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原來她才是老五
翩翩堂前燕，冬藏夏來見。
兄弟兩三人，流宕在他縣。
故衣誰當補，新衣誰當綻？
賴得賢主人，覽取為吾綻。
夫婿從門來，斜柯西北眄。
語卿且勿眄，水清石自見。
石見何累累，遠行不如歸。
遠行不如歸……
該到歸去的時候了。
夜晚街道總是安靜的，寂寞的。
玉笙回到了永定城，緩步走到芙蓉街。
往日熱鬧的芙蓉街，此刻靜寂的毫無聲息。
玉笙閉眸，仿佛又看到了芙蓉街往日的煙火氣。
玉笙這些年來也算走過了很多地方，可是在記憶裏，唯有芙蓉街是人間最美味的煙火。
那甜點蜜餞，果脯糖糕，餛飩油旋，肉湯鍋盔，煎炒烹炸燜溜熬燉，蒸煮爆燒涮烤熏，各色小吃十裏飄香，勾人饞蟲。
玉笙從來都喜歡街頭冰糖葫蘆一直吃到街尾驢肉火燒，還不忘大包小包打了包統統一甩手收進了乾坤袋。
可是現在，罷了……
既然離別總是傷感的，那還不如不話離別。
玉笙悄無聲息的走在芙蓉街上，想要再去看一眼春風樓。
畢竟春風樓裏還有一些她對不起的冤魂在等著她。
“玉笙，玉笙你回來了……”芙蓉街的街角，封玉和紅葉的身影忽然出現，欣喜地喊道。
“玉笙回來了……”
玉笙身後，芙蓉街整條街道的窗子全部打開了。
“玉笙回來了，生火。”
“大家快生火了……”
煙火氣，芙蓉街的煙火氣在一句玉笙你回來了之後，騰騰升起。
“玉笙蔥油餅很快就好，你等一會啊，一定要等一會，蔥油餅一定要吃熱乎的……”
“玉笙，別急，糖葫蘆很快就好，我熬著糖呢，最好的冰糖……”
“玉笙，你餓了吧，羊肉湯，鍋盔我天天給你留著呢。”
“玉笙，桂花糕，雲片糕都是新鮮的。”
“玉笙，你等一會啊，油旋很快，很快就好……”
“玉笙，你終於回來了，你等著我給你下餛飩……”
整條芙蓉街的小車推了出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玉笙閉眸而笑，她一劍斬天，斬開了慕雲澈的遮天術，現在所有的人都想起她來了。
是什麽時候開始有這條芙蓉街的？
玉笙想起來了，這條街本來叫做竹竿巷，向來是賣竹竿為多，後來才改的芙蓉街，是她改的名字。
那一年，她終於脫離了思過崖，脫離了江湖中駭人聽聞的八大名菜。
吃蘿卜青菜，青菜蘿卜吃的臉都綠了好不好？
永定城什麽最好吃？
她在思過崖思過的時候，慕小五曾經端著一碗羊肉湯在她八大名菜麵前，實打實的嘚瑟過幾回。
他嘚瑟自己喝著小酒，吃著羊肉湯外加一筐鍋盔，吃得那叫一個酒足飯飽，心滿意足，而她隻能蘿卜青菜唄。
哼，不就是一碗羊肉湯，至於那麽沒見識嗎？
一個堂堂太子吃碗羊肉湯居然就能樂上天，還真是個窮酸太子。
窮酸太子氣跑了，但是玉笙記住了竹竿巷，因為窮酸太子吃完羊肉湯，又當著她的麵吃了個驢肉火燒，吃完驢肉火燒又拿出了芙蓉糕，桂花糕，蔥油餅……
來叫聲哥，哥天天給你買……
呸……
這可都是竹竿巷排隊排了好久才買來的，你不吃別後悔，小七，叫哥……
哥……
小七你有沒有骨氣？
我有沒有骨氣，他都是我哥。
……
無可辯駁，無可辯駁，玉笙的笑從來沒那麽難看過。
竹竿巷，都在竹竿巷……
既然窮酸太子說好吃，她自然要去嚐一嚐。
整條竹竿巷早已經不賣竹竿了，賣的都是小吃，各種小吃。
隻可惜這竹竿巷，不但破破爛爛，坑坑窪窪，一踩一腳泥，還有那野狗野貓不怕人的跑來跑去，很難以想象慕小五那個太子爺會來這種地方吃羊肉湯？
不過看起來不像騙她，玉笙飯點來的，這竹竿巷那叫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可見好吃的東西人人都惦記著。
玉笙終於找到了慕小五說得那家羊肉湯湯館，沒想到竟然真的需要排隊。
排隊咱就排，都是人，誰比誰高一等？
玉笙找了一個牆角眯著，誰讓這家小店忙的處處都擠滿了人呢？隻能擱牆角裏眯著。
這眯了一會兒又一會兒，玉笙掐指一算，她應該快喝到羊肉湯了。
誰知道這個時候，永定城九品芝麻官家的小衙內，好死不死的拉著羊肉湯湯館家的獨苗，來討賭債了。
賭債多少，兩千兩。
自古以來，吃不窮，喝不窮，唯獨一個賭字能要人的命啊。
“爹啊，我是被他們給騙了，你可要救救我啊……”
“兩千兩，我就是賣八輩子羊肉湯也攢不夠兩千兩啊……”
“老頭，沒錢沒關係，把你羊肉湯秘方交出來，我爹今天過生日，我也不幹別的，就想給我爹親手做一碗他最愛喝的羊肉湯，要不然剁你兒子一隻手放在你的羊肉湯裏，就算我請大家吃肉了怎麽樣？”
“衙內饒命，饒了我們這群平頭百姓吧……”
“饒了你們？今天我若既拿不著錢，又不剁手，就這麽輕饒了你們，我堂堂縣令公子多沒麵子？”
得，這擺明了就是來欺詐人家羊肉湯秘方的。
小衙內這麽一鬧，喝羊肉湯得人一哄而散。
清淨了，終於清淨了。
於是玉笙堂而皇之的找了張桌子坐下，一個金葉子明晃晃的拍在桌子上：老頭，你家的羊肉湯，鍋盔我全包了。”
“喲，這是哪個冤大頭，這麽沒眼色，沒看到大爺我要債呢？”小衙內囂張，特別囂張的親自過來趕人。
呃，其實他感興趣的是那個金葉子。
“我吃飯的時候，不喜歡聽小狗亂汪汪。”
小衙內還沒來得及動手動腳，玉笙一根筷子猶如釘子般，把衙內的手釘在桌子上。
見血了，疼啊，救命……
衙內嗷嗷亂叫，哪裏還顧得上金葉子。
“喲，今天人少，真是太好了，王老頭，一碗羊肉湯。”
衙內慘叫聲連連，身後打手一個個慫包慫包不敢上前，一個白衣翩翩美少年走了進來，隨手丟了一小塊銀子，隨意坐在玉笙麵前，仿佛根本沒看到被釘在桌子上，呼呼淌血的衙內一樣，雲淡風輕的笑道。
“窮酸。”玉笙看著那比手指頭還小的銀子，嗤笑。
“智障。”白衣翩翩美少年看著桌子上明晃晃的金葉子，刻薄的評價。
“救命，仙人救命……”
衙內疼，疼得渾身哆嗦，然後害怕起來。
他忽然想起來他們永定城離太上仙宗很近，對於仙人來說，幾乎近在咫尺。
所以這個一筷子就能殺人的人是太上仙宗的人？
看這兩個人仙人一般的長相，肯定是了，這可真是作死作到家了。
“閉嘴，再敢發出一點動靜宰了你燉湯喂狼。”
玉笙這麽一說，衙內嚇得閉了嘴。
喂狼，喂哪裏的狼，喂太上仙宗腳下的狼嗎？
“公子，我們找不開銀子，這碗羊肉湯算老王請公子了，公子受驚了。”
衙內無法發威了，王老頭有了些氣勢，連忙盛了兩碗羊肉湯，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的說道。
今天這事可全指望這二位了。
“老頭我剛剛說的話你沒聽明白，我說你家的羊肉湯我全包了。”玉笙又甩出一個明晃晃的金葉子道。
“公子您一個人也吃不完……”王老頭小心翼翼的說道。
“她吃不完可以兜著走啊。”慕小五笑道。
“是啊，怎地？”玉笙囂張，特囂張。
“霸道。”
“公子，您今天真的算是幫了我的大忙了，這金葉子我真不敢收。”王老頭看一眼一臉蒼白，連喊救命都不敢喊的衙內，戰戰兢兢的道。
“拿著吧，就當我買了你的店，以後這羊肉湯可以賣給任何人，就是不能賣給他。”玉笙冷眼看著慕小五笑。
報仇，她要報八大名菜的仇。
“公子，這恐怕不好……”老王戰戰兢兢。
“我幫你揍他。”玉笙又看了一眼衙內，嚇得衙內頓時腿軟的差點尿了褲子。
你還要怎麽揍？
“我可以讓他爹親自揍他。”
兩個人輕飄飄一句話，衙內慘白的臉更加慘白。
聽這話意思，這個該不會是他們太子殿下大駕光臨？
“……”小衙內哭，爹快來揍他吧，這兩就是催命的閻王啊。
“我幫你修屋蓋房，我幫你們整條街修屋蓋房，隻要你們不要把東西賣給他，以後這條街我罩著。”
玉笙不喝羊肉湯，拿出一大把金葉子跟慕小五杠了起來。
那一大把金葉子，襯托著慕小五那一小粒銀豆子，好卑微，好可憐。
“小九，你這是在報複我。”
“是啊。”玉笙坦坦蕩蕩：“當初你怎麽欺負我，現在我就怎麽報複你啊，不能隻有你欺負我，我不能報複你吧？”
“你覺得他們敢嗎？”慕小五笑。
“不敢不敢……”賣羊肉湯的王老頭連忙搖頭。
他怎麽敢不賣給神仙一樣的人物東西，除非他活膩外了。
咱別神仙打架，讓我們小鬼遭殃好不好？
“小五，我們打個賭。”玉笙好整以暇。
“就賭這條街？”慕小五挑眉。
“對。”
“賭什麽？”
“就賭我敢殺他，你敢殺我嗎？”
玉笙拍了一下哆嗦的衙內，衙內哆嗦的更加厲害，卻不敢說話。
“你耍賴。”
“是啊。”玉笙笑，笑得洋洋得意。
“我讓你一回，修道之人當清心寡欲，小九你莫要太貪這口腹之欲，小心長胖沒人要。”
贏了，哈哈，慕小五居然這麽容易就認輸了？
看到了吧，這就是金錢的魅力。
玉笙拿著金子將整條竹竿巷徹底鏟平，然後眼看他高樓起，眼看他慕小五被徹底排除在外。
“小五，喊聲姐，姐天天管你羊肉湯。”
齊齊整整，幹幹淨淨的芙蓉街終於蓋好了，王老頭的羊肉湯館也順利開業了，玉笙端著一碗羊肉湯，開始在慕小五麵前嘚瑟，十分嘚瑟。
“不吃。”慕小五的臉青黑青黑。
“小七，喊聲姐。”
玉笙又去慕小七麵前嘚瑟，那一年她嚼草一樣吃八大名菜的時候，他豈不是也在她麵前很嘚瑟的吃過驢肉火燒？
“九，別鬧。”慕小七目不斜視，麵無表情道。
“都很有骨氣啊，小六，喊聲姐。”玉笙又轉悠到別驚雨麵前笑。
別驚雨除了跟喂兔子喂她八大名菜，從來沒有下山給她改善過夥食，真是摳門到了極點。
報複，挨個報複。
“信不信姐抽你。”別驚雨翻了個白眼，很暴躁。
“你抽我做什麽？我分明比你大一天好不好，話說那年冬天漫天飛雪下了整整一個月，可偏偏我出生那一天百花爭奇鬥豔，山河錦繡無邊……”
玉笙美滋滋的在他們麵前吃著羊肉湯，心情舒爽，心情十分舒爽。
“那分明是我出生的那一天，不對，是我們三個人出生的那一天。”別驚雨又翻了個標準的白眼。
“你看，你們比我小吧，我是百花齊放前一刻，大雪紛飛的時候出生的，我不過命不好，看起來比你們小一點而已，嚴格來說，我是老五，是你們的師姐，你們喊聲姐真不屈……”
老五，慕小五不是排行老五，她才應該是老五。
大兔子病了，
二兔子瞧，
三兔子買藥，
四兔子熬，
五兔子死了，
六兔子抬，
七兔子挖坑，
八兔子埋，
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來
十兔子問它為什麽哭?
九兔子說，
五兔子一去不回來!
玉笙想起了天魔那裏聽到的一首童謠，神情恍惚。
原來她才是老五。
原來到最後那個哭的人不是她？
不是她就好，她最討厭哭了。
很沒出息。
“玉笙，你回來了……”
封玉和紅葉拉住了玉笙，那些當年從北興街進入太上仙宗的小乞兒們都出來了。
他們團團將玉笙圍住，卻說完這句話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現如今他們是太上仙宗的弟子，而她卻成了燕國公主，是燕國送往楚國的質子，合該能躲多遠，躲多遠。
可是他們之間自小的情誼呢？她對他們救命之恩呢？
七年之前可是她救了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他們，當如何還報？
他們知道了她的一切，知道她解決了肥遺，知道她控製了巫王，也知道她一定會離開楚國。
她離開楚國，必定會來這芙蓉街看一眼，所以他們北興街所有的人，日日夜夜都在芙蓉街頭等著她。
封玉，紅葉，李毓，袁鶯，劉圩，方寧，朱宇，肖峰，李煥，王應。
當年北興街走出來的十個人，齊齊整整，眼含熱淚的望著她。
“這頓飯，你們請，我要雙份的。”
玉笙在芙蓉街坐了下來，平靜如水的等著她的羊肉湯，她的鍋盔，她的蔥油餅，她的糖葫蘆……
封玉，紅葉他們拿著銀子安靜的等在一個個小攤前，芙蓉街忽然安靜下來。
安靜的隻有爐火劈裏啪啦的聲音，隻有麵案上和麵的聲音，隻有鍋裏麵咕嘟咕嘟羊肉湯的聲音，似乎隱隱約約還有眼淚落下來的聲音。
羊肉湯，餛飩，蔥油餅一樣一樣端了上來，冒著熱騰騰的香氣。
依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東西，依舊是熟悉的味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的身上，她是不是該說些什麽？
可是該說什麽？
其實別驚風說的對，若是沒有她出手，他們或許在太上仙宗會更好過一點，何至於此？
可當年若她不出手相救，封玉應該還在春風樓挨鞭子，紅葉更是藏在那扇門後麵，化成了枯骨也沒人知道。
難道因為她是燕國人，就可以眼睜睜看著楚國這些無依無靠的孤兒去死嗎？
不能，就算她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也不能啊。
“你們沒受欺負吧……”玉笙問完隨即後悔。
就算受了欺負又怎樣？
背叛師門跟她離開嗎？
豈不是要天下人一輩子恥笑他們賣國求榮？
“沒有，沒有人欺負我們……”紅葉，李毓紛紛搖頭。
“有沒有一百五十兩銀子？”玉笙看著封玉問。
“有……”封玉，紅葉他們紛紛拿出自己的錢袋，將裏麵的銀子，不拘多少，呼啦啦全部倒在玉笙麵前。
“看起來隻多不少，罷了，多得那些就當利息吧。”玉笙一塊銀子一塊銀子的放進乾坤袋，珍而重之的揣進懷裏。
“明天我要去太上仙宗，你們準備好應戰，加上這頓飯，你們欠我的還清了。”
玉笙喝著羊肉湯，輕飄飄撂下一句話。
七年之前，她給他們租房子，給他們買衣買糧，買書買筆，看病買藥，不過是散出去一些金錢而已。
隻要是錢就可以還清。
他們隻是債主與欠債人的關係，別無其他。
“玉笙……”紅葉忍不住哭了出來。
“莫哭，今天我們把所有的帳都算清楚了，明天就不用再糾結了，我們恩義兩清，不必手下留情。”
玉笙淡淡一笑，然後在那麽多人的注視下，默默的吃，吃完一樣又一樣，轉身離開，仿佛她從來沒有來過一般。
終究走到了這一步，終究還是要有一戰。
不知道道墟真人若是知道會有這麽一天，還會不會收她為徒？
人一旦有了牽扯，就有了情分，很難再算得清誰欠了誰的。
所以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