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結局
“阿瞞,雛菊已經開了,還有你最喜歡的鬱金香,都是我親自種的。要不要起來看一眼?”
“曹阿瞞,我是說過等你三年,可你不要這麽有恃無恐好吧!如今已經兩年零三百四十七天了,你要是再不醒……你要是再不醒,那就再睡會,我知道你很累,也很辛苦,可等你不困了就醒好不好?”
“阿瞞,你究竟還要睡多久?”
……
我似乎陷入了一個冗長錯亂的夢裏,這一覺應該睡了很長的時間,我一直聽到一個男人在我耳邊溫柔而耐心的一遍一遍的說著什麽,我能聽見他說話,可我卻始終無法睜開眼,也沒法分辨出他究竟是誰。
手臂很疼,有什麽東西進入了我的血管,冰涼的帶著疼痛的感覺拉扯著我的神經,我拚了自己所有的力氣,睜開了疲憊的眼……
“你……醒了?”一個護士打扮的女人不信的看著我問,驚得丟了手裏的針筒。原來剛才是她給我打了針。
我木訥的點點頭,抬手揉了揉混沌的腦袋,打算坐起來,可她興奮地叫了起來直接衝出門去。
“大夫,醒了,她醒了你趕緊來!”
她這麽一走,窗戶處一道刺目的光直接打在了我的臉上,我來不及轉頭,就看見一個人影直奔我而來。
“你終於醒了!”來人緊緊地抱著我,下巴擱在我的肩窩裏,一聲一聲的在我耳邊喚著一個名字,“阿瞞!阿瞞!”
“可算是醒了呢!”護士伸手擦了擦眼角,我聽得出這就是剛才尖叫著衝出去那人的聲音。
“是啊!都已經這麽久了!還真是難為威廉先生了!”一個年輕的大夫扶了扶眼睛,道。
那抱著我的人大概也是驚喜,肩膀不住的顫抖,兩隻手固定住我的臉,靜靜的盯著我的眼睛。我衝著他一笑,卻覺得有些奇怪,便握著他的手,湊到他耳邊,問出了我的疑問,“默琛,這大夫怎麽回事?年紀輕輕的就得了老年癡呆症不認識人了麽?”
門口的護士莫名其妙的驚叫了一聲,我扭頭看她的時候她急忙捂了嘴,緊張的看著我,大夫也是滿臉的不可置信。
蘇默琛的身體也是一僵,他扶著我的肩膀,將我稍稍推離,大睜著眼睛看著我,眼裏閃過疼惜,他指著自己的鼻尖,“你叫我什麽?”
他這麽嚴肅的說話,讓我心裏騰起一股子不安,我搖著他的胳膊,“默琛,不要鬧了,說好的去日本看櫻花,你可不許耍賴!”
“阿瞞……你!”一顆圓滾的淚珠從蘇墨琛的眼窩裏流了出來。
他這是怎麽了?我被他的眼淚唬了一跳,我從未見過他哭,那樣一個他,也會表露自己的軟弱嗎?
我有些無措,急忙伸手去幫他擦,一邊詢問,“怎麽了?”
我的手指輕輕拂過他的臉,挨上他的眼角,那裏居然出現了好幾道皺紋。我緊緊地看著那對眼睛,疲累,驚喜,悲傷,一一閃過,最後化成了濃濃的愛意。他拉下我的手,將我按倒在床上,“你受了點傷,這剛醒,你好好歇著!”
蘇墨琛溫柔地幫我蓋好被子拉著大夫就出了病房。
“陳大夫,這是怎麽回事?”迫不及待的問詢。
“唉!其實前陣子我就想跟你說,病人的MRI和PET掃描圖不太正常,觀察發現蛋白質分析有些反常。”
“這是什麽意思?”驚惶無措的聲音。
“神經科不是我的專長,不過就我所知,應該是外部強烈的刺激影響了病人大腦表麵的褶皺部分,影響到腦細胞,進而誘發大腦瞬間選擇性記憶,失憶,或者其他症狀。有些類似於罕見的遺傳性疾病:阿滋默爾綜合症!”陳大夫歎了一口氣,“這種疾病一般人可能沒有聽說過,但是與它及其相似的另一種,你一定知道:老年癡呆症。”
“這……”
“唉!你跟我一起去辦公室吧!我再聯係神經科的薛大夫,一起研究研究病人的MRI和PET掃描圖!”
…………
我躺在床上,轉著腦袋看著周圍這完全陌生的環境。消毒水的味道依舊,隻是已經不再那麽刺鼻,我似乎是病了,可我這一病究竟在這住了多久,我已經不記得了。
蘇墨琛不自然的神色,還有那個陳大夫看我時不尋常的目光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我覺得有什麽東西錯了,可我卻始終無法抓住究竟是什麽錯了。
心口的位置有些癢,我伸手摸了一把,竟然是一條疤。疤?我身上怎麽會有這東西?我想了好一會什麽也沒想到,而門這時被推了開……
“沒什麽大事,大夫說你可以出院了!”蘇墨琛道,他沒有看我,可我卻看到他的眼圈有些發紅。
“唉!”我歎了口氣,伸手扳過他的臉,“不就是這次去不了日本了麽?一輩子還久,我們有的是時間!”
蘇墨琛擠出一個苦笑,點了點頭,“是啊,我真是太沒有出息了!”
…………
我和蘇墨琛回家了,搬進了一個滿是法式家具的小區居民樓四層,家裏還有一隻極其勢利眼的哈士奇,蘇墨琛叫它刺兒球。為什麽說它勢利眼呢?因為它總是區別對待我和蘇墨琛,至於怎麽個區別法,不提也罷!還有,蘇墨琛老是義正言辭的對我動手動腳,就像是在學校裏那會一樣肆無忌憚的揩油。
我被他惹煩了,一腳將他踹出去,他捂著屁股很沒有形象的滿屋子裏蹦,“曹阿瞞,你謀殺親夫麽?”
我翻了個白眼瞪他。
“你還別不信!”蘇墨琛打開櫃子,掏出一個紅色的本本,翻開後湊到我麵前“這就是證據!”
那是一張結婚證,最上麵是一張合照,照片裏是我和蘇墨琛的合照,日期顯示的是三年前,
所以,我們三年前就結婚了?可我居然沒有哪怕一丁點的印象。
不過等等,這人名好像不是蘇墨琛,是湯姆森……
後麵的字我並沒有看清楚,因為蘇墨琛迅速的合上了那所謂的證據,一下子就把我撲倒了,活像是那隻名叫刺兒球的哈士奇看到沙丁魚罐頭時兩眼放光的情景。
我也曾試圖在家裏找找那份結婚證明,可什麽也沒找到,卻是翻出了一件織了一半的毛衣,是我織給蘇墨琛的嗎?我不記得了,可有種莫名的感覺像是刀子一樣快速的劃過我的心髒,難受的不得了,迅速的難以捕捉……再後來,那毛衣莫名奇妙的也找不到了。
家裏偶爾還會來一男一女,女的叫劉芳,男的叫錢剛!不過劉芳不會叫他錢剛,她總是叫他“朱扒皮”。
噗……朱扒皮?難道是嫌棄他那錢裝滿缸的名字不夠俗,還要再刻意強調下他的性格是視財如命麽?
錢剛話不多,可我卻是真的同情他,因為不僅劉芳欺負他,蘇墨琛沒事的時候也會佯裝劉芳的口氣,往錢剛身上潑髒水,“我們老板可是出了名的豬扒皮!恨不得……恨不得我們吃的是草,擠的是奶!”
分明說的是錢剛,可那三個人每每說到這,看見我無甚表情的模樣總會莫名的紅了眼,整的我也跟著手足無措。
今天是周末,蘇墨琛按例在廚房裏忙活,他的手藝很好,水煮肉片和番茄牛腩一直是他的招牌菜。
我抱著電腦看小說,因為我迷上了一個名叫曹家阿瞞的作者。我喜歡他的書,尤其喜歡那本《亂世》字裏行間透出來的淡淡憂傷,和那人世中求之不得的無奈。
“阿瞞!去開下門!”門鈴響起的時候廚房裏的蘇墨琛衝著我喊。
“哦!”我應了一聲,放下電腦,衝門口跑了過去。
“阿瞞!”門外的人仗著身高的優勢,抬手按在了我的腦袋上,一通亂揉。
我一把扯住那放肆胡為的大手,板著臉,“誰讓你叫我阿瞞的?沒大沒小,我是你姐!雖然隻九個月,可再怎麽算,我也是你王洋的姐姐!”
門外的人無奈的歎了口氣,沒再反駁,跟我進了門。
我一屁股坐回沙發,倒了杯水,放到了一邊,“喝!”
王洋並沒有碰杯子,隻是身子前傾了一下,看了看我的電腦屏幕,皺了眉,“還是《亂世》麽?怎麽不換一本?我還寫了其他的書,比如最近剛剛出版的那本《桎愛》!”
我撅嘴,“可我隻喜歡《亂世》!”
“哪裏是喜歡,而是你記不住吧,每天都看,可幾個月以前你就停在那一章,現在還是!”王洋無奈的歎了口氣。
“不行啊?”我擺出不服咬我的模樣,挑釁。
“算了,喜歡就喜歡吧!”王洋無奈,“阿瞞,我來跟你告別,我要走了!”
“去哪?”
“回日本!”王洋說,站了起來。
我不知道他看著什麽,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過他沉默了很長的時間,“其實我一直很自責,三年前,要不是我多嘴告訴蘇墨琛你得了心髒病,而法國黑市說不定能搞到心髒,他應該也不會遭遇那場空難;還有王洋,若不是我找人調查出你爸爸和王達顯之間的事情,你們就不會到最後那地步,他也不會跳樓……說到底,是我害了他啊!”
“嗯!繼續!”我說。
王洋一愣,轉過身,對上我的笑臉,他的表情越發的苦,“不過,王洋要是知道他的心髒在你的胸腔裏跳躍,他一定會很欣慰!”
我再也遏製不住,一躍而起,一把揪住王洋的耳朵,“我說,最近寫書寫傻了?”
王洋搖頭,“沒有!”
我的手按上王洋的胸膛,“你的心髒好好在這裏,而你姐夫蘇墨琛在廚房裏做午餐,你要是想留下來,可以跟我們一起吃!”
王洋拽下我的手,有些嫉妒的說,“老天爺真不公平,世界上溺愛你的人都在你身邊了!”
我切了一聲,“說的好像你是爹不疼娘不愛似的!”
“那倒不是!”王洋扯了扯嘴角,“我要是走了,是不是你也會很快忘記我?”
“過年還回來嗎?”
“不知道!”王洋說,“我真的好羨慕你,要是我也得了阿滋默爾綜合症,忘了一切,那得多好!”
……
王洋走了,他今天神叨叨的,說了一大堆莫名奇妙的話,還說什麽我得了什麽病,什麽病來著?對了,阿滋默爾綜合症!
這東西好像在哪聽過,我想不起來,隨手就把這幾個字輸入了電腦……
阿滋默爾綜合症是指病人受到外部強烈的刺,激影響了大腦表麵的褶皺部分,影響到腦細胞,進而誘發大腦瞬間選擇性記憶,失憶,或者其他症狀……
“阿瞞!你在幹什麽?”蘇墨琛扯著圍裙從廚房走了出來。
幹什麽?我想了想,又回頭看了一眼,可電腦已經黑屏進入待機狀態。我茫然的搖了搖頭,按下開關鍵,“不記得了!”
“不記得就算了!”蘇墨琛不甚在意的道,在我身邊坐下,揉著我的頭發,溫柔地道,“記不得了,就就肯定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既然不是重要的事情,那也就沒有必要費神費力的想起來了!”
也是,能忘記的自然就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王洋來了?他是不是又說了自己是慕容白?”蘇墨琛問。
“今天倒沒有,不過他說了其他的事情。”我想了想,誠實的說。
“什麽?”蘇墨琛好奇的問。
“他說王洋把心髒給了我,蘇墨琛死於空難!”我笑,“大概是寫書寫傻了,他自己活生生的跟我說話,你這不是也在麽!”
“嗯!”蘇墨琛點頭,“他逗你玩呢!”
身前的電腦在這時候開了機,我被亮光吸引,不自覺的轉了身,緊緊的盯著屏幕上的壁紙……
“阿瞞!我們去日本吧,現在這時節,日本北海道的的櫻花一定好看!”蘇墨琛建議。
我點了點頭,可是看著那壁紙上一望無際粉紅色的花海,卻是不由得濕了眼,我清楚的記得有一個人曾經跟我說過一段話:我是真的想帶你去日本轉轉的,這麽多年了,我一直都還記得當初你看著那張去日本北海道遊玩的宣傳海報時,眼神裏流露出來的期望,我那時候就在想,要是能在日本,北海道某個滿是櫻花樹的院子裏跟你舉行婚禮,你一定是喜歡的,咱們到時候可以先在這邊辦一個婚禮,然後直接移民去日本,來年咱們可以再辦一個婚禮,找一處好房子,咱們可以幸福的在那生活一輩子,今後每年都可以看到櫻花!咱們忘掉這一切,找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
心髒嘭嘭的跳著,可是跟我說這話的人,我卻再也想不起來了……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