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劍來
這世間沒有什麽，是可以打得敗信念的。
李煦陽嘴角的鮮血泛著金光，是金色的鮮血。
他被人打的垂死，而姬小霸王再斬一個鬼王之後，便再也拿不起劍。
燭龍劍的力量很霸道，但是也太過於消耗心血。
如今姬小霸王年紀輕輕，頭上已經有了一縷白發。
所以隻剩下他和他的鳳棲刀來對抗剩下的兩個鬼王了。
麵對死亡，他是選擇躲避，還是束手投降？
不，都不對，應該選擇無畏。
隻有無懼無畏的心境，方能激發鳳凰內心深處最難以想象的能量。
鳳凰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斬妖除魔。
那麽今天就讓他燃燒吧。
金色的血液開始燃燒，開始在他的心口燃燒，他仿佛進入了一種清醒與恍惚的奇異狀態之中。
這就是他的命運，這就是他的靈魂。
他是鳳凰，他浴火而生。
鳳凰浴火，焦土千裏。
他感覺他內心深處的一個靈魂蘇醒了過來。
那是鳳凰的魂。
那是他以往從來沒有直視過、甚至不敢直視的自己。
他何曾擁有過力量，他何曾想象過自己的力量還可以再強大一些，再浩瀚一些，然後毀天滅地。
是的，他要在這裏毀了背陰山，讓幽都重見天日。
鳳鳴，一聲真正的鳳鳴響徹黑暗的世界。
他睜著眼睛，看著漆黑不見五指的幽都，看著那些畏畏縮縮想要逃跑卻不知該逃向何方的妖魔，真正地明白了自己的命運。
一雙火翼，金色的火翼出現在黑暗的世界中。
那是這個世界從未曾出現過的最美的顏色。
那種金色仿佛有一種魅惑人心的感覺，令人想要無限的靠近，那好像是久違了的，夕陽的顏色。
夕陽落下來了，帶著明媚瑰麗的漫天雲霞，一刀斬殺一個鬼王。
那個鬼王化成了一縷青煙消失了。
隻剩下最後一個了，不管真假隻剩下最後一個了。
“水嫵在哪裏？”
李煦陽拿著燃燒的鳳棲刀，遙遙指向鬼王。
“她死了，你永遠也找不到她了……”
最後一個鬼王發出震耳欲聾的桀桀聲，然後消失了，鬼王身後八座大山也消失了。
水嫵死了？
水嫵怎麽死？
假的，一定是假的。
玉笙說了，隻要找到背陰山就能找到水嫵。
可是背陰山在哪裏？真正的背陰山在哪裏？
玉笙不會騙他的，隻要推到背陰山，除掉肥遺，就能救出水嫵，所以必須找到背陰山。
找到背陰山，一定要找到背陰山。
那金色的火焰在黑暗的世界開始無限的蔓延，至罡至烈的鳳凰之火所過之處，無數的妖魔鬼怪消失殆盡。
整個幽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一片好像永遠無法撲滅的火海。
那些火焰，是鳳凰的靈血，是浴火鳳凰的真正力量。
可是找不到背陰山，找不到水嫵，就算他掃盡天下妖魔，又有什麽意義？
他之所以變成鳳凰是為了他最心愛，最心愛的姑娘啊。
那個姑娘那般的可愛而又柔軟，那麽美麗而又善良。
曾經的他多麽一無是處，他就算看遍八千三十道藏又如何？
他修行不了就是個廢人。
他就是個無人知曉，無人理會，無人在意，看到了也假裝沒有看到的廢人。
沒有人把他放在眼裏，唯獨水嫵，唯獨水嫵在看到他的時候，會衝著他甜甜的笑，甜甜的叫他哥哥。
他第一次見到水嫵的時候，水嫵也是獨自一人在玩，在自己跟自己玩。
她是巫族聖女，卻也是個質子。
她的母親在燕國做質子的時候，和燕皇沉夜生下了她，所以她一生下來，理所當然也是個質子。
剛開始她是燕國質子，後來有人替換了她，讓她平安了一段時間，她又變成了巫族質子。
可是那個姑娘卻從來沒有抱怨過命運的不公。
她依舊善良，依舊可愛，依舊歲月無爭的自己過活。
許是同命相憐，他總是偷偷的去見那個姑娘。
他不是修行的材料，他的時間有很多，他有很多時間去看她。
可是她的時間很少，他就默默的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等她。
等她閑暇時候抬頭看他一眼，等著她陪他吃飯，陪他喝茶，陪他說說話，等她一天天的長大，等她氣勢洶洶的幫他打敗那些欺負他的人。
沒錯，在鳳凰城，是她一直在保護他的。
他天生不能修行，單憑一副好皮囊，就能得到楚聖楚後的諸多照顧，有些人看不過眼，也是應該的。
憑什麽自己為國為民苦守邊疆那麽多年，不過還是一個小小的守將？
憑什麽這個什麽都不會的廢物，隻需要往那裏一杵，說兩句好聽的吉祥話，就得到楚聖楚後特別的喜歡？
喜歡到比自己親兒子還親？
就因為他長了一副好皮囊？
看來投胎投成一個小白臉也是一項技術活。
有人不服氣，很不服氣。
於是每天想教訓他的人真的有很多。
那個小小的姑娘最喜歡站在他的前麵，打跑瞧不起他的那些敗類。
然後，他終於等到她長大，等到她說我喜歡你，我愛你，我非你不嫁。
可是命運就是這樣的不公，他等到了她一顆芳心暗許，卻也等到了和親書。
沒事的時候她姓水，她是水嫵，有事的時候她姓沉，她是沉嫵，她變成了燕國的公主，要嫁給那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太子。
他們長得一模一樣，身上也同樣流著鳳凰一族的血脈，可是他們終究一個天，一個地。
他們太子殿下是鳳凰的驕傲，因為他有一顆人皇之心，他是人皇。
嫁給他是多麽榮耀的一件事。
而他呢，他什麽都不是。
他一直站在隊伍最後麵，看著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揮舞著鳳凰的翅膀。
那光芒萬丈的翅膀襯托著毫無作為的他，是多麽的渺小而又卑微。
以前的時候，他真的一點也不在意，他不在意他如何被忽視，如何的被忽略，隻要他的身邊有那個姑娘就夠了，隻要那個姑娘願意緊緊握著他的手，與他攜手一生就夠了。
然而渺小而卑微的他，卻終究保不住自己心愛的姑娘。
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力量的重要意義，平生第一次有反抗之心。
他想奪回屬於自己的力量，屬於自己的姑娘。
可是他沒有能力，也沒有勇氣，因為那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太子殿下對他一點也不壞。
別人光芒萬丈並不是別人的錯，你的內心充滿妒忌就是你的錯。
他知道以前欺負他的那些人都是那隻鳳凰授意的，誰讓他在聖上聖後麵前，比他更像一個親生兒子。
那隻鳳凰曾經那麽嫉妒他，嫉妒到私下想要教訓他，可是現在換成嫉妒那隻鳳凰。
他真的很妒忌他，很妒忌他拚盡全力想要保護的人，他卻唾手可得。
可是他後來才發現原來那個想要什麽就有什麽的鳳凰，也有求而不得的人。
那隻自小就驕傲的鳳凰低聲下氣的來求他了，求他幫忙騙一個姑娘，隻要他肯幫他，那麽他就放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卑劣無恥的鳳凰啊，借著他廢物的名頭和心愛姑娘偷偷摸摸，嚐盡心酸苦楚，依舊求而不得，依舊一敗塗地。
世人皆苦，眾生皆苦，管他是不是天生仙骨，還是天生人皇，管他能不能上天入地，還是卑微渺小，他們都是苦的，都在嚐著自己釀下的苦果。
所以逃離吧，一起逃出命運的安排吧。
可逃得開嗎？
就算有人給了他們一支鳳釵，讓他們輕易的離開了鳳凰城，送他們一條生路。
就算他心愛的姑娘始終沒有變心，願意跟著一無是處的他，不顧千難萬險，浪跡天涯。
可他們終究還是走上了命運早已安排好的路。
在這個靈氣複蘇，妖魔橫行的世界，他渺小卑微如螻蟻，任何一個妖精都可以隨意的把他捏死。
他們小心翼翼的活著，他們與人為善，他們憐貧惜弱，他們扶老愛幼，他們遵紀守法，他們委曲求全，不招惹任何人，任何事。
然後天下亂了，她心愛的姑娘怎麽可能會看著那麽多人受苦受難，而眼睜睜的不管？
作為巫族之後，她自然知道肥遺的存在。
她想斬妖除魔，她想憑一己之力悄無聲息的除掉肥遺，還天下一個太平，這是一個巫族聖女最重要的責任。
可是多年以前水瑤的故事，如同命運的輪回一般，也發生在了他們身上。
毫無還手之力的他，還是連累了她。
他心愛的姑娘為了救他，毫不猶豫的祭獻了自己的金蠶蠱。
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可是他卻弄丟了她。
他眼睜睜的看著心愛的姑娘，被人抓走了。
他被人丟棄在黑暗的角落，腦海中無數次浮現出，有人把水嫵關在黑暗的屋子裏，放蛇咬她，一條條的蛇咬的她鮮血淋漓，傷痕累累。
痛，終於明白了什麽叫萬箭穿心之痛。
就算化成鳳凰又能怎麽樣？
她死了，他找不到她。
他心愛的姑娘就是死了，他也沒能找到她的屍首。
李煦陽滿身火焰的跪在一片焦土之間，絕望的悲傷像一座大山一樣壓著他，想要把他壓垮。
他心愛的姑娘究竟受了多少苦，她已經受了那麽多苦了，為什麽還要她受苦？
她死了，鬼王說她死了，她一個人丟下他孤零零的去了。
玉笙說過無情苦海裏是徹骨的冰冷，水嫵最怕冷了，怎麽能讓她一個人，在無情苦海受苦？
他身上的鳳血好像流淌幹淨了，他心中那堅定不移的意念，也在瞬間崩塌。
就這麽去了吧，去無情苦海找水嫵，找他生命最重要的姑娘。
金色的火焰漸漸的暗了下來。
黑暗再一次籠罩這個世界，奄奄一息的鬼魅魍魎，又開始在黑夜之中汲取力量。
一個鬼魂吞噬了另一個鬼魂，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變成了一個惡靈。
一個惡靈吞噬另外一個惡靈，試圖成為下一個鬼王。
黑暗的幽都再一次變得烏煙瘴氣，妖魔橫行。
恢複了些力氣的妖魔圍了上來，將李煦陽和姬小霸王團團圍住。
“鳳凰，你在做什麽，快點發光發熱啊，快點消滅了這些妖魔啊，不然我們都得死……”姬小霸王急，特別著急。
如今的他真的拿不起燭龍劍了，可是李煦陽在做什麽？
“鳳凰，你殺妖魔就殺妖魔，為什麽殺到最後一步，還要給自己的敵人喘息的機會？”
“除惡務盡懂不懂？”
“鳳凰，你清醒一點，你看那些妖魔要死灰複燃了。”
姬小霸王焦急惶恐，可是李煦陽好像根本沒聽見他說什麽一樣，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最後一個鬼王出現了，最後一個鬼王衝著他們兩個伸出了鬼爪，仿佛隻要輕輕一捏，他們兩個立刻灰飛煙滅。
“鳳凰，拿起你的刀……”
李煦陽一動不動，姬小霸王此刻也絕望了。
他們就要被黑夜吞噬，永遠的成為黑夜的一部分。
他們要變成那些鬼魅魍魎一樣的妖魔，永世不得超生。
失敗了嗎？
那個天選之人天下共主在哪裏？
難道真的死了嗎？
那誰來救天下眾生？
誰來救苦救難？
姬小霸王慘笑的閉上眼睛。
他不認命，可是命運真的喜歡折磨人。
所以認了吧，如果命不該死，他怎麽也死不了。
“鳳凰，肥遺出山了，金蠶蠱還活著。”
就在李煦陽和姬小霸王閉上眼睛，被鬼爪子捏死的千鈞一發之際，地動了。
地動山搖。
金蠶蠱還活著，水嫵就不會死。
李煦陽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鳳棲刀再一次燃起了火焰，照亮了暗夜的幽都。
那樣金色的，奪目的，耀眼的顏色在黑暗的世界，猶如太陽一般，亙古的，長久的存在。
鳳棲刀揚起暗夜之中最亮的烈火，一刀斬殺了最後一個鬼王。
鳳凰之火熊熊燃燒，所有的鬼魅魍魎無處躲藏，一時間，整個幽都鬼哭神嚎。
“鳳凰，揚起你的鳳棲刀，滅了肥遺……”
地底下傳來的是妖狐狸的聲音，妖狐狸在幽都的地下興風作浪。
地震動的越來越厲害，一條巨大的尾巴掀開地麵，伸了出來，地動山搖，天塌地陷。
八條尾巴妖狐從地下飛了出來，與此同時，無情苦海帶著一股至陰至冷的風，傾瀉進了幽都。
無情苦海中是無數慘死的靈魂，這些脫離了肥遺的掌控，在海水中拚命的掙紮，掙紮著逃離無情苦海。
可是他們能夠逃離到哪裏去？
至陰至暗的無情苦海就是整個幽都存在的力量。
幽都之上的鬼魅魍魎貪婪的吸取著無情苦海中的靈魂，妄圖成為下一個鬼王。
“姬小霸王，你還好嗎？拿起你的劍，戰鬥吧。”
八條尾巴的妖狐狸在冰冷的無情苦海之中，艱難的與肥遺的尾巴作戰鬥，狼狽的好像一隻落水……狐狸。
說他是狗，有點刻薄。
“劍來……”
現如今才是他們人生中最大的考驗。
他們沒有製造青衣女屍與肥遺同歸於盡，可是他們有一腔熱血。
憑什麽要一個女人受盡折磨，受盡苦難，還要犧牲生命來拯救蒼生？
為什麽他們一個堂堂大好男兒，就不能犧牲自己的生命，與上古妖魔拚死一搏？
說到底不過是自私。
李煦陽鳳翼華美絢麗的鋪展開來，帶著無限的光輝，飛向肥遺。
“師姐，我叫姬浩然，浩然正氣的浩然。”
姬小霸王衝著虛空大喊一聲，站起來了，他拿著他的燭龍劍，再一次劃破了自己的掌心。
李煦陽的刀刺進了肥遺一條尾巴之中，肥遺痛苦的搖動著尾巴，飛沙走石，地動山搖。
同一時刻，姬小霸王的燭龍劍亦刺進了肥遺另一條尾巴之中。
至陽至烈的刀劍準確無誤的刺進肥遺陰氣聚集之地，肥遺痛苦掙紮，垂死掙紮。
一刀一劍從上到下，狠命的劃破肥遺的身體，兩道火焰開始燃燒。
相比於肥遺巨大的身軀，鳳棲刀和燭龍劍顯得那般道渺小如芥子。
這一刀一劍揮出的火焰對於肥遺來說，也猶如星星之火，但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鳳凰的火焰加上燭龍的火焰，在肥遺的身上燃燒起無情苦海也湮滅不了的火焰。
肥遺龐大的身軀痛苦扭曲的掙紮，從幽都的地下往外伸展著如山嶽一般的身體，整個幽都地麵裂開了無數道縫隙，天塌地陷，海水倒灌。
幽都碩果僅存的鬼魅魍魎在肥遺巨大的破壞力之下，開始痛哭，開始嚎叫，開始垂死掙紮。
“看你們兩個還算有個男人的樣子，我且救你們一救……”
男人什麽樣子，男人就是他們方才頂天立地的樣子。
妖狐狸八條尾巴卷住了被肥遺巨大的力量甩出去的姬小霸王和李煦陽，看起來老懷十分安慰。
不過狐狸精不是反派嗎，什麽時候也這麽正氣凜然的幫他們解決了肥遺這個大家夥？
是不是也被那個女人給感動了？
李煦陽一直兩隻眼睛一直盯著那隻瘋狂掙紮的肥遺，仿佛在等待一個奇跡。
而姬小霸王已經虛脫的不能再虛脫了，他頹敗的縮卷在妖狐狸的尾巴上，看著無情海水將整個幽都淹沒，看著鬼哭狼嚎，看著地獄慘劇不可挽回的吞沒了無數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