而起,殺的不是妖獸,而是薛畚。
那道劍芒在薛畚的眼睛中逐漸放大,越來越大,薛畚仿佛歎了一聲,然後他的身後飛起了一隻鷹隼。
鷹隼尖利的爪子衝著薛子翰抓了過來,抓得是她的眼睛,隻要她的劍刺進薛畚的心髒,那麽那隻鷹就會要了她的眼睛。
他篤定她不敢刺死他,所以他坦坦然然坐在妖獸背脊之上,直麵那一道寒芒。
這一次他賭對了,那一點寒芒終究沒有刺進他的心髒,鷹隼自然也沒有抓瞎她的眼睛,他們都被一個黑衣人給救了。
薛畚頭頂上仿佛飄來一片烏雲,他身後的鷹隼淒厲的尖叫,落了滿天的鳥毛,然後劍芒在他眼前消失。
“你傻啊,這麽大的事情居然敢騙我?你一個人對抗這麽多人,你不想活了……”橫星幽將薛子翰從鷹爪之下強按了下來,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我才不傻,是你傻,你沒看到我身後那麽多人了嗎?他們全都是支持我們的人,支持衡主的人,我才不怕……”薛子翰眼淚落了下來。
她與父親對峙的時候沒有落淚,卻在看到橫星幽的這一刻再一次淚流滿麵。
“薛畚,當年我們妖族與你們人世間的約法三章,作為妖族的皇者,我從來都是謹記於心,而你卻仗著我給你的東西為所欲為,當真是認為我們妖族要唯你之命是從嗎?”
一隻妖狐狸搖著八條雍容華貴的大尾巴,出現在一座茶樓的樓頂上,仙姿飄飄,風采絕世的眨了眨那雙桃花眼,本來聽從薛畚以及薛畚身後勾連之人命令,要踏死這些人的妖獸,全乎靜止不動了。
“那個狐狸精,你怎麽來的這麽晚?我還以為你也被薛家給剝皮抽筋了呢。”橫星幽看著房頂上那道身影,由衷的笑道。
“我不過看了會熱鬧而已,你看薛家這位千金小姐多有骨氣?這多喪盡天良,喪心病狂的話出自她口,也顯得好有道理……”
“人呢,真可怕,自己製定的遊戲規則居然還可以當放屁,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每天吃個人嚐嚐鮮?”
薛畚本能的開始害怕,渾身肌肉不由自主的顫抖,於是他開始控製著妖獸殺人,屠殺幹淨這些擋在他麵前的螻蟻,可是妖獸好像定住了一樣,依舊動也不敢動。
誰說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鳳凰永遠是鳳凰,就算沒毛,也依舊威壓如山。
長久以來的安逸以及一帆風順,讓薛畚忘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妖族是有一個皇者的,雖然這個皇者在慕傾城的壓迫下毫無存在感,但是他終究是妖族的皇者,任何妖獸在他麵前豈能不俯首稱臣?
他是妖皇,他就算被慕傾城騙走了妖丹,依舊是妖皇。
在他麵前,誰能控的了妖獸,妖獸就算再沒有智商,也依舊會記得自己的皇,那是拯救他們的皇,是要帶他們回家的皇。
“薛畚,是我請你下來,還是你自己下來?”妖狐狸笑眼眯眯的問。
要下來嗎?要從那高高在上位置上下來嗎?怎麽下來?摔個粉身碎骨嗎?
薛畚頹敗,很頹敗,今天他們薛家敗了,敗的很徹底,其實那個女人的殺招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兒薛子翰,畢竟薛子翰就算內心再怎麽堅定,也不過是剛剛勤奮修煉了幾天修行者,有什麽本事殺了自己的父親,所以這個妖狐狸才是殺手鐧,是最重要的殺手鐧。
哈哈,妖狐狸釜底抽薪,把所有妖獸都帶走,任他們什麽薛家,裴家囂張。
沒有妖獸,他們囂張?
怎麽囂張?
自己親自下場咬人嗎?
上天欲將一個人滅亡,必使一個人瘋狂,如今他們瘋狂了不知多長時間了,也該得到報應了。
報應啊,來的說快也快。
妖狐狸的聲音隨著風傳了出去,傳遍了雲澤城的大街小巷,於是從緊閉的家門裏麵走出的百姓越來越多,團團將他們雲澤城所有欺善怕惡的權貴圍個水泄不通。
不能下來,下來就是從雲端跌落到塵埃,然後他們會變得什麽都不是,甚至會被人活活打死。
“借來的力量是你自己的力量嗎?不是自己的力量,你怎麽知道你的夥伴什麽時候出賣你?”
當年那個女人依稀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可是他風頭正盛哪裏記得這些?
現在就是她預言成功的一天,妖獸真的背叛了他們,真的可以置他們於死地。
“不想死的全都閃開,全都閃開,否則莫怪我們無情……”
裴家的鞭子剛剛甩出去,就被橫星幽一把拽住,給生生拽下了妖獸背脊,噗通一聲掉進了人群之中。
“峻兒,你怎麽樣,你沒事吧,不怕,爹保護你,爹保護你,子翰,子翰你看在我們兩家是親戚的份上,就把解藥給我們吧……”
裴國公見裴峻軟弱無力的躺在地上,話都說不出口,隻有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仿佛在哀求他爹把他救出去,可是如何救的出去?
裴國公一襲錦衣華袍跪在地上,拽著薛子翰的衣角,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求。
“放心,不是碧落丹,是軟筋散,明天就能說話了。”薛子翰看了一眼裴峻,麵無表情的說道。
“不是碧落丹……”
裴國公立刻收回眼淚,他抬頭看了一眼團團把他圍住,麵色很不善的百姓,眼神開始閃爍。
噗通,又一個人被人丟進了人堆裏,這次是個將軍,是個身經百戰的將軍。
嗬嗬,一個將軍就這麽輕易被人拉下馬?何等可笑,何等諷刺?
可是雲澤城中這等可笑,這等諷刺的事情一直存在,一直就這麽堂而皇之的存在。
大家隻要用人命血祭妖獸,和妖獸結盟,就能爬到妖獸背上,當上參將,當上校尉,當上將軍,甚至位列三公,威風凜凜,意氣風發的走在雲澤城寬闊的大街上,受萬人敬仰。
可是現在,他們失去了妖獸的倚仗,一個接一個被人從妖獸背上拽下馬,丟進憤怒的百姓之中,開始承擔被欺壓多年所積壓的熊熊怒火。
“子翰,子翰,你救救我們,救救我們,你忘了,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他們再也不能高高在上,再也不能趾高氣揚,再也不能為所欲為,隻能哀求別人,哀求別人放自己一條生路,就好像當年別人匍匐在妖獸腳下,苦苦哀求他們放自己一條生路一樣。
可是當年他們放了嗎?他們讓妖獸一口吃了那些如螻蟻一樣的低賤的人。
前世因今世果,如今該他們品嚐自己種下得苦果的時候了。
“裴國公,衡主讓我給你帶句話,她說,挨揍的時候最好蹲下來,將膝蓋縮卷在脖子下麵護住肚子,然後抱住頭……如果你們僥幸不死,那麽到了刑部大牢,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吧,免得她用刑,傷了彼此的情意……”
薛子翰望著湛湛青天,眼眸中是靜冷如雪的哀傷,身後慘烈的哀嚎,讓不忍卒睹,不忍卒聽,隻能緩緩閉上眼睛。
“薛畚,衡主說,從今往後,刑部歸我管,你是現在死在我劍下,還是跟我回刑部大牢,看看我的真本事,讓我好好伺候伺候你們爺兒們……”
劍光縱橫,人影齊飛之下,所有的權貴都被拉下了馬,丟進人群中,好像過街老鼠一樣被人毆打,隻有薛畚依舊不肯從妖獸身上下來,薛老頭撿了根的鞭子,遙指薛畚問。
其實像他這樣也算是一個梟雄的人,此刻就是壯烈橫死街頭,也算是全了他的忠義之心。
“好死不如賴活著……”
“嗬嗬,今天你若選擇死在我劍下,說不定我還會留一條生路,可沒想到我們薛家出了個貪生怕死之輩,罷了,我們去牢裏再好好敘敘舊。”
“因為我想看一看,這天下百姓對我的怒火到底有多深?”
“我看你還不如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