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六章 將門之後,焉有弱女
“我沒有那麽偉大,不可能被人傷害了,還裝作若無其事的說,我要拯救這個世界,玉笛公子,當年我聽到你說這句話的時候,你知道我笑成什麽樣子嗎?”
王尊終於走到玉笙麵前,一雙笑眸望著玉笙,滿目諷刺。
“所以現在我不說了,我連自己都拯救不了,如何拯救世界?前塵往事,就當笑話吧。”
玉笙因為失血過多,臉色蒼白如紙。
其實承認自己失敗也沒那麽困難。
失敗了就是失敗了,賠上了性命,就是賠上了性命,沒什麽好狡辯的,也沒什麽丟臉的。
拯救世界那麽猖狂的事她說過嗎?
說了做不到,就是笑話。
“就算你不說,其實你心裏也是這麽想的對嗎?”
“其實玉公子,你知道嗎?每當我活不下去的時候,是你讓我覺得這個世界還有一絲希望。”
王尊的神情忽然湧現出前所未有的凝重,扇子一揮,熾熱的爆裂氣息從王尊扇子間衝出,食人草火勢衝天。
“你這是被我感動了?”玉笙笑問。
“不敢,怎麽敢?”王尊拎著思解語轉身往前走,輕渺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從現在開始,我們恩怨兩清,互不相欠。”
“再次見麵,不必留情。”玉笙收起黑傘,微微一笑道。
不知道思解語會被王尊帶到哪裏折磨,但是她在殺人的時候,就應該想到終有一天她也會被殺。
“啊,我們要變成人,我們修了這麽長時間就是為了要變成人,我們隻差一步就變成人了,求求你放過我們,隻要我們變成人,你讓我們吃誰我們就吃誰……”
食人草的枝枝蔓蔓脫離地麵,一枝一枝朝著天空扭曲的伸展。
它們想要逃離,可是如何逃離的出去,它們在大火之中撕裂的哭喊,怪腔怪調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
玉笙苦笑,食人草是沒了,食人草之毒也因為流血過多讓她清醒了幾分,不再萬般崩潰,可她依舊想沉沉欲睡。
不能睡,不能睡,可是就算進了麒麟洞又如何,依照她現在的樣子,根本無法闖出去。
“出來吧,我知道是你,心月。”
思解語被王尊帶走,可是還有一個人始終沒有離開,玉笙找了塊石頭坐下,對著虛空說道。
虛空撕裂,出現了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這個人赫然就是樓心月。
玉笙搖了搖頭,長籲短歎。
她終究又猜對了一次。
樓心月,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的呢?
大概就是她不敢暴露自己的秘密,不敢讓玉笙知道她與北落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不敢告訴玉笙她為什麽會懷了北落的孩子開始的吧。
北落啊,那個說要娶她的人,和另外一個女人有了孩子,如何讓人不悲傷,不心痛?
可是樓心月卻將他們之間的秘密捂得太深了。
秘密之所以稱之為秘密,是因為不可告人。
不可告人的事情會是好事情?
樓心痕說他出賣了北落,玉笙始終都不相信,如果要出賣,樓心痕大可以在很久以前就出賣了,何必等到她離開的那一天?
而今天思解語出現的那一刻,她就更不相信了,樓心痕為了海月情願在地底生活六年,怎麽會將北落置於危險之地?
樓心痕靈脈盡斷,就是想跟也跟不上她,永寧候爺是明麵上的人,自然也不能親自出馬跟著她,那麽一直跟著她的隻有可能是樓心月,海月的母親。
隻有她知道海月的存在,同時她也應該知道玉笙帶走了海月。
母子連心,就算她打開遮天,也遮不住一個母親的血脈相連的感應。
是不是樓心月把她出賣給了思解語?作為一個母親,會置自己的孩子與險地嗎?
“心月,說說你和北落的故事,我想聽你說。”
大火焚天,映襯著樓心月那張美豔不可方物的臉有些扭曲,玉笙望著她問道。
“沒什麽稀罕的故事,不過是我喜歡上了他,喜歡到了無可自拔的地步,可是他卻喜歡你,喜歡到奮不顧身的地步。”
“我用酒灌醉了他,酒裏加了藥,我說不求與他天長地久,隻想要一個他的孩子,他不肯給我,我能怎麽辦?”
“我沒有辦法,後來當他要跟你離開這裏的時候,是我告的密,我沒有辦法看著你跟他雙宿雙飛,他是我的,而你心裏根本沒有他,他對你可有可無,可你卻要強占他所有的愛,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他死了,他就死在我麵前,他喊的是你的名字,我心如刀絞,卻有一絲痛快,因為我知道你最重感情,他死了,你的心肯定會痛,這樣你就會一輩子記住他,再不會對他滿不在乎……”
“別問我為什麽會出賣你,我恨你假意惺惺為他流眼淚的樣子,生前你對他滿不在乎,死後你又何必流淚,你會讓他死後也不得安寧,索性我送你去見他罷了。”
樓心月失聲痛哭的臉在火光中越來越猙獰,一柄長劍從袖中滑出,刺向玉笙。
“將門之家,焉有弱女?”
那是玉笙第一次見她的時候說的話。
那一年北落真的劫持了樓心痕的妹妹樓心月。
雖然樓心痕知道自己妹妹不會有事,但是有些人最好不要過多接觸,免生禍患。
北落隻有玉笙找得到,所以這事也隻有玉笙去做。
了無人煙的荒山野嶺,纖纖弱女樓心月很害怕,很順從。
她順從的吃著北落給她的東西,順從的待在一個山洞裏不敢踏出半步,順從到看到北落回來會露出欣喜的笑容,她溫順良善好像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
前些天她的哥哥說要給她介紹一個全世界最好的男兒,比鳳凰城裏最尊貴的那兩個皇子還要好的男兒,這個男兒是他的結拜兄弟——北落。
現如今她見到了,她從來沒想到他竟然那麽大膽的劫持她。
她嬌怯怯的裝成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大家閨秀,她嬌怯怯的偷偷看他,她嬌怯怯的等著他開口說話。
然而他什麽都不說,也什麽都不問她。
他一直站在山洞口往外看,隻留給她一個背影。
那個背影形單影隻,仿佛就算走在茫茫人海之中,也孤獨了千年萬載。
她很喜歡那個背影,也很想與他並肩而立,跟著他遊離於煙雲紛擾的萬丈紅塵之外。
將門之後,焉有弱女?
他等的人到來的第一句話就揭穿了她的麵目。
她惱羞成怒的離開,離開了那個冷心冷麵的少年。
可是哪裏真的舍得離開,她又回頭聽到了不該聽到的話。
“我劫持她不過是想你能來看我一眼,阿衡,你受苦了,我舍不得,你跟我離開這個鬼地方好不好,我帶你離開……”
嗬嗬,看看,他與她日日朝夕相對,心裏麵想的竟然全是別人?
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於是她樓心月有家也不回,專門和那個叫北落的人作起了對。
那個女人說的沒錯,將門之後,焉有弱女?她就是將門虎女,敢欺負她,都是活的不耐煩了。
北落很厲害,脾氣也很不好,從來沒有笑過。
不,他也有好脾氣的時候,他的好脾氣全都留給了另外一個人,他的笑臉也留給了別人。
她不甘心,她哪一點比那個名聲掃地的女人差,為什麽每一個男人都喜歡她?
她哥哥豈不就是因為和那個女人有了些許牽扯,而讓他們樓家成了整個鳳凰城的笑柄?
既然你喜歡那樣的女人,那我也可以變成粗鄙,冷漠,不要臉的樣子。
她聽說那個女人十二歲在燕國消失以後,去了兵營,在兵營中待了一年,才會有一身混不吝的痞氣。
她是青樓常客,是情場老手,她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她有事沒事日日在青樓昏醉,她經常為了一個姑娘打的鳳凰城那些紈絝滿地找牙,那些姑娘們為了她也敢和權貴對罵。
可是她那副什麽都滿不在乎的樣子,實在像極了無惡不作的流氓。
流氓,她最看不起流氓,可是為了學她,她束起了頭發,穿上了青衣,去了青樓,去了妓館,抱了花魁,逗了妖童。
“莫要裝了,你永遠比不上她,因為你根本不懂她,你根本不知道她經曆了多少痛苦,你也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所以你裝不像的,別東施效顰了。”
她一身青衣,和那個女人一樣,如天邊一朵雲一般灑脫恣意,清貴風流。
可是北落卻說她東施效顰,說她永遠也比不上她。
她怒了,和他大打出手了一番,然後她很久沒有見過他。
他離開的時候,她才知道她早已情根深種。
她是什麽時候愛上他的,是從他哥哥說他是天下最好的男兒的時候,還是他劫持她的那個夜晚。
她至今還記得那一個月兒彎彎星光熠熠的夜晚。
他就那樣闖進她的閨房,對她說:“更深露重,勞煩姑娘跟我走一趟。”
那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這句話哪裏像劫匪?所以她也就順從的跟他走了。
現在想想就可笑,她那一天為什麽要跟他走,如果不跟他走,她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般受盡折磨?
她每天像發了瘋似的找他,像發了瘋似的跟蹤那個女人,可是那個女人卻說北落走了,永遠不回來了,讓她死了這條心,永遠別找他了。
憑什麽?
憑什麽你跟別的男人勾連不清,還要勾引北落,讓北落對你死心塌地?
北落那麽好,如他哥哥所說是世間最好的男兒,怎麽可以壞在那個女人手裏?
所以她一定要找到北落,一定要告訴北落,那個女人根本不值得他愛,她是天底下最壞的女人。
她和慕小五勾連不清,總是傳出她為慕小五暖床才得以在鳳凰城作威作福的事情。
她經常和各種不同的男人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出入勾欄之地,哪裏像是個女人?
她還經常留宿慕小七家中,與慕小七深夜喝酒談詩看月亮,實在是個朝三暮四,水性楊花的女人。
“別說了,我讓你別說了,你以為你說的事情我不知道嗎?你以為她受了多少苦我會不知道嗎?我不是傻瓜,我了解她,這世間沒有比我更了解她,我知道她從小到大所有的事情。”
“鳳凰城處處殺機,步步陷阱,你知不知道她沿街買的吃食可以毒死全城的流浪貓狗,你知不知道她隻要睡覺閉上眼睛,會有多少把刀砍下來?你知道對於她來說什麽地方最安全嗎?隻有太子的寢宮,隻有他們慕家小兒的地盤才沒人敢伸手害她。”
“在鳳凰城這座牢籠,她累的時候,受傷的時候能去哪裏,又可以去哪裏?”
“天下所有的人都可以汙蔑她,傷害她,往她身上潑髒水,唯獨我不可以,她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在你們楚國受盡苦楚,受盡脅迫,受盡迫害,而我卻什麽護不了她,你讓我的臉麵往哪裏擱,你知不知道她為了我才來到這個鬼地方……”
那一天北落暴怒,暴怒之後又是頹敗,頹敗無助的模樣讓她心驚膽戰。
明白了,終於明白了,原來他們青梅竹馬,他們自小一起長大,原來他來到這裏,一切都是為了她。
奮不顧身,粉身碎骨隻是為了她。
是啊,所有的人都可以汙蔑她,傷害她,唯獨他不可以,他們已經定親,隻要回到燕國,他們就會名正言順的在一起。
北落,燕北落,燕王殿下,和太上仙宗小九成親之日,就會成為燕國的九五之尊。
燕國是沉夜的天下,明明姓沉,為何以燕字為國號?
那還不是因為當年北落生父燕星海在登基之前不幸身亡,讓燕家女婿沉夜撿了一個大漏,繼承大統。
所以當年沉夜在燕星海彌留之際承諾他死後,會傳位燕北落,這也是慕家必殺北落的原因。
燕北落是燕國的信仰,是燕國的靈魂人物,慕家豈能不除之而後快?
好傻,真的好傻,那麽好的男兒早就名花有主,怎麽可能輪得到她?就算輪得到她,難道她要叛國,跟他回燕國做一個見不得光的情婦嗎?
她隻能做情婦,她確實無論在哪一方麵都比不上那個女人。
她舍得下這個臉麵嗎?就算她舍得下,北落也不肯要她的。
北落,我不求和你永遠在一起,隻求你心裏有我一個位置,哪怕隻是一個很小的位置好嗎?
不可能的,我一生隻喜歡一個女人,不會再喜歡別人了,若是我有什麽令你誤會的地方,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多麽無情,和那個女人一樣無情。
那個女人是怎樣勾引男人的,她是怎樣迷得那些男人神魂顛倒,不離不棄?
難不成她有迷惑男人的藥?
那一天,她終於忍不住給他下了迷藥。
她說飲盡這杯酒,她和他恩斷情絕,生死不再相見。
北落信了她。
北落喝了那杯酒。
北落嘴裏喊著那個女人的名字。
可是沒關係,隻要有這麽一段緣分,一切都沒關係。
愛是什麽?愛是大公無私的舍棄還是自私自利的占有?
無所謂了,一切都無所謂了。
她有了他的骨肉,從那一天開始,他們之間就有了斬不斷的關係。
但是她不能讓他知道,也不能任何人知道。
這是她的秘密,她一個人的秘密。
她躲了起來,藏了起來,不再見任何人。
可是他要走了該怎麽辦?
他走了之後就永遠不會再回來,永遠忘了她,永遠不知道他們有一個孩子。
他走了之後一定會娶那個女人。
往後不管是一百年,一千年,還是一萬年,他的柔情,他的愛隻屬於那個女人。
他和那個女人也會有孩子,甚至會有很多孩子。
那一天,她頹敗的走在寂靜的大街上,她忘記了用鬥篷遮住臉,她也忘記了遮住自己的肚子。
然後她在鬧鬧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個形單影隻的背影,她忍不住呼喊北落的名字。
可是她錯了,一步走錯,滿盤皆輸的錯了。
那個孤冷靜寂的背影和北落很像,都是走在茫茫人海之中,卻仿佛孤獨了千年萬載,都是那樣形單影隻,遊離於煙雲紛擾的萬丈紅塵之外。
可是那個人不是北落,而是——慕雲澈。
一霎那間她好像明白了什麽。
那個女人之所以和慕雲澈走的那麽近,不是因為和他糾纏不清,而是因為他的背影很像北落……
那個女人真的喜歡北落嗎?
所以她以後在北落得心中真的不會留下一絲痕跡?
她哭了,她崩潰的大哭。
那一天是年初一,元朔,歲之朝,漫天煙火在天空中綻放。
大家都在燦爛的煙火下,為年幼的孩子祈禱,祈禱孩子在新的一年無病無災,順遂平安。
她的孩子呢?
她的孩子一出生就見不得光,哪怕長大了,也要和他的父親為敵,這是什麽世道?
這是什麽世道啊?
你瘋了,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你在這裏做什麽?你想做什麽?
他的哥哥終於發現了她,死拉活拽的把她從人群中拽了出來。
她淚眼朦朧中看到了慕雲澈,慕雲澈隻是輕輕瞟了她一眼,就好像看穿了她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