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思相國，思屠城
思靜陽做的第三件事，是災民記憶中最慘烈的一件事，也是他聞名天下的一件事——屠城。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重壓之下必有反叛。
據周自橫說，那一天晚上糧草運進城的時候，一城枯瘦如柴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如同魔怔了一般，都走出了家門。
“想要吃飯，立刻回家，否則明天粥棚全部關閉……”
夏天的夜靜寂無聲，好像連會叫蟲子都吃光了，隻有宵禁官呼喝之聲尖銳的響起。
賑災的糧草由重兵拿著刀劍嚴防死守，一車一車的糧食從災民麵前走過。
饑腸轆轆的災民站在自家門口，如狼一般看著糧食。
“我們要活著……”有人暴喊一聲，有人拿出了刀，然後見了血。
一場暴亂在黑暗中開始，全城的人，不管男女老幼，不管前麵有沒有揮過來的刀，他們瘋狂的湧向運糧車，瘋了一般的拉扯開一袋袋的糧食，瘋了一般的往嘴裏塞。
噗～
一劍慣透胸腔。
鮮血從嘴裏冒出來，可是那些饑餓到發了瘋的人還是往嘴裏塞糧食，直到一刀砍斷脖子，毫無聲息的躺在地上。
思靜陽下令，搶糧者，殺無赦。
於是一場屠殺也在黑暗中開始。
刀光劍影中，拚命搶糧災民的慘叫聲，利刃劃破血肉的撕裂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副人間煉獄。
一城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被一刀了斷。
水瑤聽到那些慘叫聲也明白過來，她拚命的掙紮，拚命的想要爬出去，可是那些女人把她死死地按住。
她趴地上一動也不能動，淚水濺入塵埃，了無痕跡。
這些天全國上下所有的人都在捐錢捐糧。
這些天愁白了頭的聖上，聖後調集所有財力物力，馬不停蹄的運糧草賑災。
這些天水瑤拿自己所有的錢，買下很多很多的菜人，她沒有錢的時候無數次跪在佛前求神拜佛，祈佑蒼生……
這些天慕雲湛，慕傾城踏遍千山萬水，用盡一切辦法尋找災禍的根源。
根源找到了，可是水瑤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她以為隻要大家齊心協力，同舟共濟，一定能夠對抗天災，可是錯了……
她覺得她可以救很多人，可是原來到最後她誰也救不了……
他們做的這一切，其實根本沒給災民帶來什麽希望，無非是從一種絕望變成另外一種絕望。
作為旁觀者的玉笙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水瑤的絕望。
如果救人的人都絕望了，那麽被救的人，該怎麽辦？
周自橫說，那一天晚上，思靜陽屠了一城的人，不分男女老幼，不分誰對誰錯，不分搶沒搶糧。
他讓人從死人的嘴裏把糧食扒出來，割下暴亂者的首級，運著糧草，捆著一群還沒來得及殺的老弱婦孺，去了另外一座城。
那座城裏的人先是看到一車一車首級運進來，如同糖葫蘆一般串在一起掛在城門上，然後看到衣衫襤褸，滿身血跡的婦孺被推到菜市口斬首示眾，最後是混著鮮血的糧草運進城中。
思靜陽殺了一城的人，把一座城變成屍山血海。
然後他告訴另一座城的人，但凡有人搶糧，無論城中有多少人參與，有多少人沒有參與，無論有沒有拿武器，無論男女老幼，一律屠城，不留一人。
那一天的粥是紅色的，滿滿的，濃濃的。
可是沒有任何一個人發出一絲的聲音。
形銷骨立的百姓默默的端著碗，默默的等著粥，默默的喝進嘴裏，默默的把碗舔幹淨，黯淡的眼眸，木然，絕望。
思相國，思屠城，他用鮮血讓所有的人都畏懼，害怕，屈從於他的淫威之下。
殺雞儆猴，他殺的是人，是一城的人，包括繈褓裏的嬰兒，他比妖族吃人的妖獸更加讓人恐懼、絕望。
憑良心講，他們不該這麽做。
可是還有更好的辦法，讓這些被災難壓垮最後一絲人性的人服從嗎？
沒有。
刀戳進別人身體裏是割肉，戳進自己身體裏才會感覺到疼，感覺到他是一個人，不是兩腳羊。
除了殺戮，沒有任何辦法震懾吃過人的人。
很顯然，當年所有的人都默認了思靜陽鐵血殺伐的做法。
可是以暴製暴，以惡懲惡的鐵血做法是對的嗎？
朝堂之上，廟野之間，也有人提出質疑。
天下誰人不可憐？那些災民是因為食不果腹才會道德崩壞，禮儀崩塌，人性瓦解。
要想救人先殺人，從未聽說過，這與那些吃人的人有什麽區別？
思靜陽是救了人，卻救不了人心。
再這麽用武力鎮壓下去，就算救了這些災民又如何，他們從內心深處隻有恐懼，卻毫無感激之恩，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瘋，就會造反，楚國也將大亂。
那麽如果是你去賑災會怎麽辦？
難道就看著那些暴民殺官兵搶糧草，然後集結在在一起，為了一口糧食，到處屠殺無辜百姓，燒殺搶掠嗎？
寬恕那些搶糧者隻會讓法律法規蕩然無存，讓人間秩序更加混亂，讓人更加不是人。
行大事者不拘小節，但凡可憐搶糧者的，都是道貌岸然的小人，偽君子，隻會嫉賢妒能的指責他人，卻從來不會躬身力行的解決問題。
你家三妻四妾，吃穿不愁，哪裏會知道有些災民會為了一袋糧食殺人全家，又或者被人殺了全家的事？
你家買房買地買丫鬟買仆人，哪裏會知道，有些災民給他二斤小米就能賣兒賣女，賣妻賣子？
你家餐餐有酒有肉，頓頓吃香喝辣，哪裏會知道那災民的飯館裏有一道菜叫做菜人？
你有資格評判思靜陽嗎？
天下之人誰有資格評判思靜陽？
思靜陽錯了嗎？
換作聖上聖後來辦這事？
又能有什麽兩全其美的辦法？
絕境求生，求得是生，就不要去管死人的事了。
殺一人是殺人，殺十萬人救三百萬人是功德。
思相國，大功德。
別無他法的聖上聖後大板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嚴厲申飭了殺人太多的思相國，卻換來無數聲相國委屈了。
相國委屈了嗎？
是很委屈。
糧食越來越少，災民越來越多。
每天一睜眼就是三百萬張要吃飯得嘴。
三百萬人全指望他一個人，他能扛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