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談戀愛嗎?形神俱滅的那種
事實證明,思靜陽真的抗住了。
清湯寡水的粥裏沒有沙子了,思靜陽下令放草糠。
草糠就是切碎了的雜草,就是驢,羊,馬,豬吃的那些東西。
每天一碗稀湯寡水,變成每天三碗濃濃的草糠粥,這可是比刷鍋水頂餓。
很多很多人叩謝思相國救命之恩。
“瞧瞧,人隻要有一口飯吃,隻要有衣服遮體,隻要還能活下去,無論多麽卑賤,就不會想什麽造反的事。”
這是思靜陽的妻子傅紅顏最後說的話。
玉笙的心在殺戮聲中悠悠沉了下去,沉到那黑暗的九幽之地,泛起熟悉而恐懼的感覺。
如果是她麵對這一切,她該怎麽辦?她該怎麽救這些人?
如果這些事情發生在她眼前,她是不是隻能像現在一樣,當一個無情無義的旁觀者,靜靜的看著這一切在她前麵發生而無能無力?
她忽然很後悔,她為什麽要答應水瑤幫她想起回憶?
這樣的回憶還是忘了的好吧!
然而回憶沒有最慘烈,隻有更慘烈。
水瑤再一次在那黑暗的地方醒來的時候,身上爬滿了蛇。
那些蛇在她身上爬來爬去,撕咬著她的血肉,她痛入骨髓,卻喊不出一絲的聲音。
她想要就這麽死去,可是那些女人偏偏不讓她死。
那些青蛇喝她的血,吃她的肉,那些女人便給她灌下濃濃的草藥。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奄奄一息的水瑤終於被抬了出來。
烈日當空,如同流火一般,水瑤覺得自己被放在一個高高的祭台上,眼睛上的黑布被扯了開來。
熾烈的陽光刺進眼睛中,水瑤又一次慘痛的顫抖,兩道鮮血在她的眼睛中淋漓而下。
滿城的屍山血海和一個濃墨重彩的女巫師成了她最後看到的東西,然後玉笙的眼睛也失去了所有色彩。
她隻能聽見巫師渾身上下的鈴鐺聲,聽見身邊似乎有牛有鹿的聲音。
可是水瑤明白,玉笙也明白,這些女人,這些她從飯館裏救出來的女人,拿她祭祀上天。
女醜之屍,生而十日炙殺之。
水瑤喝下的粥是山神廟裏供奉山神的五穀,蘊含著天神的力量。
那些咬了水瑤血肉的蛇在屍山血海裏遊走,吞噬著那死去的亡靈,然後全部遊走回來纏繞在水瑤的身體上。
“你是苗疆聖女,你是巫族最尊貴的女子,你身體裏麵流淌著祖巫最後的血脈,所以隻有你能救雲湛殿下,你要自願而死才可以成為青衣天屍女魃,上天才能賜予你力量,你用上天給予你的力量,吞噬這滿城的陰魂,就可以救雲湛殿下了……”一個蒼老女人的聲音在水瑤耳邊響起,水瑤眼睛中的血越流越多。
肥遺,是從陰世而來的妖魔,是人死後的怨念所化,集天下陰氣之變。女魃是奉獻給上天的祭品,要在太陽底下曝曬十日,加上滿城刀兵殺伐的罡烈之氣,便是集天下之陽氣之變。
不,不要答應她。
玉笙感覺自己渾身發寒,如墜冰窟。
他們知道肥遺所在,他們知道慕雲湛被困妖洞,所以他們才會屠殺了一城的人,所以他們才會囚禁了水瑤……
這到底是誰想出來的方法?
是慕雲湛?
慕傾城?
思無邪?
還是道墟真人?
恨天真人?
靜安真人?
亦或者是聖上聖後?
思靜陽?
玉笙忽然覺得好像誰都不認識了,那些傳說中的人心到底是黑的還是紅的?
因為水瑤是巫族聖女,身體裏流淌著祖巫的血脈,就要這麽犧牲掉她?
玉笙覺得自己的眼淚不停不停的流下來。
妖女?水瑤說的妖女不可能是冰鳶,冰鳶在她記憶裏根本沒出現。
仔細想想,慕雲湛和慕傾城確實被肥遺拍進了水裏,思無邪也確實是被巨浪卷進水裏,九死一生。
可是道墟真人,恨天真人,靜安真人是那樣超凡脫俗,道骨仙風,真的下得去手嗎?
玉笙腦子亂成一團線球,根本理不出任何頭緒。
如果沒有這些高高在上,視生命如螻蟻之人的默許,誰會對苗疆聖女下手?
水瑤死了,就這麽被太陽活活曬死了,她死後變成了旱魃,永世不得超生。
她赤發青衣,變成一具行屍走肉,隨著巫師的鈴聲,行走在多災多難的大地上。
她受盡磨難,受盡苦楚,受盡欺淩,卻還要去救那些讓她永世不得超生的人。
水瑤死了,她記不得那麽多事情。
她的記憶停留在她與肥遺同歸於盡的地方,然後她沉入冰冷無情的大海之中。
“水瑤,不值得,真的不值得的……”
忽然有一股力量將玉笙從水瑤記憶中拉扯回來,玉笙頭痛欲裂,淚流滿麵的看著眼前的羅刹,悲傷到難以自製。
“玉笙,你怎了,你哭什麽?”亓小五不明所以的問。
“玉笙,我記起你了,我是第一個知道你名字的人,隻要你知道我的冤屈就好。玉笙,我不後悔,隻要能救雲湛哥哥,我不後悔……”
水瑤沒了風雲琚和三生石,她的影子越來越淡,漸漸消失在玉笙眼前。
有一種愛從未說出口,卻早已刻骨銘心,忘川水也磨滅不了。
慕雲湛,你知不知道有一個女人,她從未說過我愛你,卻為了救你自願成了惡鬼,永世不得超生。
如果你知道了,你心裏會不會有一絲的感動?你還會說傾盡天下酒,難覓知音人嗎?
慕雲湛,水瑤不見了,你有沒有找過她?你有沒有在某一個時刻忽然想起過她?
慕雲湛,水瑤成了你光輝事跡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墊腳石,如果你不記得水瑤為你做的一切,你心裏眼裏到底有過誰?
可惜,沒有答案,再也找不到答案。
水瑤形神俱滅,不知道慕雲湛又魂歸哪裏?
“那人來了,你們快走吧。”
鬼門老先生的聲音悠悠傳來,玉笙依舊沉在悲傷中難以自拔,亓小武回過神來,噗通一聲,和杜石頭他們跪在地上,哀求的說道:“師父,我們這一走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見了,師父你就告訴我你的名諱吧,我們也好做個牌位,早晚三炷香的供奉你老人家。”
長久以來,亓小武就算拜了師也不知道這鬼門老先生何名何姓,這次離開便是生死再也見不著,還是該再問一問的。
“我的姓名早就忘了,知道自己是姓名重要嗎?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是誰。”鬼門老先生的聲音越來越輕微,遙遠,飄渺,玉笙恍惚間聽到:“忘川之前你為我鬼門指路,生死之際我鬼門自該為你開路,我們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