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七月半,鬼門開
天上下雨了,終於下雨了。
城中百姓歡呼雀躍還沒有一分鍾,就紛紛中了毒。
這天上下的雨都被妖獸噴上了毒霧?
很多人中了毒,肌膚潰爛而死。
很多人橫屍街頭,曝屍荒野,無人收屍。
因為收屍的人隻要沾染到毒液,也會肌膚潰爛,疼痛到無法忍受,隻能自戕而死。
後來街頭上的屍首越來越多,天氣炎熱,腐爛的屍首上都是中毒死掉的蛆蟲。
嗬嗬,武勝城活物都死了,隻剩下不知哪來的蒼蠅,嗡嗡嗡的歡快歌唱。
救不了的,他救不了那麽多人。
活著的人不敢出門了,雞犬吃完了,連活著的老鼠都找不到了,於是強者開始扼殺弱者。
茹毛飲血是野蠻,扼殺弱者是泯滅人性,也是本能。
自古以來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這是自然界的規矩。
打開城門你們會被妖獸吃掉,既然如此,那還不如我來吃。
吃人的事情開始還是偷偷摸摸,後來演變成公開的秘密。
可是誰還能夠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賀蘭將軍放棄了,賀蘭將軍的紅粉知己開始放血給賀蘭將軍喝了。
賀蘭將軍不能死,賀蘭將軍必須支撐下去,支撐到武勝城解圍,否則城中僅存下來的百姓該怎麽辦?
賀蘭將軍與英雄豪傑們吃肉喝血,縱情狂歡,直到妖王得償所願,宣布退兵。
他們吃的誰的肉,喝得誰的血,玉笙在無覺大師,亦或者說是風天羽的記憶裏知道的清清楚楚。
大周太子李慧文豈不就是因為此次事件才決定割愛救國?
因為此次事件,賀蘭城中冤魂甚多,尤其是積年的老鬼。
肥遺一定會被這些冤魂不散老鬼所吸引。
所以肥遺是不是有可能就藏在賀蘭城?
如果肥遺在賀蘭城,那麽水嫵一定被人困在離肥遺不遠的地方。
慕雲澈,慕小七,你到底想幹什麽?
玉笙的心噗通噗通跳的厲害。
慕小七你莫要做下滔天罪惡。
離七月半越來越近,玉笙又回到了賀蘭城,在暗處緊盯賀蘭城一切動靜。
出乎意料,亓小武,杜石頭,何處生,馬小虎,馮小刀五人也來到了賀蘭城。
玉笙撐著黑傘,靜靜的看著他們走在荒涼的大街上。
他們來到了這裏,說明地獄佛陀也來了。
無痕,橫星輝,楚動.……
玉笙閉上眼睛就是他們慘死的的模樣。
如姬小霸王所言,當年如果她一刀戳進慕小七的心髒,哪裏還有這些事情?
可如果她真的殺了慕小七,那和慕小七殺了北落有什麽區別?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守法朝朝憂夢,強梁夜夜歡歌;損人利己騎馬騾,正直公平挨餓……”
果不其然,夜半三更,蒼涼詭異的歌聲由遠而近,一團黑蒙蒙的霧氣,詭異的在天地之間彌漫開來。
凡事有冤屈的地方就有地獄佛陀。
一個地獄來的妖魔居然可以在人間聲張正義,多麽諷刺。
賀蘭城依舊履行著如以前賑災事留下的規矩。
一更三點敲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點敲晨鍾,開禁通行。
所有賑災糧草就是在宵禁的時候往城裏運。
然後每日午時開粥棚,想要吃飯,城中的每一個人必須在家裏老老實實的呆著,倘若宵禁官發現哪個人在深夜出現在大街上,那麽第二天粥棚全部關閉,一粒米也沒有。
地獄佛陀走在宵禁的賀蘭城中,城中一個個陰暗的角落裏飄出無數道冤魂。
她的一個靈魄回來之後,玉笙現在可以看到鬼了。
那些鬼有的脖子被咬斷了,有的手腕被劃破了,有的臉上滿是撕咬的牙印……
他們渾身鮮血淋漓,五髒六腑全都掛在身體外麵,玉笙隱約還可以看到他們破爛衣服後麵血淋淋的骨架。
沒錯,這些人都是賀蘭城中被吃掉的那些冤鬼。
他們死相極慘,怨氣衝天,始終不肯走上黃泉路,踏進忘川河洗盡身上的怨氣。
他們每日隱藏在賀蘭城陰暗的角落裏,抓著那些曾經吃掉他們的人的魂魄,肆意的折磨。
他們用自己的腸子勒住害過他們人的脖子,然後踩住手腳,將那些鬼魂的五髒六腑掏出來,放在嘴裏嚼。
瘋狂的報複一日複一日,直到一百年前之後依舊如此。
“救命,地獄佛陀救命……”那些被折磨的靈魂大聲呼喊。
“我不收取肮髒的靈魂,我需要的是無量功德,你們滿身怨債,隻會髒了我的靈魂。”地獄佛陀無視那些死後也不能踏上黃泉的怨鬼。
“地獄佛陀求求你救我一救,隻要你能帶我們去黃泉,我們對你惟命是從,我有個孫女的,她的靈魂是幹淨的……”一個老鬼衝著地獄佛陀咚咚咚的磕頭,諂媚的說道。
“死老頭子你死了也死性不改,那是你的孫女嗎?那也是我的,你活著的時候吃了我還不夠,死了之後還禍害孩子,我掐死你……”一個老太太目眥欲裂的掐著老鬼的脖子,惡狠狠的大罵。
“你知道你為什麽受了百年的分屍之罪,依舊無法脫離苦海嗎?因為你的靈魂是肮髒的,你從來沒有懺悔過自己犯的錯,拿別人的性命來救贖自己,哪裏來的底氣?”地獄佛陀一腳踢開老鬼,往前走去。
看見這麽多鬼,玉笙很惆悵,但願亓小武不要找到地獄佛陀,他們的道行不足以化解此地衝天的怨氣。
殺戮和被殺戮每天都在上演,誰能主持公道,誰能淨化人心?
“南無阿彌陀佛,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
七月初,十方冤鬼,怨鬼盡出,地獄佛陀走到那些鬼魂正中間,忽然口念《地藏經》。
隨著一聲聲空明的佛音,地獄佛陀身上的黑氣一絲一絲轉化成飄渺的白霧。
霧氣騰騰間,好像有一個白衣佛陀端坐其中。
那佛陀寶相端嚴,一朵朵蓮花隨著一聲聲《地藏經》飛出,飛到冤魂麵前。
蓮花,聖潔美好,佛家聖物。
一朵朵蓮花遍布金色《地藏經》經文。
但凡冤死的魂魄,隻要願意放下這百年恩怨,便能坐上蓮花,飛向新生。
一朵朵聖潔的蓮花飄到眼前,無數冤鬼痛哭流涕,慢慢放開了他們糾纏了百年,恨之入骨了百年的怨鬼。
那些怨鬼自私自利,一旦被冤鬼放開,一個個連滾帶爬的想要爬上蓮花。
蓮花聖潔,如何容得下肮髒的靈魂。
於是一朵朵蓮花在怨鬼眼前消失。
“我要離開這裏,放我離開,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怨鬼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痛哭。
然後蓮花還是未曾在他們麵前停留。
冤死的靈魂放棄了仇恨,坐上蓮花,一個接一個的飄向遠方。
遠方有一道明亮的亮光,那光中似乎有如來含笑。
如來含笑,放百千萬億大光明雲,所謂大圓滿光明雲、大慈悲光明雲、大智慧光明雲、大般若光明雲、大三昧光明雲、大吉祥光明雲、大福德光明雲、大功德光明雲、大歸依光明雲、大讚歎光明雲,放如是等不可說光明雲已。
空明的佛音不絕於耳,讓玉笙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地獄佛陀原來還有這樣一麵?
那麽地獄佛陀除了無痕,橫星輝他們,一定還有一個和尚,可是那個和尚是誰?
冤鬼離開,剩下那些不知悔改的怨鬼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給地獄佛陀磕頭,求地獄佛陀讓他們擺脫這無邊無盡的痛苦。
“地獄佛陀,你完事了沒有?”地獄佛陀身上一縷一縷的白氣又慢慢被黑氣侵占,亓小武忽然跳出來問。
“心不知悔改,如何超脫?佛度有緣人,佛度不了魔。”
地獄佛陀一步一步,艱難的從無數怨鬼身邊淌過,好像淌過無邊業海。
那些怨鬼已然入了魔,若非有冤鬼壓著,早已變成厲鬼,為禍人間,現在冤鬼走了,這些怨鬼必須除了才好。
亓小武他們五人就是來替地獄佛陀掃尾的。
鬼門中人走今世的鬼路,還前世的孽債,修來生的長生之路。
鬼門禦鬼、驅鬼、殺鬼,縱橫陰陽兩界,維護天下清平,責任重大。
隻是什麽時候亓小武和地獄佛陀攪和在了一起,居然還聯合起來,超度冤鬼,超度不了的直接滅了?
“地獄佛陀合作愉快,等見了玉笙,我一定給你說好話。”亓小武招魂幡一揚,便捉住了一個怨鬼,嬉皮笑臉的跟地獄佛陀打招呼。
嗬嗬,原來從忘川河逃出來的地獄佛陀記起了她?
“好好幹你的事,我們需要你說好話?”地獄佛陀中一個聲音傳來。
“賀蘭城中冤鬼,怨鬼太多了,那和尚撐不撐得住?”馮小刀問道。
“小小鬼門莫擔心我們的事,我們超度冤魂,做的是功德,再苦再累也無妨,倒是你們把這些怨鬼送入十八層地獄的時候,莫要在鬼門關前,忘川河畔被人惑了心智回不來,否則等玉笙來到這裏,這麽多怨鬼被人利用了,一個個聯合起來欺負她怎麽辦?”
地獄佛陀裹著黑色鬥篷消失了,消失的無影無蹤。
玉笙撐著黑傘,愣在了原地。
原來還是因為她,原來他們死後依舊在幫她。
玉笙更加不敢麵對他們了。
如何麵對?
曾經的夥伴,曾經的戰友,曾經他們是多麽信任她?
可是她呢?
他們死後,她也沒能替他們報仇,她連報仇都有所顧忌。
可是他們就算死了,還在為自己清掃障礙。
原來天下最自私自利的人就是她。
不知道多少個晚上,亓小武和地獄佛陀一座城一座城的走過,清掃著這些城中的每一個角落,超度冤魂,降伏怨鬼。
不知道多少個夜晚,亓小武和地獄佛陀會擔心她走到了哪裏,擔心她會不會被怨鬼欺負。
也不知道多少個夜晚,亓小武會送那些不知悔改的怨魂進鬼門關。
鬼門關,鬼門最危險的地方,若是被怨鬼所惑人,一腳踏進去,就是徹頭徹尾的鬼,再也回不來了。
而她呢?
她為他們做了什麽?
她把他們騙到了煙花之地,給人家刷盤子刷碗,刷廁所。
她不能給冤死的朋友報仇,更不能讓他們放下仇恨,重新投胎做人。
玉笙悄然離開,她不能和鬼門牽扯太多,鬼門不能帶著好惡的情緒站隊,亓小武不能站隊燕國。
這對鬼門不公平,對楚國不公平,對天下不公平。
一座城的冤鬼,怨鬼不斷的減少,慕雲澈怎麽可能不知道。
可是亓小武是在做他們鬼門應該做的事情,慕雲澈能說什麽?
玉笙看見慕雲澈看鬼門那張麵無表情的臉,就知道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她十四歲那一年和慕雲澈在思過崖,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過了一年,他的喜怒哀樂,玉笙就算記不起十分,也能記得起八分。
他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看著亓小武的表情,分明是在怪亓小武多管閑事。
肥遺,是從陰世而來的妖魔,是人死後的怨念所化,集天下陰氣之變。
賀蘭城滿城冤鬼,怨鬼從未走過黃泉路,上過奈河橋,淌過忘川河,也算是陽世暴虐成性的厲鬼。
這些厲鬼身上有陽世的味道。
女魃是奉獻給上天的祭品,要在太陽底下曝曬十日,集天下陽氣之變,如果再加上這些流連陽間不肯離去的厲鬼,那麽青衣女屍誰人能擋?
慕小七果然得了慕傾城的傳承。
他知道他在幹什麽嗎?
救人必先殺人,哪裏來的道理?
一更三點敲暮鼓,禁止出行,終於到了七月半。
七月半,鬼門開,萬鬼出行,整個世界都陷入一片陰冷恐懼之中。
俗話說的好,打死強嘴的,淹死會水的。
這一天,就算是鬼門之人也需小心翼翼,以免被眾多冤魂拉入地獄,不得超生。
大街上陰冷的感覺慢慢變重,一掃幾個月以來灼熱的熱浪,讓人誤以為是不是上天垂憐受苦受難的百姓,要下一場甘露救渡眾生?
玉笙緩緩閉上了眼睛,這個世界陰魂遍布,終於沒有了陽世的味道。
亓小武五個人拿著各自的招魂幡,已經分散到五個陰陽兩界的交匯處,專門看著那些冤鬼,怨鬼不要惹事生非。
作為大師兄的亓小武留在了最為凶險的賀蘭城。
賀蘭城中冤鬼最多,怨氣衝天。
玉笙撐著黑傘,一道道冤魂從她的身邊,從她的身體上穿過。
那些冤魂有被砍了頭的,有被打斷了胳膊腿的,有得渾身肌膚生滿毒瘡,露著一塊一塊血糊糊的鮮肉,然而更多的是鮮血淋淋,隻剩下一具骷髏的。
亓小武在一道**守著,那些冤魂在亓小武招魂幡的指揮下,一個接一個的走進**,踏上黃泉路,回到陰曹地府。
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著,可是玉笙的心卻跳得越來越厲害。
今天晚上是至關重要的一天,她留在了賀蘭城,這是救水嫵最後的機會。
如果她猜錯了,那麽水嫵將會變成青衣女屍,永世不得超生。
子時已到,幽幽的鈴聲忽然傳來。
玉笙在水瑤的記憶中聽到過這個聲音,這是運糧的糧車進城的聲音。
空中似乎飄起一層薄薄的淡霧,遮住了月亮,遮住了星光,整個天地好像沒有了一絲亮光。
運糧車一輛接一輛的行駛在城中,一聲聲的鈴鐺傳來,仿佛一股魔音傳入耳中,令人心寒,令人絕望,令人不受控製。
那些井然有序的冤魂紛紛停住了腳步,一個個目光呆滯,然後轉身隱入一家家,一戶戶。
玉笙心中凜然,這些鬼魂果然不聽從亓小武命令了。
亓小武咬破了手指頭,在招魂幡上畫出一道道的血符,可是那些鬼魂還是紛紛消失在他眼前。
叮叮鐺鐺的鈴聲越來越多,亓小武不知道是失血過多,還是被鈴聲迷了心智,腦袋暈暈沉沉,那招魂幡竟然脫手而出。
吱呀一聲,不知道誰家的門打開了,然後走出來兩個衣衫襤褸的半大孩子。
吱呀又一聲,又有一家門打開了,走出來一個枯瘦如柴的漢子和形銷骨立的女人。
不一會的功夫,一城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如同魔怔了一般,都走出了家門,兩眼放光的看向糧車。
“想要吃飯,立刻回家,否則明天粥棚全部關閉……”
夏天的夜靜寂無聲,好像連會叫蟲子都吃光了,隻有宵禁官呼喝之聲尖銳的響起。
玉笙仿佛有回到了水瑤的記憶中。
一模一樣,就連宵禁官說的話也一字不差。
賑災的糧草由重兵拿著刀劍嚴防死守,一車一車的糧食從災民麵前走過。
饑腸轆轆的災民站在自家門口,如狼一般看著糧食。
“我們要活著……”有人暴喊一聲,有人拿出了刀。
一場暴亂在黑暗中即將開始。
而慕小七就站在高高的城樓上俯視眾生。
隻要他一揮手,那些押糧的官兵定會將手中的刀砍向那些饑餓難當的百姓。
而那些目光呆滯的男女老幼,一定會瘋狂的湧向運糧車,瘋了一般的拉扯開一袋袋的糧食,瘋了一般的往嘴裏塞,不管前麵有沒有揮過來的刀。
因為他們身後都是一個個前一世被餓死,被吃掉的鬼魂。
那些鬼魂控製了整座賀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