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漠漠輕寒上小樓
樓心痕最後還是進宮了,他進宮把慕雲澈告了。
他成了鳳凰城紈絝中經久不衰的笑話。
居然有人為了太上仙宗小九出頭?
簡直是傻了。
小鯉是把他們樓家從這件事情中摘出來了。
可是樓家承不起她的情,所以要還回去,要盡快地還回去。
人啊,當你需要割舍的時候,她真是做什麽都是錯。
其實慕雲澈之所以說那麽多刺激樓心痕的話,也不過是想讓他進宮找他的姑母求情。
原來他傷她,他心裏也會痛啊。
至於慕小五,慕小五應該一直在等他。
他知道慕小五現在肯定咬牙切齒的恨著她,恨她為何會遇到樓家的子弟,恨她輕易俘獲人心。
可是他依舊希望有一個人可以不顧一切的進宮告狀。
聽說他進宮跪在洗梧宮門前的時候,他鬆了一口氣。
聖意,真的需要琢磨。
如他父親所說,他們之間多少年的交情了,怎麽會不心疼?
同門不同心,他們之間的事誰說得清楚?
樓心痕的姑母是洗梧宮裏麵的聖後鳳凰兒。
當年鳳天羽說她有一個妹妹,她妹妹就是鳳凰兒生母鳳天漠。
那一年鳳天漠走出那一片沙漠的時候,鳳天羽的故事已經塵埃落定。
李慧文不會再去沙漠等一個姑娘。
上天垂憐,他又找到了他心愛的姑娘,哪怕她什麽都不記得了,哪怕她生下了妖王的骨肉,他也不會再讓她受任何一絲的委屈,他要護著她,他要一生一世把她綁在自己身邊。
什麽高貴的鳳氏血統,不需要了。
鳳天漠走出沙漠的時候,駱駝身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有用的,沒用的,很多很多,但基本都沒用。
後來為了輕裝上陣,她隻能把駱駝換成白馬。
白馬自然駝不動太多的東西,她又忍痛把那些她視若珍寶的小玩意送給街邊的小孩,隻留下了左吹右吹,都吹不出任何聲音的笛子,隻因為賣笛子的說那根笛子來自盛京。
她父親說過他們丹穴山天鳳城之所以會變成一座空城,就是因為千裏之外有一座盛京。
傳說很久很久以前,一個女子救過了一隻受傷的鳳凰,鳳凰在女子體內流下一滴真血,女子因此受孕,然後慢慢繁衍成景星鳳凰一派。
景星鳳凰的鳳氏嫡女為天命鳳凰,是上天指定的君後之人,是要嫁給真龍天子,左右天下運勢。
就是因為這個傳說,他們鳳氏一族都去了盛京,享受著鳳氏嫡女帶來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也就忘了沙漠中的天鳳城。
去盛京的路很遠,比走出沙漠還要遠。
天地很大,比無邊無際的沙漠還要大,卻滿眼都是綠色,滿眼滿眼的繽紛絢爛。
父親說應該有一個人等她的,可是沒有。
不過她聽說她的姐姐很受當今聖上寵愛,鳳氏家族在姐姐的幫助下鮮花錦簇,烈火烹油,想必已經擁有潑天富貴的鳳氏家族早已經忘了天鳳城還有一個她吧!
隻要姐姐過的好,她一個人去盛京也無所謂。
她走一路玩一路,吃一路買一路。
她拿著冰糖葫蘆,牽著白馬,看扒杆蹬梯,吐火吞刀,嘌唱猴戲,幻術口技,歡呼雀躍的樂不思蜀。
她終於明白了姐姐為什麽那麽長時間沒有回家。
如此天地,如此人間,誰還願意回到那個隻有沙子的世界?
可是她會回去的,她看一看盛京,看一看姐姐,她就會回去,天下已經有了姐姐,就不再需要她了,父親隻有她一個,所以她還是要回去的。
父親教她看八千三十道藏,教她勤加修行,教她權謀心術,可是卻從來沒說過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以至於她不知道一串糖葫蘆多少錢,一個糖燒餅多少錢,住店多少錢,吃飯多少錢。
大概她父親覺得這些事情會有人替她打點,可惜應該等她的人沒有來。
於是她的錢越來越少,直到她感覺這點銀子實在不夠走到盛京,鳳天漠就不住店了。
她常常隨便找一座無人的破廟住一晚,然後讓馬兒放出去自己吃草。
馬兒啊不喜歡吃草,喜歡吃嫩嫩的菜苗。
“啊……我們全家就指望這些菜賣點銀子生活,現在全沒了,你可讓我們怎麽活,我們孤兒寡母的,沒有活路了,還不如給我一根麻繩死了算了……”
“娘,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們怎麽辦?”
“可憐我這些沒娘的孩子啊,娘真的養不起你們了,你們說你那個爹怎麽那麽短命,留下你們跟著娘受罪,命苦啊……”
“娘……”
一個女人居然帶著七八個孩子死死的拽著鳳天漠,哭的那叫一個慘絕人寰。
馬就在田裏,她就在馬的旁邊,如何抵賴,鳳天漠摸了摸饑腸轆轆的肚子,把她身上僅有的一點銀錢全部拿了出來。
“走走走,我們去買種子,也不知這個時候還能種出什麽東西?”
那家人哭天抹淚的走了,鳳天漠鬆了一口氣,牽著馬慢悠悠的逛,這田間風光她打心眼裏喜歡,將來她要把所有她見過的菜種,花種,樹種全部帶回天鳳城,把天鳳城也變得像人間仙境,花開滿園。
“哎呦,這是誰把我家的菜苗給禍害成這樣啦,這還要不要人活了,可憐我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三歲的小兒,全指望田裏這些東西救命啊……”
鳳天漠沒走多遠,又有個扛著鋤頭的漢子對著菜地嚎啕大哭,隨即像是發現新大陸一般,追著鳳天漠,拉住她的馬,篤定的冤枉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的馬吃了我家的菜苗!你賠錢,賠錢。”
“我已經賠錢了……”
鳳天漠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胡說,你什麽時候賠錢給我了,我可是一個大子也沒見過!”
大漢拿著鋤頭,對著鳳天漠咬牙切齒。
“方才明明有個大嬸帶著七八個孩子,不信你回家問問……”
鳳天漠覺得他們是一家人,那個娘子收了錢,這個相公還不知道。
“什麽大嬸,什麽七八個孩子,我家隻有一個八十歲的老母,還有一個三歲的孩子,可憐我那婆娘生下娃兒就死了,你讓我拿什麽贍養老母啊……”
“是啊,他們家就剩一個老母親,還有一個孩子,哪裏有婆娘,你這個小姑娘看起來挺好看,可不能胡說八道,當心一輩子嫁不出去啊。”
漢子哭得那叫一個悲催,旁邊還有幾個老大爺虎視眈眈的看著鳳天漠,搭腔搭的那叫一個漂亮。
“可是我已經沒錢了。”
鳳天漠很小聲的說道。
上有八十歲的老母親,下有三歲的孩童要養活確實挺可憐,和那個帶著七八個孩子的寡婦一樣可憐。
呃,寡婦,漢子確實不是一家。
“小姑娘你不是還有馬了嗎?”
抽著旱煙的老大爺咕噠咕噠冒著煙,很好心的提醒道。
“我隻剩下這匹馬了。”
鳳天漠咬著嘴唇,更加小聲的說道。
“小姑娘,你的馬兒把人家的菜苗給禍害了,這怎麽著也是要賠點錢,不然也太說不過去了不是,人家家裏這麽慘,這一片菜苗毀了,說不定就過不下去,得帶著孩子老母去要飯了,男兒有淚不輕彈,你看一個大男人都哭成這樣了……”
漢子不停的抹淚,麵容和善的老大爺諄諄教誨。
“那你們對它好一點。”
馬兒啊馬兒,菜苗雖然好吃,但是它貴啊,你雖然很好,但是我養不起了,鳳天漠摸摸馬頭,心裏難受的作別。
“放心吧,我絕對不讓它做苦力。”
漢子摸了一把眼淚,迫不及待的從鳳天漠手中搶過韁繩,牽著馬走了。
嗬,鳳天漠目送著馬兒的背影深呼一口氣,沒了錢,又沒了馬,這去盛京的日子有點悲催。
不過,幸好清風吹過,天空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朦朦朧朧,落到嘴巴裏甜絲絲的,鳳天漠又快樂起來。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雨,密密的,斜斜的,飄灑迷蒙如煙如霧,落在掌心,濕潤輕柔,帶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新。
“哎呀,本公子這才幾天沒看我的藥苗啊,怎麽竟變成這般模樣,本公子肝疼啊……”
漢子和老大爺們走後不一會兒,一個打著漂亮花傘的俊秀公子捂著胸口痛心疾首。
“肝不在那裏,肝在下麵一點,這也不是藥苗,這是菜苗。”
細雨朦朧中,鳳天漠好心的糾正,明亮亮的眼睛如水般清澈。
“我哪裏隻是肝疼,我渾身都疼啊,誰說這是菜苗,這分明是本公子價值連城的藥莆啊,怎麽能這麽沒了,本公子還等著救命啊,蒼天啊,你還給不給人活路啦?”
俊秀公子丟掉花傘仰天大哭,捶胸頓足。
“公子,公子,你不要著急,大夫說了你可不能再病了,你再病就一病不起了。”
俊秀公子身後的書童著急忙慌的給他拍背順氣。
“我怎麽能不急,你說沒有藥,本公子還能活過今年嗎?蒼天啊,到底是誰要害本公子啊,本公子命怎麽那麽苦?厚土啊,你還是葬了我吧!”
俊秀公子哭。
“姑娘,我家公子這些藥對我家公子來說性命攸關,不知姑娘可看見毀藥之人?”
小書童眼巴巴的望著鳳天漠,焦灼萬分。
“我的馬……我的馬已經被別人牽走了。”
撒謊她實在沒學過啊,鳳天漠有些不知所措,現在她是身無長物,該賠什麽給人家?
“姑娘,原來是你的馬,你可斷了本公子的活路了,沒有了藥,本公子可怎麽辦?”
俊秀公子立刻跳起腳來拉住鳳天漠,眼含熱淚,要死要活。
“你看,那邊的菜苗……藥苗是不是和這裏的一樣,等它們長大了,公子你買點不就得了。”
鳳天漠指著不遠處的田裏,發現新大陸一般的說道。
“一樣倒是一樣,不過關鍵是這藥可是價值連城,這年頭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本公子若買得起這些藥,還幹嘛辛辛苦苦的種啊?沒有藥本公子保不齊就一命嗚呼了……”
“要不你死了,我給你燒點紙?”
鳳天漠眼睛裏閃著亮晶晶的光芒,小心翼翼的問。
走了一程又一程,過了一鎮又一鎮,她倒是見過幾個殯天的,那送葬的儀式可熱鬧了,紙錢漫天的飛,據說那是另外一個世界的銀錢。
“本公子給你燒紙,本公子給你全家燒紙,不帶這麽罵人的,把她給本公子帶走,讓她給我當牛做馬,為奴為婢的抵債,抵債。”
俊秀公子很生氣啊,這個很好騙得毛丫頭嘴太毒了,張口就咒他死啊。
“是,公子。”
得了命令的書童惡狠狠的就要撲過來,窮凶極惡的有點可怕。
“算了,她沒錢了,不然讓我超度了你吧。”
一道冷漠溫和的聲音傳了過來,緊接著一隻有力的手拿住書童的胳膊,似乎隻是輕輕的用力,哢擦一聲,清脆的骨裂聲伴隨著尖叫響徹雲霄。
“你……你是誰,幹嘛多管閑事?”
嗷嗷大叫的書童胳膊無力的垂下,晃晃蕩蕩,搖搖擺擺的不聽使喚,俊秀公子頓時嚇得臉色蒼白,哆哆嗦嗦的往後退。
“我是大夫,你不是有病嗎,我來給你看病的啊,你哪裏痛,說來聽聽,本大夫雖不是再世華佗,但也包治百病。”
一個相貌普通,衣著普通,似乎怎麽看怎麽普通,唯有那一雙眼睛閃爍著灼灼逼人目光的年輕人,漫不經心的笑道。
“你會看什麽病?”
俊秀公子色厲內荏。
“本大夫師從摘心聖手無名氏,迄今為止就學了一樣本事,就是哪裏疼割了哪裏,不過幸好我還承接各類念經超度等事項,所以公子放心,你的身後事我也包了。”
“不疼了,好了,好了,全都好了,本公子現在就回家讓我父母也高興高興。”
俊秀公子腆著臉皮嬉笑的跑了。
“梁上兄?”
鳳天漠看著這個普通到丟在人堆裏絕對認不出來的年輕人思索了片刻,驚喜的喊道。
這不是昨晚城隍廟裏睡在房梁上的人嗎?若不是她感覺氣息有點熟悉,還真不知何人。
“呃……在下樓輕寒,不是梁上兄。”
年輕人隨手拾起俊秀公子丟掉的花傘,有些赫然,他真不是這一行的。
“樓輕寒,可是漠漠輕寒上小樓的樓輕寒?我叫漠漠,漠漠輕寒上小樓的漠漠,昨晚不是你在梁上嗎?我不會記錯的。”
楊柳依依,煙雨瀟瀟,一城碧色,山河朦朧,她笑著告訴他,她叫漠漠。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
一句詩中含著兩個人的名字也是緣分。
“你不知道他們騙你嗎?”
雨傘傾斜,遮著鳳天漠,樓輕寒半個身子立於雨中。
其實他何止昨天晚上在梁上,他有好幾次偷偷的在梁上偷看她。
他以為她沒有發現,卻原來隻是沒有戳穿他。
“知道啊,但是我看他們餓了三天了,也挺可憐的。”
“你能看得出來?”
“當然,那七八個孩子雖然不是婦人的,可卻跟著婦人吃飯,一個女人養七八個孩子肯定難過。”
“那個漢子也一樣養著那幾個老頭,要不然老頭怎麽會眼巴巴的看著我?現如今戰事剛過沒多久,這些孩子老人肯定都是戰死沙場的遺孤,家人,至於那個公子像是來湊熱鬧的……”
雨絲如線連接天上人間,渾身上下身無分文的姑娘笑眼彎彎。
遠處山水氤氳著碧綠青翠的顏色,如詩如畫。
阡陌間種作的農人紛紛扛著鋤頭回家躲雨。
那一襲紅衣在這場雨中,或者說在婆娑人間,姽嫿鮮亮。
這樣的姑娘很容易讓人喜歡啊。
後來……
皮相這東西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
自古以來,帝王無情。
帝王深愛一個女人時可以把天下都給她,帝王不愛一個女人時,會把她整個家族傾覆。
其實用不了幾年,李慧文就發現他的枕邊人真的不是他最愛的姑娘。
他最愛的姑娘哪裏會那麽愚鈍不堪,貪得無厭?
他最愛的姑娘哪裏會為了榮華,親手將自己的孩子推下水。
是的,他親眼看著她把那個孽種推進水裏。
孽種是妖王遺腹子,如何能活?
他以為這樣他們都解脫了,可是親手殺子的鳳天羽還是鳳天羽嗎?
鳳天羽是那個隻為別人一句話,可以不遠千裏送孤魂的善良小姑娘啊。
鳳天羽是那個為了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小道士,可以丟下榮華富貴,丟下他的癡情種啊。
鳳天羽也可以為了天下蒼生,嫁給妖王騙取妖丹。
但是她答應為妖王留後也絕無反悔。
是啊,他親手把她送給了妖王,她怎麽可能還會原諒他?
天魔說,就讓她留下來吧。
那麽她怎麽可能從忘川河中毫發無損的逃脫?
靈音寺的無覺活了,活得無知無覺,那麽她必定是死了。
她不是鳳天羽。
他又被她騙了。
一具皮囊。
她給他留了一具皮囊。
裏麵住著什麽妖魔?
可憐天下間隻有他記得她,隻有他永遠記得她。
其實隻要他記得就夠了。
因為這樣,她就永遠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了。
所以殺吧。
那些隻知道享受她帶來榮華富貴的家族。
那些在她最需要幫助時,閉著眼睛裝做什麽都看不到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