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逍遙窟
周明年,想起來那座開滿鳳凰花的山。
他是個普通人,沒有任何修為,他甚至不如一個挑柴的樵夫走得快,所以每一次跟蹤都跟到那座山下就失去了目標。
於是他這一次喬裝成砍柴的樵夫,在這座山上堂而皇之的溜達。
他在山上老老實實的砍柴,然後老老實實的擔柴下山賣,日子過得很逍遙,悲苦的眉宇舒展來,也便和山上一些山民時常說一些閑話。
長久住在此地的山民說這座山上有神仙,他們有時候會看到一些身穿白衣的仙女在天上飛,所以他們在山上修了一座道場,供奉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真的很靈驗,那大牛家媳婦三年沒下一個蛋,大牛全家愁眉苦臉,日日指著他媳婦大罵,她若再下不出蛋就休了她。
大牛媳婦以淚洗麵,村裏人都說九天玄女很靈驗,於是大牛媳婦天天不辭辛苦的去拜,果然沒多久就身懷有孕,生了個兒子。
還有一個山下城裏的錢大戶,他家好有錢啊,就是身上有病,整日家渾身疼得睡不著覺。
據說老一輩的人說,這是他年輕的時候作孽太多,那些被他害死的孤魂野鬼都趴在他身上不肯走,一個人背著那麽多冤魂孽債,怎麽可能不腰酸背痛腿抽筋?
這不,拜了九天玄女,腰也不疼,腿也不疼,夜夜舒心的睡到天亮。
周明年聽到這樣的話自然也變得很虔誠,於是他整日家除了砍柴,就去拜九天玄女。
一拜,二拜,三拜,日日拜,拜九天玄女賜給他一個賢良淑德,貌美如花又有錢的媳婦。
嗯,他想金玉良緣還要金玉滿堂。
嗬嗬,傻小子白日做夢。
傻小子有一天砍柴的時候,撿到了一個錢袋子,錢袋子裏麵全是金葉子,有金葉子自然能娶個漂亮媳婦,傻小子拿著錢袋子嗬嗬傻笑,九天玄女果然靈驗。
傻小子拿著錢袋子下了山,路上卻被山匪給搶了,傻小子抵死不給錢袋子,被山匪一刀了結了性命。
幾個月後山下一個窮困小縣城,出現了一個風流倜儻,細皮嫩肉的書生。
書生有錢,書生特別喜歡結交那些懂得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
紈絝子弟左擎蒼,右牽黃,依紅倚翠日日昏醉。
書生喜歡和這種紈絝出入青樓楚館,花錢如流水。
一日書生忽然厭煩這種生活,覺得日子很無聊,小縣城的妖.童.豔.姬不過爾爾,十分土鱉。
紈絝之中有一個頂級紈絝,是當地的縣太爺之子。
縣太爺就是七品芝麻官,但是在這一片土地上,他就是一個說一不二的土皇帝,是百姓的衣食父母,那麽縣太爺之子就是這塊地的皇太子。
縣太爺公子告訴書生,他倒是有個好地方,隻是這個好地方除了有錢,沒有身份是進不去的。
書生很疑惑,可是縣太爺之子咬死不說,於是書生心領神會又給縣太爺公子找了兩個美人。
美人枕頭風一吹,書生又送去金銀珠寶無數,便與縣太爺公子結為異性兄弟,拜了縣太爺為幹爹。
這時那縣太爺公子才說,那個地方是個紙醉金迷的銷金窟,裏麵全是美豔嬌媚的瑤池仙子。
瑤池仙子輕輕的衝著你吹一口煙,你啊,就等著拜倒美人的石榴裙下,再也離不開那個神仙洞府。
不過可惜他就是一個小小的縣太爺公子,之前他爹巴結知府的時候,可是大把大把撒銀錢,請知府公子去那種地方,他也就跟著沾了個光進去瞧了瞧。
不過他這種身份放在那個地方,真不過是個看熱鬧的小嘍囉,他上次前去的時候可是連美人的手都沒摸到。
縣太爺公子越是這麽說,書生越是心裏跟貓爪似的。
銷金窟也無妨,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就想看一看。
有錢能使鬼推磨,無數銀錢撒下去,書生終於如願以償的感動了知府公子。
進那銷金窟需要蒙著眼睛,無論你是知府公子還是宰相公子,一概如此。
周明年和知府公子蒙著眼睛,坐著馬車一路顛簸,路上不知道拐了幾個彎,不知道路過幾條河,終於到了銷金窟。
銷金窟名叫逍遙窟,逍遙窟顧名思義,逍遙自在。
這逍遙窟裏豪華奢靡,美女如雲。
那些美人如同一條條美人蛇一樣妖嬈多姿,衝著她們身邊的男人吞雲吐霧。
那些男人貪婪的把那些雲煙吸進肺裏,臉上帶著脫離塵世的迷幻笑容,甚至在大庭廣眾之下苟.且。
周明年果然在那個地方見到了飛雪。
飛雪嬌笑如花,踏著無聲無息的步子,在他身前跳起來惑人的舞蹈。
他如同情場老手一般,一把將她拉進懷裏,輕薄放肆的調笑,飛雪倚在他的懷裏,在他耳邊輕聲讓他屏住呼吸。
你相不相信當所有的人都沒有禮義廉恥的時候,就算再正人君子的人也會隨波逐流?
因為他在逍遙窟裏看到了幾個以正直無私聞名於世的君子。
嗬嗬,那些正人君子啊,都如癡如醉的沉迷在雲煙之中,行為放浪到說出去都驚世駭俗。
雲煙如蓮花一般在周明年眼前綻放,他腳踩著棉花,迷迷糊糊的進了飛雪的房間。
進了房間,飛雪捂住他的鼻子,告訴他那些雲煙叫做逍遙散,是一種讓人成癮的藥物,人隻要聞一聞,一輩子休想逃離這裏。
美人在懷,卻消瘦如骨,周明年落了淚。
飛雪說他這一滴淚,她記一輩子。
可是他們究竟在什麽地方,誰是幕後之人,飛雪不知道,她隻知道這個地方很隱秘,來這裏的男人都是非富即貴,銀子一撒一大把,而送到這裏的女人都是從墳頭上撿回來的。
因為隻有死過一次才會知道生命的可貴,才不會有任何反抗的念頭。
而且她們由死到生是因為一種蟲子,這種蟲子先是進入男人的身體吸食男人的生氣,然後再把它放進將死女人身體裏,蟲子自會將生氣釋放出來,這些女人也就活了。
可是這些女人卻活的人不人鬼不鬼,因為這些蟲子特別喜歡逍遙散,所以她們必須每天吸食。
吸食逍遙散之後,她們的精神十分亢奮,必須與那些男人在一起數個時辰才能泄去藥力,也就是這個時候,她們體內的蟲子輕而易舉的進入男人體內吸食生氣。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有多長,那蟲子吸食男人生氣時間便有多長,倘若她們不吸食男人生氣,那些蟲子就會吃掉她們血肉來維持生機。
她們會慢慢瘦成一具真正的骷髏,等到動也不能動的時候,那些蟲子就會將她們連皮帶肉吃成一具骷髏,然後從骷髏裏爬出來去找新的宿主。
當然如果這些非富即貴的男人沒有錢權的時候,她們也會最後一次招待他們,讓她們身體裏的蟲子吸光男人所有的精氣。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很多時候,那些什麽都沒有的男人會選擇在極致的快樂中了結自己的一生,這畢竟比在外麵窮困潦倒的曝屍荒野好一些吧。
飛雪剛到的時候十分感恩此間管事之人星歌救命之恩,也自覺與周明年再無相見的可能,於是對星歌說的話唯命是從。
所以星歌也有意培養她,教了她一些禦使這些蟲子的本領,讓她可以在特定的時間出去,將那些墳頭美人撿回來。
當然,她還可以和另外一個女子去九天玄女道觀偷聽那些百姓許願,隻要不是什麽特別難得一些願望,她們還是可以幫助那些信奉她們的百姓實現的。
但是一些特別比較難辦得事情,比如什麽生兒子,什麽升官發財死老婆,什麽渾身劇痛,想要止痛之類的事情是會交給一些特殊的人去辦的。
那些人不是她們逍遙窟的人,星歌見了她們都是要行跪拜之禮,十分恭敬虔誠。
飛雪倒是遠遠見過那些女人,她們個個穿著白衣白衫,仙氣飄飄,像個真正的瑤池仙女。
她們十分在意山上山民是否誠心信任九天玄女,十分在意她們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所以飛雪覺得這個逍遙窟應該就在那開滿鳳凰花的山上。
直到後來有一次她會跟著逍遙窟另外一個女子去九天玄女道觀,記錄百姓跪拜所求諸事時,她聽到了周明年的聲音。
那一天別人都在笑他是傻小子做美夢,隻有她強裝鎮定,因為她知道他是說給她聽的。
他曾經對她說過他們是金玉良緣,他們一定能金玉滿堂。
也就是那一次飛雪將隨身帶的金葉子掉了。
金葉子掉了,上交的金子就必須自己補上,她哪裏會有錢?於是徹底失去了星歌的信任。
她原以為從此之後再也不能出去也就罷了,可是不曾想星歌為了懲罰她,以儆效尤,也為了讓其他人心服口服,在她身上又種下了一隻蟲子。
她身上有兩隻蟲子,日日受盡煎熬,自然瘦了快了些,可是這事她不能跟周明年說,隻能一個人默默承受。
後來她聽人說,那座山上有一個傻小子撿了一個錢袋,裏麵全是金葉子,她心裏默默的很高興,果然是他撿走了啊。
就算他撿走了錢袋子,不來救她,隻要他拿著錢袋子能快快樂樂的生活,也算不負她受這一番苦痛。
有了錢袋子的消息,星歌自然派人前去查看,她又提心吊膽,可惜等她們到的時候,那傻小子已經被山賊滅了口。
星歌派的人自然不會放過山賊,可是她們搜遍整個山寨都沒找到那包金葉子。
星歌的人铩羽而歸,自然心有不甘,於是飛雪又被淩辱一番。
現如今事情算是過去了,飛雪剛剛被放出來便遇到周明年,簡直就像做夢一樣。
第二天身心俱疲,黑眼圈很嚴重的周明年對飛雪依依不舍,哭的像個土鱉一樣,被打暈了蒙著眼睛送了出去。
周明年去了那個地方兩次就花光了所有銀錢,他臨走前哭哭啼啼的發誓一定賺夠了錢再回來找飛雪,飛雪笑魘如花的應了下來。
可是就算這樣,他們也糊弄不過星歌那雙慧眼,沒錢了還想回來的男人有很多,可是不回來的男人基本沒有,因為那雲煙隻要吸一口便再也離不開,那些男人隻能在女人的身下化為枯骨才算真正的離開。
所以周明年出了逍遙窟就得罪了知府公子,直接被知府公子給打死了。
他死了之後縣太爺公子還專門去亂葬崗踢了他兩腳,義正言辭的嫌棄他給他找麻煩。
周明年第二次去逍遙窟,從飛雪口中得知了那些使人迷幻的藥物,每個月都是由白衣女子固定送過來的,然後白衣女子也會審查賬目,拿走所有的銀錢。
但是如果白衣女子沒有過來,那麽就會由星歌派人將錢送去,換來她們賴以生存的秘藥。
上一次由於飛雪失誤的緣故,所以這幾個月以來都是白衣女子親自前來交換東西。
這已經是周明年第二次死遁,所以他再一次露麵隻能變成一個啞巴,一個茶水攤老人從路邊撿回來的啞巴。
這個茶水攤在荒山野嶺之間,可以說是附近方圓百裏唯一一個可以讓來來往往的路人歇歇腳的地方。
飛雪說,她有一次偷聽到星歌說她與白衣女子相約在茶水攤附近的地方見麵。
啞巴半拉眉毛,鼻孔朝天,眼神癡呆,見誰都隻會嘿嘿傻笑,任誰都不會想到他就是那個曾經儀表堂堂的紈絝公子。
他在荒山野嶺的茶水攤等待那個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特別謹慎,她以前喜歡在茶水攤歇歇腳,但是自從啞巴來了之後,她便再也沒來過,直到兩年以後,她才在茶水攤坐了坐,依舊謹慎的沒有喝一口茶。
最好的獵人永遠最有耐心,他日複一日的跟著茶水攤老人身後,傻啦吧唧,殷勤周到的照應著每一位來這裏喝茶的客人。
他鞍前馬後的照應越來越垂垂老矣的茶水攤老人,直到兩年多之後,他給老人養老送終,正式接手了茶水攤。
老人走了以後,啞巴頹廢了好久,見到來來往往的客人就咿咿呀呀的哭,來來往往的客人都誇讚這個啞巴知恩圖報。
那個白衣女子也肯喝他泡的茶了,雖然隻是一小口。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他等到了飛雪和那個白衣女子。
兩年的時間足夠飛雪按照周全的計劃除掉星歌,足夠飛雪取得白衣女子的信任,足夠他們為未來鋪一條安全逃離的路。
兩年前,他們第二次見麵,飛雪忍著被蟲子噬咬的疼痛省下了一份秘藥。
這致人迷幻的秘藥無色無味,就算大羅神仙來了也察覺不出。
這份秘藥就是留給這個白衣女子的。
白衣女子喝下周明年親手泡的茶,徹底失去反抗得能力。
飛雪割開自己的手腕,乘著白衣女子毫無反抗之力時,將她身體裏那隻蟲子引入白衣女子體內。
這是她從垂死掙紮的星歌嘴裏知道的最後的秘密。
蟲子在白衣女子體內撕咬她的血肉,她痛不欲生的說,太上仙宗不過放過他們,她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天下第一公子慕雲湛。
雲湛殿下為國為民,濟世為懷,犧牲區區幾個女子算得了什麽?
說到這裏,一身臭氣的周明年拿出那白衣女子身上所攜帶的太上仙宗玉牌,譏諷的笑。
要想救人必先害人,這就是救苦救難的雲湛殿下?
天下之人誰不悲苦,可是為什麽為了救人,就要讓無辜的人承受不可承受之痛?
他們為了躲避太上仙宗的追殺,不得不像見不得光的老鼠一樣,隻能在黑夜裏去吃飯莊門外泔水桶裏的東西,因為隻有那裏麵沒人下毒。
“好計謀,好算計,你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經過千百遍的推算之後才決定的吧?”
少女看著周明年笑,笑得頹敗。
“是,我們必須步步為營才能活下去。”
周明年抱著飛雪慘笑。
飛雪枯瘦如柴,唯有那個肚子奇大無比,令人十分擔憂那肚子裏的孩子會一腳踢破母親的肚皮,露出小腳丫。
“那你為什麽在我麵前暴露了自己,你知道我是誰嗎?”少女問。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請命,為萬世開太平,為往聖繼絕學,說出這樣話的人不會是壞人,你是天下的希望。”
周明年望著少女,眼睛裏充滿了希冀。
“天下的希望?”
那種眼神她在無數人的眼睛裏看到過,這令她十分的悲傷,因為她害怕她給不了別人所期待的希望。
“既然你有勇有謀,思慮周全,想必定能帶著你的人證走到鳳凰城,我這裏三樣東西,你自己進京告禦狀吧,畢竟人家得家事,我管不了。”
沉默良久,少女拿出一本古書殘卷,一把碧水刃,一本浮光掠影秘籍。
“他們不能留,我不允許任何人汙蔑雲湛皇兄。”
少年的刀從袖中滑出,閃著幽寒的冷光。
“我就是因為相信雲湛哥哥,才會讓他們離開,我希望有些真相能夠大白於天下,我希望有些人再也不能蒙騙天下,愚弄世人。”
少女靜靜的站在他們身前,看著周明年帶著飛雪消失在漫漫黑夜之中。
“你什麽都不知道,你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