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黃袍僧(四)
“不要殺他!”說話之人正是胡胤山。
胡芍停住揮向二當家的刀,懸在了半空,距離二當家的腦袋隻有一寸,若是力氣稍微大些,必然鋥亮滾圓的腦袋,已經像瓢一樣,被劈開成了兩半。
“爹,這是害你的黃袍僧,為何還要留他性命?”胡芍疑惑地望著胡胤山,夜色中,隻能看到一個枯瘦的黑色剪影。
“嘿嘿,我,是他,他救了我,我活下來,不要殺他。”胡胤山咧嘴一笑,語無倫次起來,完全不像往日那個精明強幹的胡大員外。
胡芍明白了他的意思,想必是此人的說情,一眾黃袍僧才沒有殺死胡胤山,而是留下他的命,頓時收起了刀,收斂起殺意。
二當家的身上同樣插了六七把刀,雖然他一直安靜地坐在地上,連掙紮都沒有,所以沒有滲出太多鮮血,臉色遠比胖僧人好得多,但重傷之下,他的性命也是危在旦夕,恐怕命不久矣,用不著胡芍動手,也會在幾個時辰之後死去。
胡芍的眼睛掃向了淩雲,此時淩雲在亭子下麵,保持著半躺的姿勢,亭子遮住了星光,將他留在一個昏暗的角落,因此胡芍看不清他的麵容。
“哼,還有一個狗賊,爹,等我殺了他,帶你離開這裏!”胡芍道。
礙於父親擋在二人的中間,尤其是距離淩雲很近,胡芍心知,隻要那亭子下麵的人,伸出一把刀,刀速快一些,立刻便能奪去父親的命,所以她不得不小心謹慎,反手背刀,一步步朝著淩雲走去。
淩雲心在不停地突突跳動,仿佛有一把柴火,架在身體下麵,將整個心髒煮的沸騰,無法平息內心的激動,那朝思暮想之人,就在眼前,正迎著夜風,向自己走近。
而胡芍不知道亭子下麵那人,到底武藝高低,心裏忐忑,唯恐傷及父親,緊張的手心沁出了汗,也浸濕了手心裏的暗器,那暗器正是從蠱門學到的看家本領,對於胡芍來說,不允許有失誤,暗器與刀將同時發出,務求一招解決了此人。
兩個夜色下的人兒,一個殺心四起,一個春心蕩漾,當真是一副詭異而浪漫的畫麵。
忽然,一直坐在地上的胡胤山,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身材本就高大,此刻雖然身體瘦削,後背佝僂,但還是完全擋住了淩雲,也擋住了胡芍的進攻路線。
“爹,你快坐下!”胡芍心底一陣焦急,想要讓胡胤山坐下,以免擋住自己的暗器,可胡胤山癡癡傻傻,見女兒來到了麵前,咧嘴而笑,張開雙臂,想要迎接女兒。
胡芍一皺眉頭,心裏想著,如果不盡快解決了此人,隻怕父親早晚要為其所害,一定要快些出手!打定了注意,她飛身踩到旁邊的石壁之上,一躍攀上了山丘更高之處,繞過了父親,借著位置的優勢,朝著亭子俯衝而下,一邊扔出暗器,迅疾無比,一邊拔刀刺向了那個亭子下麵的人。
淩雲此刻腦袋朝著胡芍,心道,這下可算是謀殺親夫了!要命,居然沒認出我來!苦笑一聲,連忙解除了身上的反彈靈氣,否則,這暗器以百倍之力彈回,隻怕胡芍反而要被傷到。
黑暗之中,隻聽那暗器嗖嗖破空飛出,一個刺破皮肉的聲音傳來,胡芍內心大喜,看來這最後一個黃袍僧是個飯桶,手中的刀更加快速地刺去,隻求徹底結束這個威脅。
當刀尖接觸到淩雲身體的時候,淩雲微微閃開身體,那刀從腋下插了過去,刺穿了淩雲的衣袍,然後被他用胳膊夾住了刀,用力一扯,居高臨下,直衝而來的胡芍,身體被淩雲用力地拉了過去。
胡芍暗暗叫了一聲:“不好,上當了!”
可是,她已經失去了重心,本來刺入那人要害之後,胡芍可以翻身落在亭子裏,站穩身體,可經他大力一扯,便徹底沒了重心,更沒有可以依靠的著力點,隻能任他向後拉去,撞在了他的身體之上。
淩雲哪裏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趁機將她卸了武裝,從上到下,不光是這一把利刀,還有幾枚暗器,全都迅速地摸出,扔到了地上,鏗鏘作響。
胡芍心中驚駭無比:“此人手法之快,簡直非人哉,居然是個武功高手,這下落在他手中,我父女倆今日休矣!”
淩雲解除了所有威脅,將那香軟的身體抱入懷中,任她如何用盡力氣掙紮,也不放開分毫,聞著那醉人的香氣,湊近麵紗,輕聲道:“三個月了,終於還是見到你了。”
胡芍身體一顫,放棄了所有掙紮,癱軟在他的懷中,那驚嚇頓時變為滿腔的驚喜,顫聲道:“是你!”
隨即,胡芍騰出了拳頭,在淩雲懷中重重地錘擊了數下,嗔怒道:“你為何不跟我直說,非要跟我裝!快嚇死了知道嗎!萬一是別人,這樣辱我清白,我……我一定要死給你看!”
“哈哈哈,若不是這樣騙你,你怎麽會投懷送抱,我又怎能抱得美人?”淩雲大聲笑道。
“快放我下來,我爹在這裏!”胡芍羞紅了臉,掙紮著從淩雲身上下來,站在地上,整理衣裝。
淩雲意猶未盡,手裏還沾著佳人的香氣,但見她語氣堅決,知道再抱下去,難免惹怒了這位佳人,本來已經夠唐突了,隻得放開。
胡胤山呆呆地站在地上,目光呆滯,背對著淩雲二人,根本沒有察覺,自己的女兒已經繞開了自己,來到了亭子下,所有的眼神都放在台階上,正奇怪女兒為何突然消失了。
“你爹怎麽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淩雲奇怪地問道。
“唉,說來話長,此事和你也脫不了幹係。”胡芍瞪了他一樣,繼續道,“當初在靖南縣衙的大堂之上,你險些將我爹殺死,後來他保住了一絲殘存的元神,後來化作了僵屍一具,遊蕩鄉裏,害人無數,幸好遇到了一個道人,降服了他,為亡靈超度,可是這道人法力不夠高強,最後依然被我父親殺害,奪走了他的靈氣,我父親這才恢複了人形,隻是元神遭到了重傷,從此癡癡傻傻,再也無法變回原來的樣子,到處行乞,偶爾也殺人或牲畜,作為食物。”
“自從萬仙樓一別後,我和弟弟變賣家產,準備逃離此地,也許是上天眷顧,路上我遇見了父親,但是他已經完全不記得我了,成了一個癡癡傻傻的人,時而清醒,時而混沌,一次清醒的時候,跟我講述了他的遭遇,內心滿是懊惱懺悔,讓我離開他,生怕他意識模糊時,傷害到我和弟弟,可是我並不在乎,一直陪在他身邊,我們就在附近的一處山裏住,那裏有我的祖宅和田產,足夠我和弟弟生活。”
“今天早上,我剛剛醒來,就發現父親不見了,一猜便知道他肯定發瘋了,掙斷了鐵鏈,逃出了老宅子,於是我騎馬沿著痕跡追了出來,聽到市集上有人說,一群黃袍僧帶著一個老頭一路向北,於是我追擊而來,果然在這裏截住了他們,幸好父親沒事,要不然,我一定會自責想死!”
淩雲笑道:“嶽父出了事,那我這個女婿,更要內疚到百死莫贖了!”
“呸,誰是你嶽父?胡說八道!”胡芍臉紅道。
“哎,我也沒說誰是我嶽父啊,呸我幹什麽,難道我嶽父就是胡胤山?就算胡胤山是我嶽父,他還可能有私生女,未必你就是老婆,幹嘛臉紅呢?”淩雲嘻嘻笑道。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甩了過來,胡芍哼了一聲,道:“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拿刀砍你?”
淩雲揉著臉,一吐舌頭,道:“砍我幾刀,那便是謀殺親夫了。”
胡芍無奈,心裏想著,這家夥整天油嘴滑舌,不是什麽好東西!唉,天下男人,不都是這樣,沒一個好東西!懶得跟他計較,撿起地上的刀,還有一地暗器,走到父親身旁,攙著父親,準備走下石階。
淩雲跟在她身後,道:“我來吧!”說著,他搶過胡胤山幹瘦的手臂,自己攙了起來,反倒把胡芍擠到了前麵去。
“哼,你不懷好意!”胡芍瞥著他一眼道。
“難道我還能占你父親的便宜?”淩雲笑道。
胡芍被他逗笑,捂著嘴,臉上露出了笑容,即使隔著麵紗,也能感覺到雙眼彎月般,梨花亂顫,道:“你還亂說,就割了你的舌頭,對我亂動手,就該割手!”
“那如果我用指甲碰了碰你,是不是隻用割指甲?”
“那就把你指甲剝開!”
聽得淩雲一陣指頭發涼,連忙閉嘴。
二人來到山丘下麵,地上躺著一堆死屍,全是黃袍僧血肉橫飛的屍首,旁邊除了胡芍騎來的一匹馬,還有六七匹馬,拴在道旁,因為離胡芍刀風甚遠,沒有受傷,悠然地吃著草。
“你看那一匹公馬,多疼老婆,扯下來草,全都放在旁邊那隻母馬的嘴邊,讓它吃起來省力,真是一匹顧家的好公馬!”淩雲指著道旁一匹馬兒道,果然那隻馬兒用力地用嘴扯下草,堆到另一匹馬的麵前,那匹馬細嚼慢咽,吃得不快,草已堆成了一小座山。
“那你快騎走那匹公馬,讓它們知道這世道險惡,這一對馬兒夫妻,大概餘生都不會再見到了。”胡芍掩嘴一笑道。
“那多殘忍,不如你騎著母馬,我騎著公馬,這樣兩匹馬兒還能相伴,上班在一起,下班還是在一起,以後還能生馬駒,多好!”淩雲道。
“不,我偏不喜歡這樣的甜膩,情侶都該死,你若是敢追求我,便跟我一同去死好了!”胡芍忽然換了一副冷冰冰的麵孔,扶著胡胤山上了一匹矮小的老黃馬之後,將他綁在了馬鞍之上,牢牢綁住,然後自己飛身上了馬,語氣也變得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