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天下人的天下
雨一直下,雲澤城天空的陰雲越來越濃重,仿佛隨時掀起一場波瀾雲詭的風浪。
“薛小白臉妖孽,你說是不是你下的毒?”橫星幽一腳踹開薛子翰的房門,拽著薛子翰衣領大叫道。
“什麽事,值得你大吼大叫?”睡眼朦朧的薛子翰忽然感覺領口發涼,猛地驚醒,一把推開橫星幽,道:“你個小流氓,手往哪裏放……”
“薛小白臉妖孽你別裝蒜,我家玉笙中毒了,就是昨天你家給你的碧落丹,我說你家那個掌櫃的怎麽沒死,原來你們早就串通好了,給我做了一場戲,虧我還把你當朋友,給你留了兩個雞腿,你把雞腿給我吐出來,吐出來……”橫星幽指著薛子翰鼻子尖大罵。
“子翰,子翰……”
風仙齋的窗外,裴峻的聲音傳來。
薛子翰火速披上衣服跳下床,推開窗子,隻見裴峻和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家的公子少爺們,一人騎著一頭龐大的妖獸,在窗外笑嘻嘻的招呼她。
“子翰,夠兄弟,夠義氣,也得虧你昨天那一場苦情戲,才騙了那個女人上了我們的當,哈哈哈,子翰,走吧,兄弟們這就給你接風洗塵,開個慶功宴,今天我們兄弟必須不醉不歸……”
那妖獸的頭顱居高臨下的看著窗戶裏麵兩個怒目圓瞪的人,裴峻風流倜儻的從窗外衝著薛子翰伸出了手。
“薛小白臉妖孽,你就是個叛徒,奸細,妖孽,枉玉笙那麽信任你,那麽費盡心思教導你,讓你踏上成仙之路,你居然真的給她下毒毒害她?你對不對得起玉笙,我就不該可憐你,把你帶回來,我現在就殺了你,為玉笙報仇……”橫星幽咬牙切齒,抽出刀就要砍過去。
“小子,昨天讓你囂張了一下,你別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你敢動她一下試試?”
眼看著橫星幽的刀砍了過來,裴峻一把抓住薛子翰,把她拉到妖獸背脊坐榻上,然後七八隻巨大的妖獸直接掀了風仙齋的房頂,齊齊踏進了風仙齋。
“救命啊,救命……”
窗戶碎了,房頂塌了,地動山搖,橫星幽施展浮光掠影,躲閃開了七八隻妖獸的圍攻,正要反擊,忽然聽到風仙齋樓下還有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夥計大喊救命,權宜之下,橫星幽不得不退一步,翻身下了樓,把人救了出去。
“當街行凶,還有沒有天理,有沒有王法?”
風仙齋瞬間成了廢墟,薛老頭,薛老太為了救自家夥計,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家樓被妖獸一腳一腳踩成破磚爛瓦,踩成一片廢墟。
“天理?王法?我告訴你老頭,我就是天理,我就是王法,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你以為你是煉神返虛的境界,你就可以隨意打殺我的妖獸,我今天就讓你為昨天的事情付出代價……”
裴峻帶著七八隻妖獸將橫星幽和薛老頭,薛老太團團圍住,目光狠戾的說道。
“你敢?當年妖皇都不敢在這人群中動手,你敢動手試試?”
二十多年前,燕國和妖族休戰時,便已經約法三章,妖族的妖獸雖然可以在雲澤城行走,但任何一個妖獸一不允許惹事生非,二不允許和人動手,三不允許吃人,否則格殺勿論……
妖獸向來凶狠嗜血,橫衝直撞,若真的在這鬧市動起手來,豈不是見人就吃,塗炭生靈?
“你個瞎眼老頭,莫要拿以前的規矩來嚇唬人,不就是死幾個人,小爺我有的是錢,隻要能殺了你以解心頭之恨,小爺我賠錢就是,小爺我賠多少錢都無所謂。”
薛老頭,薛老太氣息漸漸變得強大,與此同時妖獸們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仿佛隻要裴峻揮一揮手,妖獸就會隨手撲過來,把他們撕個粉碎。
風仙齋周圍的店鋪,民宅之間的百姓紛紛棄了家當,抱著孩子,背著老人,一個個拖家帶口,鬼哭狼嚎的能跑多遠跑多遠。
甚至還有那連走都走不動的孤寡老人隻能在地上爬,他們驚恐,他們慌張,他們害怕的一點一點往外爬,可是爬能爬多遠?到最後隻能閉著眼睛認命,當真是讓人不忍卒睹。
“薛小白臉,你等一會再打,我要先救人,玉笙說過人命關天,什麽時候人命都是最重要的,你等一會先。”
一身黑袍的橫星幽輕飄飄的飄到那些走不動的老人身邊,一手攜著一個,想要帶著他們離開這危險之地。
“嘿,那個小鬼,想跑沒那麽容易……”裴峻一個眼神,那些公子少爺們驅使著妖獸群橫衝直撞而來,想要把橫星幽亂蹄踏死。
橫星幽在妖獸群中移形換影,左躲右閃,他肋下兩個老人嘶啞的驚聲尖叫。
可是怎麽躲不開,如何躲得開?
昨天他帶著一個孩子都差點命喪妖獸蹄下,更何況今天帶著兩個老人?
“你們這群孽障,當真是不把人命當人命?老頭子我昨天就不該手下留情,心慈手軟……”
薛老頭,薛老太如一道雲煙般的衝進妖獸群中,把橫星幽連帶著兩個老人救了出來,怒火衝天,卻不能隨意動手。
“薛小白臉,我說讓你等一會再打,你聽不明白?你怎麽能這麽不講道義?”橫星幽呲牙咧嘴,灰頭土臉,義憤填膺道。
“道義,道義值幾個錢?橫星幽,你聽著,是我下的毒,你要報仇我等著你,今天我看在昨天雞腿的份上,暫且先放你一馬,你的雞腿我吐不出來了,你等著,我還你一百個,不對,是一千個,一千個雞腿……”
薛子翰製止了裴峻任意妄為,麵無表情的說道。
“不行,昨天他可是把我踩在腳底下,我何時受過那等屈辱,所以今天我必須殺了他,以雪前恥……”
裴峻看著橫星幽,眼睛裏直冒火,欲將他們置之死地而後快。
“哥,昨天若是沒有他,我也輕易進不了風仙齋,我薛子翰有仇必報,有恩必還,今天就當給我一個麵子,讓我還他一個人情,免得他們說我們不講道義……”薛子翰拉住裴峻的手,沉聲說道。
“子翰,我們不能手下留情……”裴峻依然不想退讓。
“哥,我保證下次見麵,我絕不留情。”薛子翰靜靜的望著裴峻,執著的說道。
“好,今天我就給子翰一個麵子,瞎眼老頭,你們聽著,下次就算是要再多人的命,我也絕不手下留情。”裴峻囂張的揮了揮手,帶著妖獸堂而皇之離開了。
“薛小白臉,你就是個叛徒,奸細,妖孽,你等著,我一定要把你千刀萬剮……”
薛子翰坐在妖獸背脊之上,麵無表情的望了他們一眼,被人擁簇著走了,橫星幽氣得想要提刀撲過去,薛老頭,薛老太隻能攔著,死命的攔著。
畢竟這裏還有那麽多無辜百姓,真和妖獸動起手來,豈不是罔顧人命?
人命,製約不了那些冷血的人,卻偏偏製約了他們。
歌台暖響,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淒淒。
“子翰,好手段,好手段,真沒想到你竟然可以用苦肉計,要知道你什麽時候受過那般苦,來來來,兄弟們敬你一杯……”
歌舞升平的風華樓,水靈靈的姑娘們坐在那一夥公子王孫身邊,媚眼如絲,言笑晏晏的倒著酒,當真與外麵滿城淒風厲雨完全不同。
“哥哥客氣,昨天哥哥受的罪才真的令人敬佩,哥哥什麽時候被人那般踩在腳底下?哥哥當真是條能屈能伸的漢子,今日我敬哥哥們一杯,哥哥們陪我演這麽一場戲,真是辛苦了。”
薛子翰親自接過美人手中的酒壺,一杯一杯為公子少爺們斟滿了酒,眼睛莫名的清亮。
“好說好說,隻要除掉那個女人,這雲澤城,這燕國豈不就是我們的天下,為了我們的天下,受點委屈算得了什麽?”裴峻一飲而盡杯中酒,梟雄般的笑道。
“對,隻要這個天下是我們的,哪裏有報不了的仇,等下次我們逮到瞎眼老頭他們三,豈不是隨意折磨,隨意羞辱,等折磨夠了,我們再讓妖獸吃了他們,以報昨日之仇……”
那些公子哥們個個喝著酒,得意洋洋的隨聲附和。
“哥哥,那個瞎眼老頭姓薛,是我大爺。”薛子翰道。
“什麽?”裴峻喝著酒,仿佛沒有反應過來一般,笑問。
“我說,那個瞎眼老頭是我大爺。”薛子翰再一次鄭重其事的說道。
“子翰,你莫要開玩笑,你們薛家什麽時候多了一個大爺,我怎麽不知道?”裴峻笑,笑得有些難看。
“我沒有開玩笑,我也從來沒給那個女人下毒,碧落丹的毒在這個酒壺裏。”
薛子翰將手中的酒壺傾倒在地上,緩緩站起來,居高臨下俯視著一群放浪形骸的公子哥,麵無表情的道。
“子翰,你想幹什麽?”裴峻眼看著其他人嘴角流了血,不由伸手抹了抹自己嘴角,滿手鮮血,慌裏慌張的問。
“星星說得對,我就是叛徒,奸細,妖孽,是你們自己送上門來的,我不下手,對不起我自己,對不起天下百姓,哥哥,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破壞規矩在鬧市裏動手,這座雲澤城,這個燕國真不是你的天下。”薛子翰一字一頓的說道。
“子翰,你說的對,燕國不是我的天下,是你的天下,是你們薛家的天下,解藥,快給我們解藥……”裴峻頹敗的匍匐在地,拉著薛子翰的衣角,不停的哀求。
“哥哥,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燕國不是你的天下,也不是我的天下,更不是我們薛家的天下,它是天下人的天下,我們豈能為所欲為?”薛子翰閉眸慘笑道。
“子翰,你說什麽?我聽不明白,你給我解藥,給我解藥,我保證以後什麽都聽你的,子翰我們自小一起長大,你當真對哥哥下得了手?”裴峻聲淚俱下的哀求。
“哥哥,妹妹當然記得我們是自小一起長大,每一次妹妹被人欺負,或者欺負別人,都是哥哥站在妹妹身邊,毫無條件的保護妹妹,支持妹妹,所以妹妹真的下不了手……”薛子翰苦澀的笑。
“妹妹?”裴峻驚愕。
“是啊,薛家沒有小公子,隻有一個沒用的丫頭片子,所以還要勞哥哥們的性命用一用。”
薛子翰拆開頭上的發髻,黑發如瀑傾瀉下來,那張杏眼桃腮,容顏清麗的臉怎麽可能不是女子的臉?
“妹妹,饒哥哥一次可好,哥哥以後再也不敢犯規矩……”
“哥哥,我若饒了你,公正何在?公平何在?公道何在?公義何在?”
薛子翰忽然明白那個女人之前以一己之力整個屠戮雲澤城妖獸的勇氣。
她十二歲那一年不是在殺妖獸,而是在整個世界,整個階層作鬥爭。
窮苦百姓在巨大的妖獸麵前,沒有反抗的權利,沒有說話的權利,甚至沒有生存的權利。
是什麽時候開始,燕國可以買賣人命了?
就是權貴們開始豢養妖獸的時候,是妖獸在每一個城市橫行的時候。
妖獸喜歡吃人,開始的時候官府會把死刑犯廢物利用一般喂給妖獸,當然也會給家屬一些銀子作為心理安慰。
一個死刑犯,被砍頭是死,喂給妖獸也是死,死去的人也就死了,可活著的人還得活著,為何不拿著銀子,好好生活下去,偏偏要傾家蕩產置辦棺材?你倒是置辦棺材盡了自己的孝心,你老婆孩子還活不活?你是不是要賣身為奴才能還清債務?
小心我沒提醒你,你就算賣身為奴,惹得主子不高興,也是會被喂妖獸的。
公平,這世道什麽是公平?但凡有錢人就算犯了再大的罪過,金錢不計較的撒出去,哪裏會判死刑?但凡判了死刑的,哪個是有錢的?
於是權貴們堂而皇之的把該死不該死的全判了死刑,堂而皇之買賣人命。
金錢麵前,公平,公正,公道,公義,卑微渺小如芥子,根本不值一提。
權貴們每天算計的是一隻妖獸可以帶來多少利益,窮人們每天算計的是一條人命值多少錢。
有些人甚至拐賣兒童婦女,出賣親屬好友,栽贓嫁禍鄰裏街坊,來騙取至高無上的金錢。
金錢真的可以買到人命,買到一條條鮮活的人命。
到了後來,那些妖獸走在大街上,都會一不小心吃個人玩玩。
窮苦百姓的命不值錢,他們隻需要拿出一些銀兩安撫好家屬,家屬也就不會再哭鬧,家屬不哭鬧,官府怎麽會管?
若是家屬鬧更好說,竟然有人敢挑釁妖獸,那妖獸不吃了你對得起自己嗎?
所謂約法三章第一條就是不得惹事生非,你說你挑釁妖獸,不是惹事生非是什麽?格殺勿論說的就是你們這種人。
一條人命而已,就算十條人命也不如那些可以行軍打仗,保家衛國的妖獸值錢。
沒有人為窮苦百姓說過話,從來沒有過。
燕國的有權有錢的人家隻要自己高高在上,安枕無憂,怎麽會管窮苦百姓的死活?
直到十九年前她出現了。
那一年她說我即為王,便要維護天下臣民,不受傷害,不受淩虐,不受欺辱。
那一年她說,真正的太平除了需要浴血奮戰到底,還需要堅定不移的信念,需要誓死不屈的信心。
那一年她說,敵人隻會得寸進尺,永遠不會手下留情,所以我們必須永不妥協。
永不妥協,永遠不向錯誤的事情妥協,哪怕遍體鱗傷,哪怕捐軀赴難。
“薛公子……薛小姐,我們該怎麽辦?”
雲澤城有頭有臉的公子少爺們全部遭了劫難,整個風華樓的姑娘們跪了一地,嚇得戰戰兢兢。
這些少爺們可是跋扈慣了的,他們死了,整個風華樓得陪葬,可是他們若不死,那風華樓得全喂了妖獸,也不足以泄人家心頭之恨。
所以,怎麽辦?
“你們這幫臭女人,竟然敢害我們,你等著,等本公子解了毒,我把你們千刀萬剮,喂妖獸……”終於有人暴躁的衝著風華樓的姑娘狠厲的威脅。
“今天這件事全是我一人所為,與任何人無關,你們想走的拿著賣身契趕緊走,有膽氣的,去胭脂海請人來幫忙,我要去救一個人。”薛子翰一腳踢開那個暴躁的貴公子說道。
“不用請,我們一直都在,就算今天薛小姐不出手,這群貴公子哥們,當然也包括薛公子都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胭脂海的綠玉歌翩然從樓上行走下來,嫵媚動人的笑道。
“薛小姐好手段,算我們主子沒看錯人,不知薛小姐下一步打算怎麽走?”一群大漢提著刀從風華樓各個角落如幽靈一般出現,平安笑問。
“如果不出所料,衡主應該在國師府……”薛子翰說道。
“那我們就去國師府,隻要我們把這群雲澤城中最頂尖的貴公子放在國師府門前,我看哪個敢輕舉妄動?除非他們不要自家唯一的血脈。”翠微帶著冷明心緩步走來,篤定的笑道。
“有勞了。”薛子翰鄭重其事的對著胭脂海眾人斂衣暨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