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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王府眾生

  秦三英回到睿郡王府時,宇文修仍在宇文倩屋裏姐弟兩個說話兒,宇文倩是知道他不日便要回來了,卻沒想到會這麽快,他院子裏便難免還有不及收拾之處,偏睿郡王這會子也還沒出宮回府,宇文修是從來不正眼看睿郡王妃的,睿郡王既不在,他便連去睿郡王妃跟前兒打個照麵都懶得,隻同著宇文倩,徑自回了她的屋子。


  ??依照宇文修的本意,見過宇文倩後,便要立刻去崇安侯府的,在他心裏,崇安侯府才是他真正的家,那裏的人,才是他真正的親人,何況還有他最惦記的潯妹妹。


  ??是宇文倩死活留住了他:“你若一回京便直接去的侯府倒還罷了,回頭再見過父王也是一樣,可你明明先回了家裏,不等著見過父王,便直接去了侯府,父王知道後得多生氣,旁人又會怎麽說你?別人不知道,我卻是知道,父王心裏還是很惦記你的,隻他從沒說出口過罷了,所以,你今兒哪裏也不許去,就待在家裏,待明兒再去侯府也不遲。”


  ??說得宇文修大是後悔,早知道他就不該想著好歹先見姐姐一麵,把給姐姐準備的嫁妝先給了她,才好無牽無掛的回侯府去,就先回了王府的,如今倒好,回來了一時就走不了了!


  ??還不知道平子清那隻孔雀,會怎樣巧舌如簧的迷惑潯妹妹呢,他上次還是揍他揍得太輕了,就該一把擰斷他的脖子,再不濟了也該打折他的腿,讓他以後都別想再踏進侯府半步的!


  ??所幸秦三英帶了好消息回來:“爺,您是沒看見當時平二少有多狼狽,又想下狠手抓小吱,又怕惹了大小姐生氣,隻能一遍遍的叫著‘你給我下來,快給我下來!’”


  ??一邊比劃,一邊捏著嗓子學了一回平雋當時的話,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小吱實在太能幹了,也就一會兒的功夫,便把他的頭發弄得一團糟,衣裳也弄得一團糟,再沒辦法豬鼻子插蔥——裝翩翩貴公子的象,隻能氣急敗壞的去換衣裳了。大小姐也是笑得不行,可喜歡小吱了,一再的讓我回來代她向爺道謝,又說還是算了,還是她明兒見了爺後,親自向爺道謝呢。”


  ??宇文修方才還臭臭的臉,一下子就陰轉多雲再轉晴了,嘴角甚至還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總算他那兩個多月的心力沒有白費。


  ??他這一笑可不得了,看得秦三英一下子就呆住了,眼前這張臉,長眉鳳目,高鼻朱唇,說實話長在一個男人身上,委實豔氣昳麗得太不合適了一些。


  ??但因他臉龐的線條又不少冷硬的質感,再配上渾身上下那種隻有上過戰場的軍人才會特有的淩然殺伐之氣,那幾分豔氣與昳麗便被淡化成了增之一分則女氣,減之一分則寡淡的恰到好處渾然天成,實在讓人移不開眼球。


  ??秦三英作為宇文修的親衛,自然見多了他私下的樣子,但饒是早見慣了的,這會兒依然被他這一笑,給弄得晃了神,乖乖,他家爺怎麽就能長得這麽好看,這還是男人嗎?


  ??先前他遠遠看見簡大小姐與平二少坐在亭子裏時,還曾暗暗公平公正的感歎一句,二人倒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了,可這會兒再看了他家爺,平二少算什麽,差他家爺差遠了好嗎,所以,與簡大小姐最配的還是他家爺,也隻能是他家爺!

  ??宇文倩在一旁聽他主副二人說了半天,也沒弄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不過有一點她倒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她家弟弟今兒給平雋吃癟了,忙叫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小吱是誰,你們倒是快一五一十的告訴我,讓我也高興高興啊!”


  ??說著,想起之前宇文修打發秦三英送去給簡潯的禮物,恍然道:“難道小吱就是你送給潯妹妹的禮物,竟是個活物不成?”


  ??宇文修心情大好,點頭道:“是一隻鬆鼠,通體火紅,比一般的鬆鼠大,也更通人性,想著潯妹妹一定會喜歡,所以特地帶了回來給她。”


  ??話音未落,宇文倩已酸溜溜的道:“好嘛,送她的禮物就是這樣別出心裁的,送我的就是千篇一律的首飾布匹,珠寶地契,果然是個重色忘姐的!事先還不讓我知道,分明就是怕我搶她的嘛,我是那樣的人嗎?早知道先前就不告訴你今兒平雋去了侯府,潯妹妹還說單獨有話與他說的,看你還怎麽給情敵難堪!”


  ??秦三英忙賠笑道:“縣主別生氣,我們爺不是那樣的人,在他心裏,您和簡大小姐從來都一樣重要,不然也不會一回京就先回來見您,而不是去見簡大小姐了,他若直接去了侯府,就可以親自給平二少難堪了,豈不比現下更痛快?”


  ??說得宇文倩臉色好看了許多,當然她本來也不是真的生宇文修的氣,笑道:“好罷,這次我就饒了他,不過那隻鬆鼠,潯妹妹給起的什麽名兒嘛,一點都不高雅,算了,既已是她的了,愛怎麽叫都是她的事兒,不過小吱怎麽會一見平雋就撲上去的,這其中必定有貓膩,快告訴我快告訴我,真是可惜當時的精彩我沒能親眼目睹!”


  ??秦三英見宇文修隻是吃茶,沒有親自回答宇文倩的意思,隻得自己賠笑答道:“那個,縣主英明,小吱的確是被爺親自馴養過的,日日都讓它對著平二少的畫像……連薊州那些個老兵油子,到了我們爺手下都服服帖帖的,何況一隻小小的鬆鼠?所以縣主今日沒親眼目睹那精彩的一幕並沒什麽可遺憾的,以後機會還多著呢,除非平二少再不見簡大小姐了。”


  ??所以,小吱不是自家弟弟馴養給潯妹妹,而是特意為平雋準備的?


  ??“哈哈哈哈哈……”宇文倩笑不可抑,“你到底是怎麽想出這個法子來的,也忒損了些,好嘛,以後不用我時刻替你盯著媳婦兒了,怕她被人搶走了,有小吱就夠了。”


  ??笑過之後,宇文倩打發了秦三英,才正色向宇文修道:“你這個法子也隻能解一時之急,卻是治標不治本啊,我側麵瞧著簡伯母的意思,還有潯妹妹跟前兒服侍人的態度,都更傾向於平雋些,論品貌論前程和論對潯妹妹的心,你都不輸平雋,可咱們家這個樣子,但凡真疼女兒的父母,隻怕都舍不得將女兒嫁進來受苦……不把府裏給理得清爽幹淨了,你的勝算就要小得多,可時間不等人,莊王如今就如一柄懸在潯妹妹頭上的刀子,不定什麽時候便會落下,簡伯父簡伯母十有八九會趕在刀子落下前,給潯妹妹定親,咱們可該如何是好?”


  ??宇文修的表情並沒有太大變化。


  ??他年紀越大便越內斂深沉,尤其在軍中混了兩年後,更是喜怒都不形於色了,但他的身體卻不自覺緊繃了起來,連帶屋裏方才還輕鬆愉悅的氣氛,也變得緊張起來,沉聲道:“王府清不清爽,幹不幹淨,與我什麽相幹,給母親辦完法事後,我便會稟了王爺,分府出去另過了,宅子我都尋好了,就在侯府旁邊的街道上,如此,潯妹妹嫁給我後,便不會受來自那個女人的氣,也不必管這府裏那些亂七八糟的破事兒了。”


  ??早前他勢單力薄,一無所有,根本給不了潯妹妹良好的生活,所以他隻能將情意深埋心底,一個字都不能說出來,可如今不一樣了,他已是五品的千戶,在軍中有一定的實力了,等他再打拚兩三年,潯妹妹也及笄後,他相信屆時自己一定已有能力給她更好的生活,也一定有能力不讓她受任何委屈了!

  ??至於莊王那個登徒子,他遲早會收拾他的,今日不成便明日,明日不成便後日,總有一日,他會讓他知道,“後悔”兩個字到底是怎麽寫的!


  ??宇文倩聞言,卻是變了顏色:“你這話當著我的麵兒說說便罷,當著父王的麵兒最好一個字都別說,不對,當著我的麵兒以後也不能再說,還要把這個念頭趁早給我打消了!你是父王的嫡長子,這個家從爵位到家產,理所應當都該是你的,至少你該占大頭,憑什麽讓給那個女人和她的兒子,她臉大啊?我反正不同意,一千個一萬個不同意!”


  ??宇文修抿了抿唇,想說她同不同意是她的事,反正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決定,想了想,到底還是什麽都沒說,反正屆時他隻管按自己的想法來做便是。


  ??宇文倩豈是好糊弄的,一看弟弟這副樣子,就知道他是打算陽奉陰違,不對,他根本沒“奉”,而是從頭至尾都打算我行我素,急得直跺腳:“行,你不理會我同不同意沒關係,父王不同意你總得理會了罷,眼見你這二年一日比一日出息,父王臉上也有光,沒道理讓他白放著出息的嫡長子不立世子,反而同意你分府出去單過,改立繼室生的次子罷?禦史們的唾沫星子都得淹死他!到時候他一怒之下,給你另定了親事,你該怎麽辦?你可別忘了,婚姻大事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成不了的!”


  ??一連喘了幾口氣,繼續道:“你還把宅子就買在侯府旁邊兒,在旁人看來,跟入贅有什麽區別,你可別忘了,你姓宇文不姓簡,你是想氣死我,氣死父王不成!”


  ??宇文修很想說如果師祖和師父同意將潯妹妹嫁給他,他一點也不介意入贅,一點也不介意改姓簡的,但見姐姐都快急死了,隻得咽了回去,道:“姐姐且先別急也別氣,我就先這麽一說而已,具體怎麽做,如今還沒有定論,等我有了定論,你再急再氣也不遲。”


  ??宇文倩沒好氣:“等你有了定論,一切都遲了!反正不管怎麽說,這事兒都就此打住,不許再提,至於潯妹妹,我會盡全力幫你,讓她與你兩情相悅的,屆時她自己都願意了,簡伯父簡伯母自然也就無話可說了。”


  ??宇文修聞言,還待再說,春燕進來了,屈膝行禮後道:“縣主,大爺,王爺回府了,聽說大爺回來後,十分高興,讓大爺即刻去外書房見他,還吩咐了王妃晚間在銀安殿開宴,為大爺接風洗塵。”


  ??宇文倩本來還有滿腹的話想勸弟弟的,也隻能暫且咽下,道:“那你快去見父王罷,別讓他久等了,記得方才的話,一個字也不許提啊,否則別怪我翻臉!你以為你如今是千戶,我就打不得你了,你別忘了,長姐如母,你便是做了天皇老子,我一樣打得你!”


  ??“知道了。”宇文修應了,起身自見睿郡王去了。


  ??餘下宇文倩又氣又急,連看弟弟給自己帶回來禮物的興致都沒有了,叫人叫了月姨來,讓她回頭得了機會,好生勸一勸宇文修,“那個女人昔年那般虐待他,憑什麽便宜了他們母子?哪怕得到了再扔掉,也決不能給他們!”


  ??月姨與宇文倩是一樣的想法,忙一口應了:“縣主放心,我一定會好生勸哥兒的,潯小姐那樣的品貌,隻做個尋常誥命夫人,也忒委屈她了,怎麽的也要做個王妃,才算是配得上她,我抬出潯小姐來,不愁哥兒聽不進去。”


  ??宇文倩這才麵色稍鬆:“對對對,就這麽說,他一定能聽進去。”


  ??這邊廂主仆兩個說著話兒,書房內睿郡王與宇文修父子兩個也已見上麵了。


  ??睿郡王看著麵前比自己還高出半個頭,越發沉穩挺拔的兒子,眼裏的滿意與驕傲之色,簡直滿得快溢出來了,誰能想來,他兒子竟會這般出息,才十五歲,便成了大鄴開國以來,最年輕的千戶呢?


  ??可見他兒子生來便不是凡人,如今放眼整個宗室裏,誰不暗暗羨慕妒忌他的。


  ??睿郡王因說道:“你這次回來,有什麽打算沒有?之前你隻是白身,去薊州是為了立軍功掙出身,如今你兩樣都有了,也是時候該回京了,本王日前麵聖時,曾與皇上提到你,皇上的意思,宗室已很久沒出你這般出息的子弟了,不但本王,連皇上都麵上有光,以你為傲,所以說五軍都督府和二十四衛四五品的官職隨你挑,你考慮一下答複本王罷,等回頭你仕途穩定了,本王再為你請封了世子,便登門為你求親,讓你風風光光的將簡小姐娶進門來,再早日為本王添個孫子,本王此生也就圓滿了。”


  ??這樣的光明前途,擱誰聽了都得大喜過望感激涕零,尤其之於宇文修的尷尬出身和睿郡王過去這些年待他的不冷不熱,睿郡王這會兒能說出這番話,就更顯得來之不易了。


  ??隻可惜宇文修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隻淡淡道:“薊州挺好的,我暫時沒打算回來,立世子的事和替我提親的事,也請父王先緩緩,總要我功成名就了,才有臉向師父師母求娶愛女。”


  ??頓了頓,正想接著說自己打算分府出去單過之事,睿郡王已先不悅道:“你如今還要怎樣功成名就,十五歲的千戶,可著大鄴開國以來兩百多年,出過幾個的?何況你還是姓宇文的,這實打實掙來的千戶就更難得了。屆時你身上既有實職,又有郡王世子的名頭,難道他簡君安還舍不得將女兒下嫁不成?哼,他上趕著還來不及呢,當然,他若實在不願意,本王也不會勉強他,本王的兒子要娶媳婦兒,還不是滿盛京的大家閨秀可著挑!”


  ??這話宇文修不愛聽了,想也不想便沉聲道:“師父為什麽上趕著都來不及,若不是他和師祖,若不是師妹,豈能有今日的我,他們待我恩重如山,不肯答應親事隻能說明我還不夠優秀,還不夠讓他們滿意,那我自會讓自己優秀到他們滿意,他們肯允婚為止,至於別的女人,父王若覺得好,自己娶回來受用便是,我這輩子卻是非我師妹不娶的!”


  ??說得睿郡王的臉色也越發難看起來:“你這是什麽話,這是你跟自己父王說話應有的態度嗎!”


  ??每次都是這樣,他還沒說簡家什麽不好呢,兒子已先各種維護他們了,就算他們待他好,教了他很多幫了他很多,他也不能忘了他姓宇文不姓簡,他才是他的父親好嗎!

  ??宇文修冷嘲的勾了勾唇:“父王既覺得我態度不好,以後我少與,或是不與父王說話便是!”


  ??“你!你這個孽子!”睿郡王被氣得半死,“砰”的一掌便拍在了書桌上,正想破口大罵兒子,宇文倩就推門進來了,巧笑倩兮道:“父王息怒,千萬息怒,弟弟是個什麽樣的驢脾氣,別人不知道,您這個做父王的還能不知道不成?您就別跟他一般見識了罷,下去後我來說他,一定讓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好不好?父王,您就看我的麵子,別再生氣了罷,好容易弟弟回來,大喜的日子呢!”


  ??又朝宇文修使眼色,示意宇文修服了軟。


  ??宇文修直接當沒看見,說他他可以忍,一旦涉及到他的親人和所愛之人,他卻無論是誰都不會忍,尤其他那位所謂的父王!


  ??宇文倩簡直忍不住想哀嚎,她就知道,父王和弟弟見了麵定會吵回來,哪怕弟弟今日不提他要分府出去另過之事,幸好她來得還算及時,如今火勢還沒徹底蔓延開來。


  ??於是她這邊撲撲那邊撲撲,總算還是趕在睿郡王妃打發人過來請示:“王爺,娘娘打發人來問您和大爺什麽時候過去銀安殿,說是所有人都已到了,隻差您和大爺,還有縣主了。”之前,讓睿郡王暫時消了火,對著宇文修沒好氣說了一句:“還等什麽,等本王親自請你嗎!”先帶著宇文倩出去了。


  ??宇文倩一邊往前走,一邊還不忘回頭衝宇文修使眼色,宇文修不想姐姐難做與難過,隻得雙手抱臂,跟在了後麵。


  ??彼時睿郡王妃已帶著睿郡王的一眾兒女並側妃孺人,總之就是睿郡王府大大小小的所有主子,等在銀安殿裏了,時間每往前推進一點,她心裏的火就蹭蹭的往上上漲一分,麵上還絲毫不能表露出來,隻能生生忍著,差點兒就快要忍出內傷了。


  ??宇文倩那個小賤人,那日從萬鬆寺回來,也不知對王爺說了什麽,王爺當夜便大罵了她一頓,讓她以後不許再管前頭一雙兒女的事,並且至今沒有進過她的房門,她還沒緩過氣來呢,誰知道那個鬼之子又回來了,回來後連麵子情兒都懶得做的沒去給她請安問好也就罷了,聽說破天荒帶回來幾大車東西,也全部送進了宇文倩的院子,根本沒有半點往公中送的意思。


  ??他憑什麽啊,沒有王爺的庇護,他就是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年紀輕輕,便在短短兩年內做到正五品的千戶,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他是王爺的兒子,既然享受了身為王爺兒子帶來的好處與利益,就該恪盡為人子的責任與本分,“父母在,無私產”,一應明裏暗裏的收入都送回來充入公中才是。


  ??他倒好,每次回來連一個銅子兒都不往公中送,她側麵與王爺提起,王爺還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他一個芝麻綠豆小官兒,月俸軍餉才幾兩銀子?自己還不夠花呢,他不寫信回來讓家裏送銀子去給他使已是夠長進了,你還想怎麽著,還是家裏日子過不下去了,那本王可得好生查查賬了!”


  ??竟反倒疑起她中飽私囊來,簡直可恨至極,誰不知道但凡能有機會上戰場的人,連個小兵卒子都富得流油,更不必說有個一官半職的了,那個鬼之子這兩年還不定攢了多少私產呢,聽說每個月都有東西往崇安侯府送,難道那些都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偏王爺如今眼裏心裏隻有他,一回來便急巴巴見他去了,又讓人傳話讓她大擺筵席為他接風洗塵,再有宇文倩那小賤人日日替他說好話兒,再這樣下去,這個家還有他們母子的立足之地嗎!

  ??睿郡王妃想著,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下首的兒子宇文信,睿郡王英俊瀟灑,氣度不凡,睿郡王妃也不是個醜的,宇文信身為他們的兒子,自然也是天生一副好相貌,且他打小兒書便念得好,連先帝在時,都誇過他‘此子將來大有可為’,所以向來是睿郡王妃最大的驕傲,心裏更是早已將睿郡王世子視為自己兒子的囊中之物,她兒子這麽優秀,他不做世子了誰配做,難道那個鬼之子嗎?

  ??萬萬沒想到,還沒到三十年,河東河西便掉了個個兒,那個鬼之子竟出息成那樣,連帶王爺的心也全偏到了他們姐弟那邊兒去,她再不奮起反抗,難道還眼睜睜等死嗎?十五年前那個死鬼鬥不過她,如今她的兒女自然也是一樣,且給她等著罷!


  ??外麵忽然傳來一聲拖長了的唱喝:“王爺到——,縣主到——、大爺到——”


  ??睿郡王妃猛地回過神來,忙攥緊拳頭強迫自己換上溫柔無害的笑容,起身領著眾人屈膝拜了下去:“王爺萬福金安。”


  ??睿郡王心情好,人也寬容,立刻便笑道:“都起來罷,既是家宴,且都不必拘禮了。”


  ??話雖如此,除了睿郡王妃,其他人仍依次給宇文倩和宇文修見了禮,姐弟兩個也給睿郡王妃見了禮,當然主要是宇文倩見禮,宇文修不過隻草草抱了下拳而已,少不得又讓睿郡王妃慪了一回,才在睿郡王落座後,依次也落了座。


  ??睿郡王妃便忙吩咐下人上起菜來,又笑向睿郡王道:“今年咱們家可真是喜事連連,先是大爺升了千戶,如今縣主的喜事也近在眼前了,等再過一兩年,大爺也辦了喜事,迎了大奶奶進門後,王爺與臣妾便可以高臥著含飴弄孫了,實在可喜可賀,臣妾先敬王爺一杯。”


  ??說得睿郡王十分的歡喜,在惱了睿郡王妃十來日後,終於肯正眼看她了:“王妃說得好,本王也敬你一杯。”


  ??夫妻兩個放了杯舉了箸,眾人方也紛紛舉了箸。


  ??隻是菜才上到一半,坐在旁邊偏席上的一位孺人便嘔吐起來,一番折騰後,含羞帶喜的低聲回答起次席上一位側妃的問題‘你這樣多久了?除此之外,還有什麽不適不成?’來,“已經快半個月了,除此之外,還老是想睡覺,想吃酸的……”


  ??這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孺人分明就是有了身孕。


  ??宇文倩身為長姐,見此情形,忙將一眾弟妹帶了出去,這種時候,他們做兒女的哪還適合再留下?


  ??餘下睿郡王在另一位側妃也問了那孺人:“那你的月信多久沒來了?已經四十餘日了?那十成十是有了!”後,捋須朗笑起來:“那必定是有了,快傳太醫!府裏也好幾年沒添丁進口了,倒真是應了王妃方才那句‘喜事連連’。”


  ??睿郡王妃一口老血堵在喉間,吐不能吐出來,咽又咽不下去,差點兒就沒將自己給憋死過去,還是緊緊攥了拳頭,指甲都嵌進肉裏了,才在疼痛的刺激下,堪堪穩住了,笑道:“可不是,隻是唐孺人你也是糊塗,身體既不舒服這麽多日了,怎麽也不說早早回了本宮,打發人請太醫來瞧瞧。”


  ??唐孺人嬌嬌怯怯,一副弱不勝衣的樣子:“嬪妾也想回了娘娘的,隻是又想著自己無病無痛的,怕給娘娘添麻煩,想著再撐幾日,若實在撐不過去了再回娘娘也是一樣,沒想到……”一雙妙目直往睿郡王臉上瞟。


  ??睿郡王嗬嗬笑道:“漪兒也是不想與你添麻煩,好了,既八成是有了身孕,漪兒且先回房歇著去,太醫隨後便到,本王現下不得空,回頭一得了空就去瞧你。”


  ??想了想,側妃雲氏住得離唐孺人最近,又吩咐後者:“漪兒年輕,你又是過來人,本王就把她托給你照顧了,務必要保證他們母子都好好兒的,來年給本王再添個大胖小子大胖閨女兒。”


  ??雲側妃膝下有一女,即睿郡王府的二小姐,所以她才母憑女貴做了側妃,可惜之後再沒開過懷,與唐孺人自然沒有利益衝突,聞言忙笑著應了:“王爺放心,臣妾一定將唐妹妹母子都照顧得妥妥帖帖的。”


  ??另一位側妃尹氏笑著接道:“不但雲姐姐,臣妾與另幾位生養過的妹妹,也一定會時常去探望唐妹妹,陪她說話解悶兒的,告訴她一應注意事項的,王爺隻管放心罷。”


  ??說話間,還不忘有意無意睨一眼睿郡王妃,眼裏有睿郡王妃才看得懂的挑釁與幸災樂禍。


  ??睿郡王妃就更慪了,一個個兒的全是賤人,全是賤人!


  ??早前睿郡王是沒有側妃的,連孺人都隻各替他生了一個兒子和女兒的尹氏與雲氏,其他全是沒有名分的通房,且睿郡王一年裏也到不了她們屋裏幾回。


  ??但王善保兩口子虐待宇文修之事事發後,王府後宅的格局便變了,睿郡王先是又抬舉了幾個孺人,讓她們都有了身孕,然後又升了尹氏和雲氏做側妃,睿郡王妃早前從不將二人放在眼裏的,所以當初她們有孕時,才會什麽都不做的任她們平安生下了孩子,隻要王爺的心在他們母子身上,隻要她兒子是板上釘釘的世子,其他女人縱生了再多庶子庶女,又有什麽關係,她還可以對內對外都為自己贏一個賢名呢!


  ??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會養虎為患,可再要殺一儆百甚至誰擋殺誰顯然已經遲了,王爺已與她離了心,她再輕舉妄動,成功了便罷,一旦失敗,豈非萬劫不複?她才不會把眼看就要到手的東西白白便宜其他人呢!

  ??於是睿郡王府後宅的格局便這麽定了下來,一直持續到如今。


  ??隻是睿郡王妃心裏長年累月下來有多煎熬有多憋屈,就隻有她自己才知道了,尤其如今一刺未平,又添一刺,她隻怕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法兒睡一個囫圇覺了。


  ??宇文倩在外麵一邊幸災樂禍著,一邊笑眯眯的與弟妹們閑話兒:“五妹妹不是成日都說家裏就你最小,好沒意思嗎,如今好了,你很快就不會是最小的了,開不開心啊?”


  ??五姑娘宇文仙才五歲多,聞言立刻拍手笑道:“當然開心,我也要當姐姐了,我太開心了!”


  ??其他弟妹們也都滿臉笑眯眯的,表麵看似是在為又要添弟弟妹妹開心了,實則高興的卻都是另有其事,也可見睿郡王妃這個“賢德人”,真沒有旁人以為的那般賢德,那般得人心了。


  ??惟獨宇文修與宇文信兩個一副淡淡的樣子,稍後散了時,宇文倩因低聲問弟弟:“方才二弟不高興也就罷了,你怎麽也不高興啊,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不是嗎?”


  ??宇文修聞言,淡淡道:“我哪有不高興,我從來都這個樣子,姐姐還不知道麽?”


  ??宇文倩卻撇了嘴:“你哪有從來都這個樣子了,在侯府你可從來不是這樣的。再說了,你是我親弟弟,你不高興了,別人察覺不到,我還能察覺不到不成?說罷,到底為什麽?”


  ??“真沒什麽,姐姐別多想。”宇文修仍是一副淡淡的樣子,心裏卻是的確不高興的,一麵不停的標榜著對他們的生母情深意重,一麵又被楊氏所迷,等楊氏年老色衰不如他的意了,又弄出一大群鶯鶯燕燕庶子庶女來,弄得一個家暗潮洶湧亂七八糟的,他實在瞧不上所謂父王的做派。


  ??不過宇文修也知道姐姐對睿郡王還是很有感情很崇拜的,所以聰明的沒把這話說出來,省得姐姐聽了不高興。


  ??而宇文倩見弟弟實在不肯說,也是知道他性子的,隻好也不說了,姐弟兩個又同行了一段,便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宇文修一回到自己的院子,月姨便迎了出來:“哥兒晚宴必定沒吃飽吃好的,我早親手擀了麵,炒了你最愛吃的薺菜香菇澆頭,這便下給你吃好不好?”


  ??月姨原本一直在崇安侯府管著宇文修屋裏的事的,等宇文修去了薊州後,宇文倩單獨與她說了一番話:“以後弟弟總要回家去的,難道月姨打算讓他回去後,屋裏什麽都是陌生的,連吃個飯喝個水都不敢放心的吃喝不成?您不替他把屋子看好了,誰還能替他看,而且將來潯妹妹過門後,也要住那屋子的,更不是小到屋內屋外的一朵花一棵草都不能掉以輕心了。”


  ??她便搬回了睿郡王府來,平日宇文修不在時,她就深居淺出的替他看守門戶,至多偶爾去一趟宇文倩屋裏,宇文修回來時,則事無巨細的服侍照顧他,讓他在睿郡王府內,也能多少感受到幾分除了宇文倩之外的來自親人的溫暖,譬如此時此刻。


  ??宇文修見到月姨,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模樣,尤其見月姨精神氣色都極好,穿戴得也好,知道她果真如姐姐所說的,沒受任何委屈,心情就更好了,點頭道:“少要些麵,多要些湯,我吃完後就好睡,明兒一早還得回侯府給師祖師父磕頭呢。”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去見潯妹妹。


  ??月姨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笑眯眯的點頭道:“知道了知道了,這就去給你做,你且先洗個澡罷,熱水和幹淨的衣裳早給你準備好了,等你洗完出來,麵也不燙了,整好吃。”


  ??於是主仆兩個一個進了房間直奔淨房,一個則直奔小廚房而去。


  ??宇文修剛進淨房,衣襟才解開一半,便察覺到有人進來了,立時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冷冷道:“出去!”


  ??他這院子因他常年不在,且不喜別人服侍,除了月姨,便隻配了兩個丫鬟和四個粗使婆子供月姨使喚,宇文修也大略見過幾人,因宇文倩說都是絕對老實可靠的,他才答應留下了她們,倒是沒想到,終究還是露了狐狸尾巴。


  ??等了片刻,不見對方有任何動靜,反而呼吸越來越沉重,宇文修的臉色越發難看了,轉身一看,對方卻不是他院裏那兩個丫頭中的一個,而是另一個陌生的,長得十分妖豔的女子。


  ??見他終於轉過了身來,俊美非凡的臉在氤氳的熱氣裏,越發的如謫仙般淩然不可侵犯,偏他的胸口又微微敞著,露出了精致的鎖骨和一片光潔如玉但精瘦結實的胸膛,又給這份淩然添上了幾分香豔,那女子臉上的癡迷之色就越發的掩飾不住了,好半晌方勉強自持住,嬌聲說道:“奴婢是王妃娘娘,派來服侍大爺的。”


  ??一麵說,一麵便想湊上前,服侍宇文修寬衣沐浴,至於寬衣沐浴後的事,還不是順理成章麽。


  ??隻可惜她的手還沒挨上宇文修的衣角,整個人便已隨著“嘭”的一聲重響,叫宇文修給踹到了門外去,然後是他越發冷厲的聲音:“來人!人都死哪裏去了!”


  ??很快秦三英與周四平便聞聲趕了過來,瞧得地上躺著個一動不動的女子,宇文修則站在淨房的門口滿臉森冷,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忙滿臉羞愧的單膝跪了下去:“請爺降罪!”


  ??他們竟然在眼皮子底下,讓個女人混進了爺的房裏,也就難怪爺會生氣成那樣了,可誰能想來,爺一回王府便跟個冰塊一樣,八丈開外就能凍得人直打哆嗦,還有女人會上趕著來倒貼呢?更兼他們想著回京了怎麽著也比在薊州時安全,便不自覺放鬆了警惕……罷了,如今再說什麽都無用了,且等著受罰罷!


  ??很快月姨也聞聲趕了過來,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情後,恨得牙癢癢,王妃是什麽意思,想讓修哥兒色迷心竅,甚至弄出個庶長子來,壞了與侯府的親事嗎?實在太可惡了!


  ??月姨因說道:“哥兒等著,我這就回了縣主,請王爺為哥兒做主去。”說完便要出去。


  ??叫宇文修拉住了,放緩了聲音道:“月姨你不用管了,繼續忙你自己的去,我會處理好的……我真會處理好的,我都這麽大的人了,您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好說歹說將月姨哄走了,方冷冷看向地上已清醒了幾分的女子,陰測測的說道:“這個女人不是想男人嗎,把她送出去給王五他們幾個,就說是我賞他們的,至於你們兩個,一人去領二十軍棍!”


  ??自己是王妃娘娘精心養來服侍爺兒們的,如今卻要被送去給一群粗人……那女子渾身抖得篩糠一般,想開口向宇文修求饒,喉嚨卻如被堵住了一般,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終於忍不住兩眼一翻,徹底暈死了過去。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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