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塗山找到了
“她贏了,她在告訴我們就算她死了,她也能贏。”清冷的宮殿,冰鳶寂寞如雪。
“她成熟了,她再也不是那個一言不合就拿著刀,與全世界為敵的人了。”妖狐狸冰魄感慨。
“哥,我們該怎麽辦?”冰鳶問。
“鳶兒,作為一個哥哥,慕雲湛是不合格的,他優柔寡斷,心慈手軟,不但害了傾城走上不歸路,也害了沉衡受盡磨難,所以你走吧,現在妖族的事情由我來扛,我不想當一個不合格的哥哥了,你去過你想過的生活吧,去喜歡你喜歡的人吧。”冰魄道。
“他不喜歡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我們妖族的魔咒不就是我們喜歡的人永遠不會愛上我們嗎?”
“既然知道,當年何必還要上當?”
“我心甘啊。”
“那就不要後悔。”
“我不悔。”冰鳶笑道。
他們妖族的魔咒,就是喜歡上一個人,便會不由自主的不擇任何手段,也要把他綁在自己身邊,哪怕明知道那個人永遠不會喜歡她,永遠不會愛她。
上一代妖皇冰瑒如此,她的姑姑冰璃如此,她的哥哥冰魄如此,她也如此。
當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是她就是喜歡上了他。
他知道她喜歡他,所以他選擇欺騙,欺騙她嫁給他。
雖然明知道是假的,可是她願意相信那個假話是真的。
當年鳳天羽對冰瑒說,我永遠不會愛上你,永遠不會。
當年沉夜對冰璃說,我可以迎娶你,可以給你,你想要的位置,我可以不去愛我愛的人,可是你要知道我這麽做都是為了天下。
當年慕傾城對她哥哥說,要想她嫁給妖皇,除非她死。
她死了,在她嫁給冰魄的時候心如死灰。
但是他對她說了什麽?
他說他日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他說我喜歡你,嫁給我吧,從此以後我的身邊隻有你一個人。
他不知道妖族魔咒的,他說起謊來認真的樣子,真的讓她如同著了魔一樣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從來沒有人和他們妖族說過這樣的假話,從來沒有。
隻有他對她說了,隻有他願意對她說喜歡她這樣的假話。
所以她明知道他不愛她,還是義無反顧的嫁給了他。
她成了他的妻子,他與她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沒錯,他就像招待遠方客人的一樣,例行公事的對她噓寒問暖,例行公事的陪她喝茶聊天,例行公事的和她恩恩愛愛出現在眾人麵前,然後與她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她見過他有多麽寵愛他妹妹的,她見過他妹妹與他那般不分你我的相處方式的。
她見過他每天對著月亮擔憂,惆悵他那個從來不聽話的妹妹,每天都控製不住自己給他妹妹提筆寫信,但每每寫完以後,又落寞的收起來,從來沒有寄出去過。
可是他何時那樣對待過自己?他何時與她夫妻同心,不分你我,誰家夫妻過日子,會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但就算是這樣的日子,也是他們妖族所有妖怪都羨慕的日子。
一個人哪怕沒有真心,卻依然願意騙她,也是對她最好的恩賜吧,畢竟她擁有一份他們妖族從來沒有過的愛情謊言。
十年,她與他平靜的生活了十年。
這十年的時間裏,雖然他從來沒有為她畫過眉,沒有為她梳過妝,沒有為她挑選過胭脂,甚至沒有送過她一朵花,但是她每天早上醒來,每天晚上睡去,都能看到身邊的他,就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他會陪她吃每一餐飯,會陪她走每一段路,會在下雨的時候為她舉起一把傘,會在寒冷的冬天為她披上一件衣,會在明月如霜的時候帶著她遊湖,他帶她看過很多風景,殊不知她眼中最美的風景就是他。
十年來,他陪她春去秋來,陪她寒來暑往,卻依然如他的名字一樣,沉墨,沉默。
十年光陰匆匆而過,他們從來沒有過爭吵,從來沒有鬧過別扭,現如今想想,那是因為他隻和她談過風,談過花,談過雪,談過月,從未談過其他的事情。
比如他的妹妹,比如燕北落,比如楚國,比如妖族,他從來都是三緘其口,置身事外。
他的生活一直很簡單,很寡淡,很安靜。
他從來沒有爭權奪利過,他從來不會插手他們燕國任何事情,沉夜明明隻有他一個兒子,卻偏偏立了別人當太子,甚至有傳言沉夜會傳位給他妹妹,也從來沒想過傳位給他,因為他真正做到了無欲無求。
“生活對於我們來說是什麽?是一席地,一時蔬,一盞茶,一間房,足矣。”
他有一塊地,他喜歡在那塊地上種幾席蔬菜,然後豐收的時候,帶著她在那塊地上的一間房中住上一段時間。
他們日日躺在搖椅上看花開花落,看雲卷雲舒,然後自給自足,采摘蔬菜,像普普通通的貧賤夫妻一樣,日日茹素,然後吃到麵帶菜色,想拿他開葷為止。
她以為這樣假裝有愛情的日子會一直長久的走下去,她以為他會一直把她騙下去,然而那一年,好像忽然之間,一切都變了。
那一年慕雲湛死了,他妹妹死了,燕北落死了,沉夜死了,燕家舊臣如炸了鍋一樣紛紛指責他們沉家,想要獨占燕家打下來的大好江山,所以才會聯手楚國慕家害死了燕家唯一傳人燕北落。
隻要燕北落死了,這燕國豈不是再也沒辦法改名換姓?
可是就憑你一個永遠修行不了的普通人,可以撐得起這個國家嗎?
你以為隻要擋你的所有人都死了,你就能真的坐上九五之尊的寶座?
笑話,就算他們燕國再也不能物歸原主,他們也不能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隻懂得種花種菜的書生低頭。
樹欲靜而風不止,燕家舊臣中最有實力,最有心機薛家蠢蠢欲動,欲除掉他們沉家取而代之。
而他兩手空空,手無寸鐵,該如何反抗,如何自保?
其實這十年來,她不該在他雲淡風輕的生活下不聞不問,她不該任由燕北落的燕氏家族實力越來越強大,強大到所有的人都隻認燕家為主。
如蝗蟲一般依附在燕家的這一群人,完全不知道吃的誰家的飯,又造的誰家的反,反正是個個趾高氣揚的壓在他們頭上,個個想要殺掉他們,直接改朝換代。
作為他的妻子,她怎麽可以讓人隨意的欺負她的夫君?
他從來不知道那一段時間有多少個夜晚,又有多少人來刺殺他們,他隻知道燕北落培養的一個又一個修行者消失了,就那麽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消失了。
從此以後燕國又沒有了倚仗,從此以後燕國擋不住妖族,也擋不住楚國。
他很生氣,他生氣的大聲責問她,為什麽要殺人,為什麽不給他們燕國留一絲希望,那可是他妹妹流血流淚爭取而來的。
嗬嗬,是啊,那是那個女人站在大街上,拿著一把劍,用滿身傷痕爭取而來的。
那一年她驅逐了妖獸,讓那些意氣風發的男兒從新拿起了刀劍走進演武場,從新給了燕國希望。
可是她那時爭取而來的東西現在卻想要他們的命,她如何不能還手?
她費盡心機除掉了所有反對他們的人,費盡心機的將他扶到了那個位置,然而他卻毫不領情。
那是他第一次衝著她發脾氣,然而她卻沒時間和他吵架,因為楚國發兵十萬,逼近燕國邊境。
這座江山,不能剛剛到了他的手裏就失去,那他豈不是天下的罪人,天下的笑話?
所以她不顧他的反對,召喚了妖獸,拚盡全力為他保住燕國。
可是他不喜歡,他不喜歡妖獸再一次踏進燕國,哪怕是為了他的江山。
所以他在她離開雲澤城的時候,選了很多女人進宮,仿佛在昭告天下,他不喜歡什麽妖族公主,他隻是為了天下才娶的她。
如何能忍,如何能忍?
所以她大開殺戒,殺了他選進宮的所有女人。
“妖是妖,就算披著人皮,終究和人不一樣。”
那一天她劍指向他,他卻看著她冷冷的說道。
然後他再也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哪怕是之前假意惺惺的噓寒問暖。
“你說你服個軟,認個錯,賠個不是,有什麽了不起的?”
冰魄每一次來都是這麽勸她的,可是讓她承認錯誤?她哪裏有錯,她沒有錯,為什麽要承認錯誤?
難道她要眼睜睜的看著別人把自己最心愛的人殺了之後,再召喚他們妖族同胞,為夫報仇?
難道寡婦報仇才顯得更悲壯,更有道理,更不落人口舌?
天下哪有這般道理?
就算有這般道理,那也不是她的道理。
她做不到承認錯誤,她做不到委屈求全,她做不到虛以委蛇,他雖然欺騙了她的感情,可是她做不到欺騙他。
哪怕她去什麽風華樓學那些女人如何討好男人的本事,她還是做不到。
為什麽要她去討好他,她堂堂妖族公主為什麽要去討好一個男人?
她哪裏有錯?
她最大的錯誤就是喜歡上了他,所以才事事為他著想,所以才會扶他成為天下最尊貴的人。
可是在他眼裏麵,在他心裏麵,最重要的永遠都是他那個妹妹。
他妹妹死了,他在一瞬間兩鬢斑白,心如死灰,然後竟然萌生了將大好江山拱手相讓的念頭?
難道這個天下真的比不上一個死去的人?
在那一瞬間她特別痛恨他的妹妹,為什麽那麽喜歡多管閑事,為什麽從不把自己的命當命?
你知不知道你孤家寡人在異鄉闖蕩,家裏有一個人無時無刻不在掛念著你,惦念你,惦念你有沒有吃飽,有沒有穿暖,有沒有惹事,惹了事誰擋在你麵前?
他從小捧在手心裏的妹妹死了,他再也沒必要偽裝下去,所以一直到現在,在這清冷的宮殿中,他們彼此當對方不存在。
可是他可以當她不存在,她怎麽能當他不存在?
她是妖,所以可以無所不在。
她會在夜深人靜的晚上,偷偷的站在他背後,默默的看著他,看著他拿起筆去畫另外一個女人的容顏,看著他一顆一顆的眼淚落在那副畫上,看著他喚著她的名字,一遍一遍的說對不起。
這世間眾生皆苦,究竟活著的人對不起死去的人,還是死去的人對不起活著的人?
後來終於有人告訴他,他的妹妹又活了,無憂無慮的活了,他仿佛也活過來一般。
可是他開始關心朝局了,這也意味著他開始爭權奪利了,他開始想要把燕國所有的權利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他的妹妹鋪一條回家的路。
可是爭權奪利哪裏有那麽容易?
尤其是他將她當做仇敵的時候。
他想趕走妖獸,可是在薛家這座大山麵前,他如同一隻想要撼樹的螞蟻一般渺小而卑微。
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了,一次又一次被薛家壓製的毫無還手之力。
他沒有靈力,終究不如那個女人萬分之一,終究幫她爭不了權,奪不了利。
每一次失敗,他都失聲痛哭,如同一個小孩子,可是為什麽不求她呢?
他明知道隻要他求她,隻要他對她說一句話,她就會義無反顧的幫他,幫他奪回權利,讓任何人再也不敢輕視,無視他。
堂堂一個君主,竟然被人輕視,甚至被人無視,多麽可笑,多麽諷刺?
他不知道她看到他這般模樣有多心痛,他不知道她又為他親手除掉了多少人,然後再也沒有人敢輕視他,無視他了。
薛家對他畢恭畢敬,裴家對他畢恭畢敬,雲澤城中所有的權貴都對他畢恭畢敬,可是他卻依舊不理她,哪怕隻是一個感激的眼神。
“鳶兒,你還是不懂人類的心思,他已經被人欺負到這個份上,倘若他再低聲下氣的來求你,那他作為男人的尊嚴也沒有了,一個男人竟然要去求一個女人保護,那他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那一天她的哥哥一語驚醒夢中人。
可是她若不保護,他活不下來的。
究竟性命重要,還是所謂的男人的臉麵重要?
“士可殺不可辱,臉麵對於男人來說真的很重要,所以你就低一低頭吧。”冰魄勸過很多次,可是每一次她都置若罔聞。
男人的臉麵很重要,難不成她就合該低到塵埃裏?
然而就算是他一直不理他,就算他們賭氣堵了七年,她也不後悔認識他,嫁給他。
“既然不悔,那就去保護他,帶他遠離這個紛爭的世界,等我給你們一座塗山。”冰魄笑了笑,道。
“塗山?”冰鳶眼睛似乎燃起了一道火焰。
那火焰是希望,是信仰,是那遙不可及的仙境。
他們是八尾狐狸,是隻差一條尾巴就能一步登仙的妖神,他們的家鄉本來在塗山,可是巫妖大戰之後,天罰他們去了那不見天日的極寒之地守墳。
他們妖狐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守了多少年了,可是出現奇跡了嗎?
沒有,連太陽都沒有的地方,哪裏會有奇跡?
他們為了那個渺無希望的奇跡枯守千年萬年,終於等來了一個機會。
那應該是兩千年前,有人給了他們妖狐一個回塗山的機會,可惜軒轅墳的三隻大妖太急功近利,做下了無數喪盡天良喪心病狂的惡事,以至於前功盡棄,被人火燒軒轅墳,死了無數狐狸,隻活下了冰瑒和冰璃,和他們兄妹二人。
那一次後,他們希望成了絕望,他們被封印在冰天雪地之間苦苦度日,直到一百年前,他們的妖皇冰瑒終於闖出了結界,來到人世間,妄圖尋回塗山。
塗山是他們的家園,可惜他們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們的塗山找到了,隻要我成功踏上青雲巔,我們就不用再去守墳了。”
冰鳶靜靜的看著冰魄,仿佛覺得冰魄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遙遠而又飄渺的幻覺。
想當年巫妖大戰,就是因為周天星鬥大陣與十二都天神煞大陣把塗山炸的分崩離析,所以他們妖狐才會聯合鯤鵬盜走了河圖洛書,才會受到如此懲罰。
這麽多年來,上天每每訓誡,便是說他們妖族不知悔改……
不知悔改?他們家沒了,到底是誰有錯?
這麽多年來,他們妖獸做夢都在想著能夠找到塗山,找到他們為了熱愛,為之奮鬥,為之犧牲奉獻而永不言悔的家園。
可是現在她的哥哥說塗山找到了……
塗山真的找到了嗎?
那麽她要帶他離開,哪怕他尋死覓活,她也要帶他離開。
他曾經為了他妹妹剜了自己的心頭血,所以他快油盡燈枯了。
可是隻要找到塗山,他就有救了。
可以修煉出心頭血的人是普通人嗎?
他妹妹是天生仙骨,那麽他又能普通到什麽程度?
隻要能夠找到上古靈草,隻要有仙界的上古靈草,他的心頭血依舊可以修煉回來,他依舊可以活個千年萬載。
塗山就是仙界,就是上古靈草所在之地,相比於塗山,人世間的這點靈氣算得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