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沒轍
這就是絕世強者的氣息,隻一點微弱的氣息就足以讓你喪失抵抗的力量,足以讓那些鬼手將你拉進地獄的深處。
玉笙的腳陷進地下。
地下是什麽?
地下自然是一層層的地獄。
陷進去就是萬劫不複,再也不可能回到人間。
她踏入鬼門關,果然是自不量力。
需要幾個回合嗎?
不需要。
天魔是仙,在仙人眼裏,人是什麽,人是螻蟻。
螻蟻撼樹,如何撼的動?
樹上落下一片葉子可能會救落水螻蟻的命,可若落下一滴鬆脂,就會要了螻蟻的命。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神仙救你,殺你不過是反手之間。
地獄佛陀早已談不上甘拜下風,隻能說是毫無還手之力。
捆龍索在掠過地獄佛陀時,生生打散了那纏繞在一起的一縷縷黑氣。
黑氣散盡,佛光萬丈從黑色鬥篷中散溢出來。
鬥篷大大的帽子落了下來,露出一具瑩瑩白光的骷髏。
“人死後為鬼,鬼死後為聻,佛陀就算你有十萬功德加身,你也不能再死了,再死就灰飛煙滅了。”
天魔就站在三生石旁,一動不動,麵具上麵彼岸花殷紅如血。
地獄佛陀不是鬼,而是聻。
他們死後變成鬼,又死了一次。
玉笙苦笑,原來又死過一次,居然連投胎做人的機會都不給。
可是她身陷囹圄,如何救他們?
如果有一把劍就好了。
如果她拔出遮天劍就好了。
一劍劈開這黑暗的天地。
一劍殺盡世間妖魔。
一劍淩塵,斬八方風雨。
擋在鬼門關的遮天傘柄嗡嗡作響,仿佛有什麽東西想要脫鞘而出。
“快走……”玉笙咬破嘴唇,努力讓自己從黑暗之中掙紮出來,卻隻能說出這兩個字。
“老大,你曾經說過個人有個人的緣法,讓我們不要與你太親近,可是老大,遇見你就是我們的緣法,今日我們站在此處,擋下捆龍索,就是我們之間的緣法,緣法既然要我們灰飛煙滅,我們就不會怕灰飛煙滅……”
萬道佛光照亮了忘川河畔那塊巨大三生石上,三生石散發著柔和的光芒,與玉笙手腕的三生石遙相呼應。
千年暗室,一燈即明。
再黑暗的世界,隻需要一縷光就能劈開。
手腕上的三生石閃出異彩,仿佛一盞孤燈照亮了風雨飄搖的前路。
破除一切喧囂與噪雜的天籟佛音,隨著三生石的光芒衝進黑暗之中,這一個禁錮的結界裂開了一道縫隙。
玉笙終於從黑暗中睜開了眼睛,她看到了高高在上的天魔,看到了一敗塗地的地獄佛陀。
“既然如此,那我成全你們的忠義。”
天魔生氣了,捆龍索穿透黑衣,穿進那具瑩瑩白骨之間。
“不要……”
玉笙的腳被一雙雙慘白的手勒得動彈不得,可是碧水刃終於拔了出來。她一道劃破自己的掌心,鮮血如瀑落在地上,落在慘白的鬼手上。
那些慘白的手變成骨架,碎成齏粉,她一步一步踏著鮮血,朝著地獄佛陀走去。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守法朝朝憂夢,強梁夜夜歡歌;損人利己騎馬騾,正直公平挨餓;修橋補路瞎眼,殺人放火的兒多;我到西天問我佛,佛說:我也沒轍……”
沒轍,確實沒轍。
玉笙感覺渾身發冷,為什麽要她再一次看著她在乎的人灰飛煙滅?
為什麽她的朋友為她死過一次,再死一次還不夠,非得灰飛煙滅才肯罷休?
地獄佛陀衝著她伸出了手。
“不要……”玉笙終於拽住了那道黑袍,握住了把具白骨的手腕:“不要……”
不要啊,不要……
玉笙抓住了白骨,手腕上的三生石依舊閃著異彩。
她為什麽不敢麵對過去,怕的就是還不清的孽債。
可是這筆債今生今世也還不了了……
三生石異彩紛呈,時光仿佛瞬間倒流,倒流到她十四歲那年。
她十四歲那年,渾身是傷,靈力又虧損嚴重,所以禦不了劍,飛不了天,遁不了地,隻能一步一步走在楚國大地上,看山,看水,看人。
呃,好吧,不是遊山玩水,是一步一步走去太仙宗,當一名可憐的質子。
就是那一年她遇到了八九歲橫星輝,帶著三四歲的橫星幽沿街乞討。
一路之上,沿街乞討的小孩有很多,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玉笙就算是菩薩心腸,也管不過來的,隻能隨手給了點銀子,聊表心意。
其實玉笙知道橫星輝和橫星幽的父母怎麽沒的?
這一切自然又是慕傾城的功勞。
橫星輝的父親本是一方霸主橫峰。
橫峰性情直爽,心思縝密,不太喜歡被人指揮,被人利用,於是被人做了局帶進了逍遙窟,拜倒在美人的石榴裙下。
誰能抵抗得了逍遙散的控製?
橫峰就抵住了。
他被人帶進了逍遙窟,吸食了逍遙散,半年之後,他傾家蕩產了,就在這個時候有人讓他去殺人,而他居然拒絕了。
據玉笙當年所知,逍遙窟被她一腳踢爆了之後,那些中了逍遙散的人後來都死了。
逍遙散沒有解藥,就算她從虞美人那裏拿來延緩疼痛的藥也無濟於事。
他們依舊不停地尋找慕傾城餘孽,傾家蕩產的購買最後一點逍遙散。
就是這一點逍遙散害了他們的性命,慕傾城怎麽可能會留下這些致命的把柄呢?
那些人要橫峰殺的人就是周明年。
橫峰自從一腳踏進逍遙窟,就知道他錯了,可是他再也無法改正錯誤。
現在出現了一個可以揭露這一切罪惡的關鍵人物,怎麽能殺?
橫峰死了,據橫星輝所說,他父親在有意識的情況下,是自己抹脖子死的。
當真死的時候也是好漢一條。
人死債消那是不可能的。
沒過幾天的時間,橫家來滿了要債的人,他們母親護著他們兄弟二人,在無數流氓攻擊下連夜逃了出來。
他們母子三人逃是逃了出來,可是母親身受重傷,他們又身無分文,如何活得下去?
他們東躲西藏,他們忍饑挨餓,他們風餐露宿,最終致使母親的傷重不治。
想母親一生榮華,到最後死了的時候居然連收屍的席子都沒有?
母親說她的屍身就算被野狗吃了,也不能讓他們兩個賣身藏母。
他們橫家絕對不能賣身賤籍,一輩子給別人低三下四的做事。
他們父親雖然犯了些錯誤,可是到死也是個英雄,他們不能辱沒了橫家門楣。
七八歲的孩子帶著三四歲的孩子能做什麽?
隻能乞討。
可就算是乞討,那些追債的流氓也不肯放過他們兄弟二人。
玉笙給他們兄弟二人的銀子還沒捂熱,就被流氓給搶走了。
然後流氓自然要逼人賣身還債。
兩兄弟賣到哪裏都是一份收入,怎麽能錯過?
那些流氓為了高價錢,把他們兄弟二人賣給了一個狗大戶。
狗大戶家有一個興風作浪的方士。
那方士居然要把橫家兄弟二人活活吃了。
沒有父母的孩子,誰會心疼?誰又來伸張正義,主持公道?
大周末年有妖為禍人間。
這些妖精常常潛伏在一些良心盡喪的奸商家中,時要人祭祀活人,換他們家榮華富貴,一世平安,否則便興風作浪,禍害奸商一家。
後來一度勵精圖治,為拯救天下百姓為己任的大周太子李慧文封妖之後,殺了無數祭獻活人,飼養妖物的奸商,嚴令禁止此類事情的發生,這些事情在朝廷重壓之下,也就漸漸消失。
但是到了燕楚初年,妖獸重現人間,靈獸紛紛成精,這樣的事情又開始發生了。
燕楚大戰,楚國元氣大傷,大部分經天緯地的人才都慘死於戰場。
人才凋零,如何管理的好這一片天下。
所以那些年總有些妖精常常變幻成方士的模樣,用些蠅頭小利糊弄想要一夜暴富的一些奸商,祭獻活人。
心乃萬物之靈苗,四象變化之根本。
妖精沒有三魂七魄,入不了輪回,所以有很多妖精妄圖用人心補全缺失魂魄之不足。
這個狗大戶家的方士獐頭鼠目,就是個獐子精。
獐子精會五鬼搬財術,在供養他的狗大戶家地位至高無上,買幾個童男童女,剖心挖肝算得了什麽,隻要有錢,什麽買不到?
是啊,隻要有錢,命也買的到。
本來橫氏兄弟若是被賣進某個奸商家裏當個小廝,替人家跑跑腿,打打雜,玉笙這事也就不管了,畢竟有口飯吃比流落街頭,風吹雨打的要好很多。
可誰想到,一代梟雄的遺孤竟然被妖精剖心挖肝的吃了,如何能忍?
“鮮肉,鮮肉,當然是新鮮的肉最鮮,就好像你們人類吃醉蝦,吃風幹雞,吃三吱,哦,對了,還有油潑猴腦一樣……”
“大爺我的手段殘忍是殘忍了點,疼也是疼了點,不過你們吃我們同類的時候不也都這樣吃的嗎?我們也沒喊疼不是?”
“你知道你們最喜歡吃的碳烤乳羊是怎麽吃的嗎?是把即將臨盆的母羊直接丟進炭火裏烤,等母羊烤熟了,再開膛破肚,把乳羊取出來吃。”
“嗯,下次我也試試這個做法。”
獐子精磨好刀開始割肉,被堵住嘴的橫星輝滾到橫星幽身前,擋住了弟弟。
“好好,先吃你,明天再吃他,我今天除了想吃心肝,還想吃鮮肉,明天呢,我想吃烤鴨掌,今天打鐵的沒開門做生意,不怕,明天弄塊鐵板,讓你兄弟在鐵板上跑,嘖嘖,那肉質才鮮嫩……”
獐子精將洗幹淨點橫星輝拎到桌上,手起刀落,一片輕薄透明的肉用刀片了下來,放進醬油裏。
獐子精慢條斯理割一刀,蘸著醬油美滋滋的吃一口,那心滿意足的表情,當真十分欠揍。
“你不出手嗎?你再不出手,他們可就死了。”
慕小七看著被綁在地上,痛苦掙紮的兄弟兩,摸了摸他的佩囊,好整以暇的問。
“你的地方,你的人,你不救,讓我來救可不可笑?小七把你銀針收起來,我不上你的當。”玉笙平靜如水的看著獐子精磨刀割肉,冷笑道。
“放心,這一次有師兄在,師兄保護你不受欺負。”慕小五攬著她的肩膀,人畜無害的笑道。
“我不信,我師伯說過,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你們兄弟二人蛇鼠一窩,沆瀣一氣,信你不如信鬼。”
玉笙一把拍開慕小五的臭豬手,好似沒看到被人片肉吃的橫星輝,施施然笑道。
“你師伯是男人嗎?說出這樣的話?”
慕小五臉色頓時青黑青黑,難看得很。
“不是,他師伯本來就不是男人。”慕小七麵無表情的說道。
“無啟國人無性,個個都是石頭裏蹦出來的,所以才看的明白你們這些男人。”玉笙笑道。
“你確定不救?”慕小五問。
“以我多年以來逼良為娼,不對,逼良為匪,也不對,是拯救問題少年的經驗來說,還需等一等,就算是經韜偉略的人才,也隻有逼入絕境才會聽話。”
“那個小一點的孩子好糊弄,但是大一點的孩子骨頭太硬,需要磨一磨。”
獐子精已經割了橫星幽五片肉了,一口一口吃的津津有味,那橫星輝竟然能強忍疼痛,不掙紮。
人在疼痛的時候越掙紮,越會失血過多,死的也就越快。
想要活命就不能掙紮,不能亂動,這孩子小小年紀竟然能做到這一點?
骨頭太硬。
“太可憐了,這孩子太可憐了,你真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活受罪?”慕小五又道。
“我眼睜睜?我忘了,你們是睜眼瞎,看不到人間疾苦。”
“有你這救苦救難的天下共主在,需要我們嗎?”慕小五笑道。
“我不殺人,我殺妖精,你們管的著嗎?”
“管不著,你快打,我們等你。”慕小七麵無表情的說道。
玉笙冷笑,手中碧水刃飛出,意圖將那妖精幹脆利落的一刀致命。
誰想到那妖精竟然有點道行,他在感覺到殺意的那一刻,居然將橫星輝拎了起來,擋在自己身前。
哎呦我去,橫星輝這條命買的值啊,不僅能吃,還能擋刀擋槍。
急如厲風,迅如閃電的碧水刃在橫星輝的眼睛裏慢慢放大,越來越大……
被一刀插死也比生吞活剝了強吧?
橫星輝想要閉住眼睛,可是恐懼令他連眼睛都不敢眨。
而那把碧水刃生生停在了他的眼前,仿佛他方才若是真的眨了眼睛,那把刀就會劃破他的眼睛。
“不錯,是條漢子,那我就救你一救。”玉笙翩然如仙的從天而降,捏住了她的碧水刃。
碧水刃在她手中轉動,仿佛在轉動命運之輪。
獐子精還沒反應過來,橫星輝已經從他手中掉了出去。
而他的手腕也被一刀斬斷。
“妖孽,你可知罪?”
橫星輝和橫星幽被玉笙一腳踢出門外,玉笙劍指獐子精,冷笑問道。
“不可能,不可能,怎麽會……”
看著自己斷掉的蹄子,獐子精一臉懵逼。
他竟然一招未出就敗了,而且敗的這麽徹底?
“既然你無話可說,那就受死吧,反正你吃人的證據確鑿,無可辯駁。”
玉笙拿起桌子上的一碟醬油,醬油裏還有橫星輝屁股上的一片肉。
“我有話說,我當然有話說,我有什麽錯?我幫人實現他們的願望,他們拿錢買食物給我吃,有什麽錯?”
獐子精賊眉鼠眼的憤憤不平道。
“人間有人間的規則,你既然修成人形,就應該遵守人間規則?把人當成食物還振振有詞,這麽囂張的妖精老子還是第一次見。”
玉笙十分震驚妖精的這一番歪理。
“憑什麽你們來製定規則,我們就要遵守,憑什麽你們為了妖丹,可以隨意的殺妖是對的,我們為了吃飯,殺個把人就是錯的,憑什麽你們在這花花世界享受人間富貴,我們要在荒山野嶺東躲西藏賣命苦修,就因為你們是人?”
“你們是人,就可以把自己當天下主宰,隨意主宰我們命運,隨意吃我們的肉,扒我們的皮,奪我們的妖丹嗎?”獐子精咬牙切齒道。
“妖精,你從哪裏聽來的這一套歪理?修行不夠就不要從深山裏出來禍害人。”
“妖精,今天我心情不錯,就普渡一下你,當你用佛眼看這個世界,你就是佛,當你用魔眼看這個世界,你就是魔。”
“聖人之下皆為螻蟻,當你把人當做螻蟻的時候,你也是螻蟻,早晚會被人捏死,妖精你入了魔,還是受死贖罪吧。”
妖精本來想跑,可是少了一根蹄子,是跑不了了。
三根腿的獐子怎麽跑?
玉笙一掌將妖精打得跪在地上吐了血。
“我幫人的時候人人敬我是神,修道場蓋廟宇,供奉三牲,我隻是讓你們奉獻出一點點東西,你們就說我是魔?你們才是魔鬼,你們隻要收獲,卻不願意付出,不付出哪來的收獲?”
獐子精不甘心,很不甘心的睜著眼睛,垂死掙紮。
“妖精你雖修行成人,可終究不懂人性,人有善有惡,可是能控製住惡的人才能踏上修行之路,你以偏概全,一葉障目,從未看到善良的影子,就是魔。”
玉笙一劍揮出,獐子精現出了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