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9.第949章
站在門外的宋抱樸不自禁地露出一抹微笑來:就知道她心懷坦蕩,憐貧惜弱,讓興豐過來,果然沒錯。
??他站在門外又聽了一會兒,就聽得門內江夏與興豐兩個人從莊園聊到商路,從肅州京城兩地的風俗,又聊到戈壁的風吹雪……話題漫無邊際,江夏卻聊興很濃,一直放鬆地笑著,而且,從她的話語裏也能聽得出,她對大漠、綠洲廣闊天地的向往。
??特別是說道阿力麻土的時候,江夏忍不住感歎:“……哎,那邊可是出產大宛馬的地方欸,興豐你見沒見過真正的大宛馬?馬群是不是如雲一般從山上飄下來……”
??宋抱樸會意一笑,抬手挑起簾子,一步踏了進去:“若是想知道大宛馬的事情,你問他還不如問我。”
??江夏臉上的笑一滯,隨即將手中的茶杯放下,起身見禮:“見過王爺!”
??宋抱樸施施然地走到江夏對麵,一挑袍子,大馬金刀地坐了,笑容愉快地抬手示意:“坐下說話!此處並無外人,不必如此拘謹!”
??江夏抬眼看了看宋抱樸,半垂了眼,順從地坐了下來。
??“王爺傳召下官,是不是有哪裏不適?”江夏一臉正色地開口詢問。她是太醫,本職工作就是為皇上和皇家人看病的。這麽說話的另一層意思,就是她隻會看病,別的事免談。
??看著江夏一臉的公事公辦,宋抱樸的眼底微微一暗,臉上的笑容卻並沒有消減,仍舊笑的歡快愉悅,道:“夏娘,你我許久未見,就像你與興豐一樣,見了麵不該是敘敘舊,以慰別情麽?難道,我找你來,就隻能是讓你看病啊!”
??你以為你是誰啊?我就要和你有別情?若說曾經差點兒成為朋友,曾經還是合作夥伴的話,如今,彼此不熟好麽?頂多隻能算是君與臣,上司與下級的關係,不稱之為對立都是客氣了,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和你有別情那種東西了?我就是醫生,沒病你叫我來幹啥?叫一個醫生來敘別情,真是有病!
??江夏很想拿話直接頂回去,可眼下、將來,徐襄和她,乃至越哥兒、齊哥兒,甚至朗哥兒,都要在人家手底下討生活呢,這人不但是上司,還是****獨裁的統治者,能一言定生死的。她哪裏得罪得起!
??默了片刻,江夏抬眼,表情平靜,目光從容地望過去,淡淡笑道:“王爺抬舉,下官卻不敢逾越。若是王爺有什麽話要問,下官一定是有問必答的。”
??你不是想聊麽?那麽我奉陪,但我也隻限於回答問題罷了。
??宋抱樸端起茶杯,半垂著眼喝了一口,這才重新抬眼看著江夏,笑道:“夏娘還是這般爽直性子!”
??說完,他不等江夏回應,就站起身來,負手走到一側,抬頭看著牆上的一副字畫前,靜立了片刻,方才慢慢道:“我知道,你大概是看不得征伐戰事的殘酷,也看不得爭權的血腥……可,我想問你,難道我就該眼睜睜看著我從小寵到大的妹妹,被送去漠北和親,毀了一生?難道我就該親眼看著父親被人踏死在馬蹄下,卻苟且偷生,不報殺父之仇?難道,我就該予殺予奪,任人取了性命,再栽贓陷害一個與賊溝通,圖謀作亂的臭名,遺臭萬年?”
??說到激動處,宋抱樸握在背後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他頓了頓,略略平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方才轉回身來,目光湛湛地看著江夏道:“我父王為了自保,不惜自汙以存身,隻為了顯示他胸無大誌,對那個椅子上的人構不成任何威脅……可結果呢?小魚兒那麽無辜,卻被一而再地當做物件兒送出去和親。我從小克製隱忍,結果就是把被發配西北……與其說是就藩,不如說是流放!”
??江夏默默聽著。心裏除了感歎,那股子因為成慶帝的死,一直堵在胸口的鬱氣居然散了許多。
??是啊,宋希行、宋抱樸,乃至上一輩的裕豐帝和老萊王,說起來,不過是‘皇權之爭’‘成王敗寇’罷了,又有誰能分得清孰是孰非,誰對誰錯呢?
??生在天家,無親情。生在天家,就注定了這一生的極致榮華,也注定了,這一生要經曆太多的明爭暗鬥,刀光劍影。說是一步一難,步步驚心,也不為過。
??隻是,這些與她有關係麽?
??江夏捫心自問,她心中有氣的不是對宋抱樸怎樣如何,她隻是生氣自己的毒藥被利用,最關鍵的是,其中有徐襄的參與。至於旁人,與她何幹?誰當皇帝,她大不了不當太醫,尋個山清水秀陽光明媚的小城,過日子養娃去。
??所以,宋抱樸慷慨激昂了一番之後,回頭對上的,就是一雙湖水般平靜的眸子。
??江夏就那麽定定地看著他,目光平靜、從容,沒有任何的指責、怨憤,更沒有半點兒欣賞、讚歎,甚至連她眼中常有的悲憫都沒有,真正的清澈如水,透亮、幹淨,極漂亮,卻也極無情!
??宋抱樸一刹那地愕然。驚詫和失措浮上來,讓他失去了對自己表情的一貫把控。
??曾幾何時,她看向他的目光中還有些許掩飾不住的讚賞,有幾次,他甚至在她的眼底裏看到了柔情和淡淡的羞澀……是什麽時候,她看他的目光竟變得這般幹淨,無愛無恨……
??難道,隻是因為她嫁給了徐襄?還是,因為她生了兒子,成為了一個母親?
??宋抱樸心思飛轉,暗暗琢磨的時候,江夏的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來,聲音輕柔平和,道:“王爺,小魚兒什麽時候可以回京?”
??宋抱樸愕然。
??江夏臉上的笑容加深,道:“如今,天下平定,四海升平,小魚兒不也應該回家了麽?”
??宋抱樸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表情控製權,他嗤地一笑,擺擺手掩去眼底一閃而逝的尷尬,再抬眼,就已經又是那個雍容端凝,氣度如山如嶽的攝政王:“就知道你會問起她……喏,這是魚兒剛剛寫回來的信。若是你願意,倒是可以出京去迎一迎她。……她差不多也該到臨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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