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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江湖有畔,心無彼岸

  誰傷風敗俗,誰不要臉?這謠言簡直要人命了好不好?

  隻是玉笙沒想到此間還有一個比她更不要臉麵的。


  “爹,這是我媳婦,我今天剛跟聖後娘娘求來的。”姬小霸王臉不紅心不跳的拉著玉笙介紹道。


  “兒媳婦好。”猥瑣老頭酒足飯飽,滿麵紅光的打著嗝笑道。


  “爹,我媳婦喜歡的人你別搶。”姬小霸王指著他身後的一群美人,理所當然的說道。


  “不搶,不搶,我吃好了,你們吃好喝好,掛我帳。”猥瑣老頭笑眯眯的甩手就走。


  “謝謝爹,我不會告訴我媽的。”姬小霸王嘻嘻笑道。


  “乖娃兒,乖娃兒。”猥瑣老頭照例誇讚了幾句。


  毫無底線啊,真的是毫無底線啊。


  這老頭因為女兒早歿,居然謊稱自己有病,沒進宮赴宴,反倒來了這裏吃喝玩樂,好不快活,估計他跟姬小霸王他媽說他進宮了吧?


  這臉皮夠厚,而且聽見他兒子說出那麽五雷轟頂的事,居然還能毫不在意的笑?


  這段位夠高,不愧是前朝遺老,這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功力無人能及啊。


  他沒有女兒,今日這場宮宴去與不去都無所謂,他還有從龍之功,立螭之舊,撒個小謊也無傷大雅。


  隻是大概沒想到會在胭脂海遇到他兒子吧?


  “玉笙,有人幫我掛賬,我們喝酒吧。”姬小霸王摩拳擦掌,興致衝衝。


  “你們有錢人真會玩。”


  玉笙從驚怔中緩過神來,呼朋喚友,推杯換盞,一醉解千愁。


  那一晚胭脂海的姑娘們歌舞翩躚,笑得比花都好看,廚子大爺又做了好多菜,還拿出了所有私藏的好酒,大家不分上下,無所顧忌,放浪形骸,不一會兒就醉倒一片。


  別人醉了是出溜桌子底下睡覺,可是別驚風醉了是可怕,太可怕。


  他居然變成個青麵獠牙的怪物,嚇得玉笙酒醒了一半,連忙帶著他藏了起來。


  “玉笙,你別走啊,我們接著喝。”被藏起來的別驚風很憋屈拉著玉笙,求繼續喝酒。


  “你能不能好看一點?”玉笙遞給他一壺酒,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他的獠牙,頹然的坐在他身旁問。


  “我好看的時候你見過,我明明讓你記清楚了啊,你好好想想,你好好想想。”別驚風揉了揉自己的臉,攔住玉笙的肩,拿著酒瓶子,嗬嗬傻笑。


  “算了,你醜成什麽樣也沒關係,我嫁給你,氣死他。”玉笙憤憤不平。


  “此話當真?”別驚風喝了酒,瞬間精神倍增。


  “不當真,你太醜了。”玉笙繼續頹然。


  “玉笙啊,你埋汰我,沒你這麽埋汰人的。”別驚風亦是頹然。


  “有種你先把姬霸王給殺了。”玉笙恨恨的說道。


  “不能啊,他家老爹對我們有恩,想當年沒他老爹的支持,慕家怎麽能走到今日?”別驚風慫包慫包的說。


  “那閹了也行。”玉笙做了個狠毒的手勢。


  “你不是挺喜歡他的嗎?”青麵獠牙的別驚風好像越來越醜。

  “我想看看你們的底線在哪裏,為什麽要這麽容忍我,別說你們把我當朋友,我從來沒感覺你們把我當過朋友,你們防我,騙我,欺我,詐我,還讓我背鍋。”玉笙強忍著眼淚,閉眸而笑。


  “玉笙,活得太明白了不好。”別驚風一把將玉笙的頭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想哭,你就靠一會。”


  “哪裏不好?全天下人都活的明明白白,隻有我不明白,別驚風,你明白,你們明白,我不明白。”玉笙控製不住的流出來眼淚。


  “噓,玉笙別亂說話,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可是你就算恨死他們兄弟倆,也不能亂說話,明不明白?我是你師兄,我不會害你的。”別驚風好像警惕別人聽見一般,小聲再小聲的說道。


  “我在你們這裏連話都不能說……”玉笙毫不客氣的用他的袖子擦眼淚。


  “當年我挺對不起你的,我對你袖手旁觀,隔岸觀火,我就是個冷心冷肺的看客……”


  “我知道你委屈。”


  “委屈是什麽?

  “委屈就是黑夜裏把自己縮倦成一條狗,也說不出一個字。”


  別驚風的酒越喝越醉,醉倒一塌糊塗。


  “你還有更讓人絕望的話嗎?我的師兄,我的好師兄?”


  玉笙眼淚越掉越多,這個別驚風真會特麽的形容,單單這句話就是特麽的要人命啊?


  然而更要命的在後麵。


  “玉笙,你知道嗎?我們都沒有選擇,但是今天師兄跟你說,從現在開始,無論天崩地裂,海枯石爛,還是死了下地獄,進油鍋,你永遠都是我的小師妹。”


  “玉笙,今天隻要你一句話,我上刀山下火海,唯命是從,我投敵,我賣國,我跟你從鳳凰城殺出一條血路。我陪你,我陪你翻了這天,覆了這地,我陪你殺妖誅魔,蕩清一切妖邪。”


  “可是我知道,像阿衡你這樣英雄的人根本不屑那樣做,你不屑讓我做個叛徒,你也不屑要一個叛徒做朋友,你從來都是一個人抗下所有的事……”


  “阿衡?”玉笙喃喃的念叨這個陌生的名字。


  “對,阿衡,阿衡,你是我永遠的阿衡小師妹,你一個人孤軍奮戰太可憐了……”


  別驚風徹底喝到崩潰,再沒了聲音。


  可是他是個半仙,喝酒會喝醉嗎?


  “師兄,你莫誆我,我知道你沒醉,我明白,我心裏都明白,你們就是欺負我好忘事,還把我名字給改了,好不好意思……”


  玉笙笑了笑,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整個胭脂海人去樓空,別驚風,別驚雨走了,姬小霸王走了,連綠玉歌,樓心月,所有的姑娘全都不見了,隻留下一堆的金銀珠寶和整整齊齊一疊衣服。


  金銀珠寶晃的人眼睛痛,一疊疊的衣服清一色的天水碧。


  珠寶是姑娘們的私藏,也是她們自己為自己贖身的錢。


  衣服是姑娘們一針一線,點燈熬油縫製,每人一件,從裏到外,十分熨帖。


  “何德何能,受之有愧啊。”玉笙感歎。


  姑娘們賣身得來的錢,一毫一厘都沾染著血淚,怎麽拿得起?姑娘們縫的衣服,針針線線都是情深意重,怎麽舍得穿?

  “小玉笙,別傷心,該走的怎麽留也留不住。”整個胭脂海就剩一個廚子大爺吧嗒吧嗒的吸著旱煙。


  他說那些姑娘哭的撕心裂肺,慘不忍睹,不願意跟你說離別,怕你傷心,怕你難過,索性她們來做個無情的人……


  她們說她們永遠記得你的恩情。


  不話離別,矯情,也是她一貫的習慣。


  玉笙坐在那鋪著狐狸皮的白玉榻上,顯的很孤獨。


  “那姬老頭子真是好算計,不要臉,說好的討飯骨也沒了。”廚子大爺憤憤不平。


  原來昨天晚上那姬家猥瑣老頭根本不是來尋歡作樂的,是來送賤籍轉良籍文書的。


  所以姬小霸王不會給她討飯骨了,他老子還了他們家欠她的人情。


  可是他們姬家欠了她什麽人情,玉笙根本想不起來。


  既然想不起來也無需再想。


  一根討飯骨換這麽多姑娘們脫離苦海,從新找尋新的人生,多劃算啊。


  “好事,天大的好事,走吧,都走吧,大爺你為什麽還不走,等著發遣散費嗎?隨便拿。”玉笙問廚子大爺。


  “我怕你餓。”廚子大爺沒好氣的端了一鍋黏黏的小米粥,滿滿一桌子小菜,還有紅棗糕,綠豆沙,糯米團子各色小吃,外加小酥肉,八寶鴨,糖醋排骨,椒鹽雞,醬牛肉,清蒸鯉魚,鵪鶉蛋等等一係列大菜。


  嗯,都是她愛吃的,也都是廚子大爺親手做的。


  一個人的早餐一百零八道菜,皇上都沒她奢侈,沒她享受,人間富貴啊。


  其實也不算早餐,她喝了太多酒,宿醉到下午,此刻似乎還在夢裏。


  “吃完這頓,我們也分道揚鑣吧。”玉笙端起粥來慢慢的吃,慘慘的笑。


  “不跟你說了,吃不完就收著,以後想吃也吃不著了,那些姑娘們比我懂事。”廚子大爺背著個包袱,踏出胭脂海。


  再見,再也不見,如何說的出口?


  索性也就不說了。


  這世界,誰看誰的背影誰心酸。


  江湖有畔,心無彼岸。


  玉笙揮手把一桌子東西收進乾坤袋,還是姑娘們和廚子大爺細心,給她準備了這麽多必備逃亡物品。


  接下來,還要跟誰說再見?

  熱鬧的大街上處處都是年味,一群又一群的小孩子穿著花襖,拿著壓歲錢在爹媽帶領下,鬧泱泱的買糖葫蘆,買糖人,買糖炒栗子,買糯米糕,買撥浪鼓,買鞭炮,買各種他們喜歡的東西。


  人的一生啊,小的時候兜裏有糖就會開心一整天,長大了就不一樣,長大了大家都有說不出的苦,吃多少糖都沒用的。


  玉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孤獨的走著,仿佛在萬丈紅塵中與芸芸眾生擦肩而過。


  告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大概是從慕小七說以後不要再來找我,我們最好不要再相見了開始的吧。


  所以他們就算在什麽地方不小心見了,也全當不認識。


  接下來就是昨天晚上整個胭脂海非凡熱鬧的晚宴。

  現如今才知道那就是一場臨別飲酒,大家一醉解千愁,別驚風酒後吐真言,玉笙還覺得自己看到了曙光。


  結果一覺醒來,你覺得永遠不會變的一切都變了,你覺得永遠不會離開你的人都離開了。


  想想就覺得跟做夢似的。


  “李煦陽?”那是一個比她更加孤獨的背影,可是玉笙知道他是李煦陽,是那個經常替換慕小五的人。


  那一年鳳天漠生下來雙生子鳳凰兒與鳳舞。


  這一對雙生子命運卻在一出生就注定走上不同的道路。


  鳳凰兒有靈根,是個修行的好苗子,鳳舞沒有靈根,除了長相以外,她就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子。


  多年以後,鳳舞兩個兒子也是如此,鳳煦白苗子好就被景星鳳凰一派帶走繼承了天鳳城,李煦陽沒有靈根,隻能在鳳凰城過一過鳳凰兒給他的富貴人生,兼之替慕小五背鍋。


  李煦陽沒有靈根就算修行也是白修,那麽他如何當慕小五的替身?


  玉笙其實知道一個法子,之前慕小五用六根銀針封住自己奇經八脈偽裝凡人,那麽反而言之,那些銀針也可以暫時將強大的靈力封在凡人身體裏,就好像用酒壇裝酒一樣。


  可他是肉體凡胎,不是酒壇,將那麽酒封印在他體內,可想而知他要經受多大的痛苦。


  玉笙經曆那麽那種奇經八脈盡斷的痛苦,那種痛苦不亞於脫胎換骨。


  所以慕小五,亦或者說她欠他一個恩情。


  畢竟慕小五是因為她才會有求於他。


  “玉笙,這是水嫵托我送你的金錯刀,我是李煦陽。”李煦陽將一把金錯刀遞給玉笙,輕聲說道。


  金錯刀刀長二尺,純金刀鞘錯著七彩祥雲,一條龍在祥雲中若隱若現。


  然而金錯刀最珍貴的應該是刀柄上赤橙黃綠青藍紫七顆寶石。


  七顆寶石排成北鬥七星狀,閃耀著迷人眼目的光芒。


  自古以來便有金刀駙馬的美稱,金錯刀是燕國每一位公主在選擇駙馬的時候所贈之物。


  所以水嫵的金錯刀自該給李煦陽,可惜錯錯錯,莫莫莫,她終究給不了。


  “我知道,我還知道水嫵想和你一起離開,如果你覺得不管你們未來多少艱難險阻,不管未來會變好或者會變壞,你們都有勇氣承擔,那就帶她離開吧。”


  玉笙接過金錯刀,將那支鳳凰玉釵放在李煦陽手裏。


  “為什麽?這是你唯一的機會。”李煦陽望著手心中那支玉釵問。


  “她送我金錯刀,我自該還禮,再說,小時候不能白打你那麽多次。”玉笙苦笑,轉身離開。


  鳳凰城,鳳凰形狀的結界,聖後的鳳凰玉釵就是打開結界的鑰匙,慕小五豈非早就把放她離開的鑰匙給了她,隻是她不知道。


  “去看一看樓心痕吧,他一直在等你。”


  李煦陽微弱的聲音飄散在風中,玉笙回頭,他一動不動,仿佛什麽沒說過。


  過年的鳳凰城很平靜,似乎大家都沉浸在過年的幸福喜悅之中。

  玉笙打著黑傘,堂而皇之的進入了樓家,她記得樓心痕被關在一個房間裏,她說三年之後無論樓家有沒有後,她都必殺他無疑。


  那個房間門前有很多人看著,樓老爺子似乎害怕有什麽意外,還專門整理了一個房間搬過來盯著。


  她悄悄的潛進那個一直關閉的房間,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那個黑暗卻不陰冷的房間根本沒有人。


  房間裏床上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茶壺裏有茶,茶水尚溫,屏風上搭著他的衣服,屋子角落有一盆金桔,碩果累累,長勢喜人,碳盆裏的碳似乎剛剛加上,紅彤彤,暖呼呼的。


  這裏很有生活的氣息,她確定樓心痕一直生活在這裏,或者說根本沒有出去。


  那麽他在哪裏?


  玉笙抬頭便看見牆上的一幅畫,畫裏麵是波濤洶湧的大海,大海中有三個人抱著一塊木板,互相依靠在一起,隨波逐流。


  玉笙伸手掀開了畫,畫的後麵果然有一個機關。


  機關打開,是通往地下的一個甬道,甬道的盡頭不再是淒慘的鮫人,而是樓心痕抱著一個孩子,正教他之乎者也。


  “小鯉,我以為我們再也不會相見了。”


  一燈如豆,樓心痕看著玉笙,長時間沒有見陽光而變得極其蒼白的臉浮現一絲笑容。


  “他是誰?”看到孩子那一刻,玉笙震驚了,眼淚卻落了下來,那個孩子眉眼和北落何其相似。


  “去,叫姑姑。”樓心痕抱著小孩,小孩卻轉頭躲到樓心痕懷裏。


  “你別怪他,他從沒見過生人,我怕別人會泄露消息。”樓心痕輕輕拍了拍孩子的背,說道。


  “他一直生活在這裏?”玉笙問。


  “是。”樓心痕回答。


  然而這個回答到底有多殘忍?

  一個孩子從一出生就生活在黑暗的地底,沒有見過陽光,沒有見過雨露,沒有見過其他人,甚至沒有聽過其他的聲音。


  就算是一隻野獸,就算是一隻野獸也曾享受過陽光雨露,鳥語花香,也曾見過花開花謝,月升月落。


  可是他什麽都沒見過?

  他沒見過陽光,沒見過天空,沒見過白雲,沒見過花草樹木,風雨雷電,月圓月缺,甚至連風都未曾感受到。


  玉笙抱過那個孩子,將他緊緊抱在懷裏,忍不住淚流滿麵。


  “不哭,不哭,姑……姑,我喊你姑姑,你不要哭……”小孩用小手擦拭著玉笙的眼淚,小心翼翼的說道。


  “姑姑不哭,不哭,你叫什麽名字?”


  玉笙破涕而笑,眼淚卻越流越多。


  這世間真的是什麽都能控製的住,唯有眼淚控製不住。


  “哪裏敢有名字,沒有名字。”樓心痕說道。


  “當年是不是你出賣了北落……”


  當年發生了什麽事情她想不起來,可是隻要他說不是,她願意相信他,她願意相信他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北落是我兄弟,可他姓燕,他是燕國人,家國天下,春秋大義……”樓心痕笑了,笑得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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