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這些鬼魂她看見了,亓小武看見了,她相信慕雲澈也一定看見了。
可是慕雲澈也一定會如二十多年前一樣,隻需揮一揮手,滿城百姓皆被屠戮。
有人問權利是什麽?
權利就是這世間最有魅力的東西。
當你的權利淩駕於所有人之上時,你就可以為所欲為。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城的百姓,一州的百姓,甚至一國的百姓性命皆在你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手握權柄之人,不但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更是想要殺誰就殺誰,想要誰活著,誰就是想死也死不了,比如她。
“慕小七,你敢殺人試試?”慕雲澈的手舉起來了,玉笙收起黑傘,大聲冷喝。
這一喝似乎喝醒了昏昏沉沉的亓小武。
亓小武想要撿起招魂幡,卻被一隻鬼用腸子勒住了脖子。
他用力的掙紮,卻越掙紮越往後退,因為又有怨鬼纏上了他。
“玉笙,這是我們楚國家事,不關你的事,你最好離開,離得遠遠的,莫濺你一身血。”慕雲澈站在城樓上,仿佛看一群螻蟻一般,冷若冰霜的說道。
“慕小七,你敢殺一個人試試?”一道寒光閃過,碧水刃出鞘,架在了慕雲澈麾下得力幹將騰雲脖子上。
“玉笙,你不會殺我的,我殺你了三百人,三百你視若兄弟姐妹的人,可是你看你還是下不了手殺我。”
慕雲澈終於從城樓上飄了下來,握住了玉笙拿刀的手,冷笑道。
“慕小七,你敢動手試試,看我敢不敢殺你。”玉笙擋開他的手,握住了遮天的傘柄。
遮天最大的作用不是遮人眼目,而是傘柄中有一把遮天劍。
“玉笙,你莫動遮天,會入魔的。”
遮天劍是巫族聖物,是上古奇兵,傳說因為殺人太多,浸染了魔性,所以控製遮天劍的人必須靈力強大。
玉笙的靈魄隻回來了一魄,靈力自然不夠強大,此時遮天劍出,必須見血,必須要命,至於要誰的命,沒人知道。
整座城的百姓瘋狂的吃著幹硬的糧食,整座城的大兵小將拿著刀不敢輕舉妄動,慕雲澈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小七,你我究竟誰是魔?我們多少年的師兄妹了,為什麽我到現在也看不透你是好還是壞,你以為你是劍走偏鋒嗎?你是在助紂為虐?”
玉笙氣,氣急攻心,她手中的遮天劍因為她的情緒蠢蠢欲動。
“玉笙,你不明白的,肥遺我們找到了,可是隻有青衣女屍,隻有天女的罡烈之氣才能將肥遺生活的陰水,變成我們陽世之人能喝的陽水。”
“玉笙,沒有青衣女屍,我們就算誅殺了肥遺,也是死路一條,你莫要意氣用事,今天晚上是我們最後的機會,過了今晚,我們就算犧牲多少個巫族聖女也換不來一個青衣女屍,拯救天下。”慕小七緊緊握住她的手,幫她控製不斷嗡鳴,不斷想要脫鞘而出的遮天。
“小七,這世間沒有走不通的路,為什麽不試一試別的路,非要殺人,你不覺得這是錯上加錯嗎?”
玉笙怒,為什麽每一個人殺人的時候都這麽振振有詞?
就算振振有詞,那麽殺人就是對的嗎?
“我們有別的選擇嗎?玉笙,不給別人選擇的人通常都沒有選擇。”慕小七慘笑道。
“既然你不知道該如何選擇,那麽由我來替你選擇,就算你紮我十八根銀針,這件閑事我也管定了。”
玉笙緩緩放下了遮天,遮天劍也不再嗡鳴,隻是她的手一揮,慕雲澈消失了,就消失在所有人麵前。
“主上……”慕雲澈得力幹將騰雲有些慌張。
“你們主上無礙,我若殺他,何須等到現在?”玉笙轉身麵向刀劍全部出鞘的三軍。
“衡主,我們不能聽你的,你是……”騰雲手握刀劍,十分戒備的欲言又止。
一個燕國質子居然將他們楚國皇子,巫族之王藏了起來,想要接管三軍?
這豈不是駭人聽聞的笑話?
誰能接受的了?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是天下人,你也是天下人,此時天下有難,你還要分你我,讓天下百姓繼續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嗎?”
“你們三軍將士穿著這一身鎧甲,放下琴棋書畫,筆墨紙硯是為了什麽?是為了保家衛國,還是為了升官發財?如果你們是為了升官發財,那麽現在就可以離開,否則的話你們的刀,你們的劍應該對準的是妖魔,不是百姓。”
“我們每一個人的身後都有家人,都有親人,我們就是為了保護他們才拿起刀拿起劍為他們廝殺出一片天地。”
“這些人,這些百姓就是我們要保護的家人,要保護的親人,難道你們真的可以讓他們無辜慘死在自己人的刀劍之下嗎?”
一瞬間三軍靜寂。
“我不是讓你們聽從我的命令,而是要你們聽從自己的內心,憑良心講,你們是該誅殺妖魔,還是誅殺百姓,以求自保?”
“將軍百戰死,楚國將士難道不應該上陣殺敵,難道要踏著百姓的鮮血苟且偷生嗎?”
玉笙的聲音一字一頓的遠遠傳出,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似乎有人在沉聲歎息,似乎有人鬆了一口氣,似乎有人在隱隱的哭泣,又似乎有人在張狂放肆的笑。
“衡主下令。”騰雲半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禮道。
慕雲澈麾下得力幹將都認識玉笙。
玉笙是誰?
是他們主上夢裏麵都心心念念的人,是經常和他們主上並駕齊驅的太上仙宗小九,是那個傳說中的天下共主。
天機老人曾經說過這世間如果有一個人可以拯救天下,那麽這個人就是她。
這也是多年以來,慕傾城一直心有怨憤的原因,明明是他們在拯救天下,為什麽她還沒出生,天就要變了?
可是如今這一番震聾發聵的話說出來,三軍將士忽然覺得慕傾城錯了,慕雲澈錯了,自己也錯了。
從大局上來講,思屠城屠殺十萬人救三百萬人沒有錯,可是保家衛國,是他們這些有刀有劍,有能力與妖魔拚死一戰的人的事情,哪裏可以將災禍轉嫁給百姓?
“將所有鈴鐺全部斬下。”
玉笙手腕一揮,她身邊運糧車上的鈴鐺落了地。
騰雲是慕雲澈身邊最得力幹將,也是對玉笙最沒有敵意的一個人。
因為他是太上仙宗大師兄慕雲湛門下,碩果僅存的幾個弟子之一。
而玉笙五年之前對他們獨蘇山一脈確實有過力挽狂瀾之恩,否則他們獨蘇山現在早就全跟著天下第一公子黃泉報道去了。
這恩該報了。
騰雲立刻對三軍下令,無風而動的鈴鐺落了地,魔音消失,亓小武也終於割斷了勒他脖子的鬼腸,將踏入鬼門關的半隻腳拉了出來,一把拿起招魂幡。
招魂幡揮動,一個個鬼魂再一次井然有序的朝著**走去。
瘋狂吃糧的百姓終於恢複了理智,一個個茫然無措的站在運糧車前。
“回家。”玉笙沉聲說道,運糧車開始帶著剩下的糧食行走,枯瘦如柴的百姓好像回味過什麽事情來,紛紛走回家中,緊閉大門。
楚國之人誰不記得二十多年前思相國屠城的事?
就在白天這些百姓還在議論,他們會不會成為下一次思屠城殺雞儆猴的對象,沒想到晚上就出了這檔子事。
他們離死亡隻有一步之差,如何不心驚膽戰?
可是這個女人是誰?是她救了一座城的人嗎?
所有的人心中都起了疑慮,可是沒有人敢講出來,因為那個女人是燕國公主沉衡,是燕國放在他們楚國的質子,是人人唾棄的太上仙宗小九。
玉笙救了一座城的人,也喪失了青衣女屍與肥遺同歸於盡最後的機會,那麽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慕雲澈消失了,玉笙找到了水靈心。
水靈心一身巫族衣飾,滿身濃墨重彩,和水瑤最後一眼看到的人何其相似。
“玉笙,我就知道你會來的。”看到玉笙那一刻,水靈心眼淚掉下來。
原來這就是慕雲澈口中所說的心甘情願?
原來讓水瑤心甘情願變成女魃的不是危在旦夕的慕雲湛,而是她的親生母親?
親生母親將自己的女兒送上斷頭台,多麽殘忍,多麽諷刺?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父母要你死,你怎能不心甘情願?
這就是她找不到水靈心的原因。
“衡主,就算你有本事殺掉肥遺,青衣女屍也必須在今天重見天日,這是為了我們天域山的百姓,我不能拿三百萬條人命跟你賭,你若敗了,你身後三百萬條人命都得死,死的比你見過那些冤鬼還要慘。”
水靈心身後出現一個老嫗,老嫗顫顫巍巍卻無聲無息的出現在玉笙麵前。
“你必須賭,因為水嫵不是你們巫族聖女,她是我們燕國公主,燕國最尊貴的公主,豈容你褻瀆?豈容你拿來做一個祭祀品?”
玉笙記得這雙眼睛,記得這張臉,這個老嫗就是害死水瑤的人。
如果她沒有猜錯,這個老嫗也是水瑤的親生母親,前巫王水靈空的結發之妻。
“水嫵姓水,自小跟著她母親長大,你們沉家從未承認過她,現如今還來做什麽?”老嫗一雙眼睛射出陰寒的光。
“我們沉家從未承認過她,是因為我舅舅不想讓他最愛的女兒過我這般的生活,他隻是想讓她們母女平平安安,不須整日家小心翼翼,寄人籬下,苟且偷生,甚至要為了她身後那份責任去嫁給她不愛的人。”玉笙閉目慘笑道。
如果燕國有一個公主,那麽這個公主必須承擔起她應該有的責任。
這個責任是什麽?這個責任是替她,在楚國做一個質子,提心吊膽的活著。
誰讓天機老人說她是天下共主,天下共主不能冒險的。
所以,你看,當沉夜沒了之後,水嫵立刻變成一枚棋子,被人聯了姻。
“玉笙,我明白,我們都明白……”水靈心淚如雨下。
“衡主,可你們終究出賣了她,便沒有資格要回她了。”老嫗振振有詞道。
當年的和親條約已經簽訂,兩國邦交豈能兒戲?
“你當年害水瑤的時候心不痛嗎?”玉笙說道。
她不想戳人心窩,可終究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水瑤灰飛湮滅了。”
“衡主,你為救一人而害了天下人,怎麽能當天下共主?”老嫗道。
“水瑤說她不後悔,她說隻要能救慕雲湛,她不後悔,那麽你後悔了嗎?”
“你是她的母親,你本該疼她,愛她,為她遮風擋雨,可是到最後,你是怎麽對她的?”
“別跟我說什麽為了大我,必須犧牲小我,錯誤的方法隻能造就一個錯誤的天下。”
玉笙冷冷看著那個一臉義正言辭的老嫗問。
“玉笙,晚了,水瑤不在這裏……”水靈心掩麵而泣。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玉笙再一次回到大街上,黑暗的街道,陰鬼一個個隨著亓小武的招魂幡進入鬼門關。
那種陰冷入骨感覺隨著陰魂的漸漸減少,漫漫消散,天地間的陽氣緩緩升起。
來不及了,水嫵現在一定已經綁上了祭台,而她也救不了一城的百姓。
慕小七騙了她,那麽思屠城也騙了她。
是啊,如果慕雲澈真的要殺人,那地獄佛陀怎麽沒有出現?
地獄佛陀去了別的地方,說明他們又找到了冤鬼比賀蘭城更多的地方。
“亓小武?”玉笙走到亓小武麵前,笑了笑。
“玉笙……”亓小武指揮著最後幾個鬼魂踏上黃泉路,看到玉笙,感覺頓時鬆了一口氣。
隻是他這口氣還沒喘勻,玉笙就隨著最後一隻陰鬼的腳步,踏進了鬼門關。
“幫我撐一會。”玉笙手中的黑傘在鬼門關撐開。
雞鳴五更,天地陽氣升起,鬼門關就會徹底關閉,而踏進鬼門關的人將永遠回不來。
“玉笙,放心。”亓小武接住遮天,掌心滲出一顆顆血珠濺在招魂幡上,招魂幡如旗一般鋪展開來,擋住即將關閉的鬼門關。
玉笙現在三魂一魄,屬於一隻腳在陰,一隻腳在陽,用別驚雨的話來說,她陽氣弱,容易走錯路,看到一些不該看的東西,也就是她可以行走在陰陽兩界。
她在某種特殊的時刻確實見過忘川河畔的天魔,她和天魔做交易,那麽這一次,她也要賭一把。
天魔說過,當她找到她自己的時候,讓她去找他。
黃泉路上,成群結隊的幽幽冤鬼中,玉笙屏住呼吸,一步一步隨著冤魂走在黃泉路上,走向奈何橋,走到忘川河畔。
她要從鬼門關借路,直達水嫵所在之地,扭轉乾坤,她要拿自己的命賭一次,就賭她能夠改變這個錯誤的開始。
忘川河畔,以前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候,不知道自己來過這裏多少次,但這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來到這裏,而且是沒有遮天遮住她的身影。
忘川河中血海翻騰,一個又一個的幽魂在忘川河中起起伏伏,好像淹死的浮屍一般。
忘川河畔一隻隻小鬼拉著一個個鬼魂,丟進一個巨大的磨盤中。
小鬼們推著磨盤,磨盤中有骨頭碎裂成渣的聲音,然後隨著不絕於耳的慘叫聲,一道道鮮血流了出來,淌進了忘川河畔一片花田裏。
那應該是一片花田吧,那花田裏隻有一棵羸弱不堪的小苗。
玉笙記得那棵小苗,她在無覺大師,亦或者說是鳳天羽的記憶中見過。
那個時候天魔說地獄太寂寞了,太清冷,太貧瘠了,他要拿鳳凰的骨血做肥料養一棵彼岸花。
彼岸花一千年生葉,一千年開花,花開不見葉,葉生不見花。
紅豔的血源源不斷的流進花田,一百年前,這棵彼岸花就這麽大,沒想到一百年後依舊如此。
“不要,我不要去,求求大爺們,放小的一馬,小的真的錯了,真的知錯了。”
磨盤前,一個肥頭大耳的地主,看到一個的冤鬼被磨盤碾碎不成人形,隨即嚇得渾身發抖,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倒頭就拜那些拽著他的小鬼。
“這地獄第一關你就怕了,以後怎麽走十八層地獄?實話說,這個磨盤你愛進不進,我們不攔著,你自己先尋思尋思吧,下一位。”
一個小鬼一腳將胖子踢開,抓住下一個沒有任何意見的一對小兄妹,直接丟進磨盤中。
隨著磨盤的轉動,小兄妹全身骨骼碎裂,流出滿身鮮血,然後不一會的功夫,小兄妹在磨盤下麵通體潔白,猶如天使一般,安然無恙的飄了出來。
“小鬼,疼不疼?”土地主屁顛屁顛跑過去,拽住小兄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摸了一番,笑嘻嘻的問。
“老東西,別耍流氓啊,這裏是陰間,不是你為所欲為的地方。”牛頭馬麵一把推開土地主,擋在小兄妹麵前。
“誤會誤會,我是那種人嗎?我絕對不是那種人,牛頭馬麵大哥,我就是想問一問他們疼不疼?”土地主尋思了尋思,偷偷塞給牛頭馬麵一些紙錢。
呃,玉笙看清楚了,就是紙錢,可這紙錢到了牛頭馬麵手裏變成了銀子。
“不疼,一點都不疼。”牛頭馬麵通情達理的閃開一條縫,小兄妹嘻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