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郭皇後因為不知道如何開口勸諫趙恒放過木南蕁,忽然間變得愁眉不展、一言不發。


  趙恒麵對著突如其來的安靜,不禁有些尷尬。於是想要緩和一下氣氛,開口問道:


  “朕聽皇後近來無事經常習字?”


  “是,臣妾覺得聖人之言最能使人平心靜氣、開闊胸懷。”


  “哦?!皇後最近在讀哪位聖人之言啊?”趙恒繼續問道。


  郭皇後聽到他這樣問,不禁一喜計上心頭。


  “臣妾最近在讀《左傳》”


  趙恒麵色一喜,趕緊道:“皇後讀到哪裏了?”


  郭皇後回道:“恒公十二年……”


  “哦……”趙恒眯著眼睛,回憶道:“春秋時期,楚國侵略絞國。大軍壓境至絞國國都南門,卻久攻不下。最終,絞國人卻因為輕率出擊而失敗。由於大勢已去,絞國被逼無奈之下隻得簽訂了屈辱的條約,史稱城下之盟。”


  郭皇後聞言暗中長出了一口氣,接著趙恒的話繼續道:


  “同樣是兵臨城下的盟約,《左傳》中卻還有不同的記載,陛下可否記得?”


  趙恒身為皇子自幼啟蒙,廣讀史書。他忽然就明白了郭皇後次一番話的用意,“皇後真是聰穎過人啊!今日費了這樣一番心思,卻原來是為他人來做客的!”


  “皇上……”郭皇後見到趙恒麵露薄怒,心中咯噔一下。


  她剛想出言解釋,卻被趙恒出言製止道:“你想什麽朕都清楚,不必再了!皇後身子剛好不宜久站吹風,早早回宮休息去吧!”


  罷,趙恒冷冷地看了一眼郭皇後拂袖而去。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皇上同皇後因為意見不合在禦花園中起了爭執,最終拂袖而去的事情,當就在後宮之中


  傳的沸沸揚揚。


  素琴提著食盒子,從禦膳房會到仁明殿的一路上便聽到了許多流言蜚語。


  皇宮之中,最不缺乏的就是以訛傳訛的人。


  素琴氣得會到仁明殿,就咬牙切齒的對郭皇後道:

  “婢子心中實在不明白姑娘你的心思,何苦為了旁不相幹的人惹怒官家。如今倒好,宮中竟然傳出了廢後的謠言!您怎麽就對自己的處境,如此不上心呢!?”


  “本宮身為皇後,對陛下有規勸之責。”


  “若規勸,朝堂上的諫議大夫們同樣也有責任!”


  “如今才正月十三,正月二十才開朝。本宮怕到那時,就來不及了!”


  郭皇後自從禦花園歸來後,便站在偏殿的書案前一個勁兒的抄佛經。


  即便是此刻,手中的筆也從未有片刻停歇。


  素琴急的直跺腳,恨不得衝上前去將自家姐手中的筆奪下來才解恨。


  她插著腰站在書案前,呼哧呼哧的喘著大氣。


  郭皇後停下手中的筆,抬頭看著她那副護犢子的樣子不禁啞然失笑道:


  “有這生氣愣神兒的功夫,倒不如幫本宮把藥端來!”

  “是!奴婢遵皇後懿旨這就去!”素琴嘟囔著,將藥督郭皇後麵前,提醒道:

  “這藥還有些燙,娘娘喝的時候可要心些!”


  從素琴的手中接過藥碗後,皇後輕聲歎了一口氣,道:


  “若想要在這後宮之中活的暢快些,就要學會堵住自己的耳朵,不去理會那些繁雜煩擾。素琴,本宮是真心希望你能牢牢記住這句話。”


  “我的姑娘啊!那些賤皮子,他們連廢後的話都敢,您難道就不生氣嗎?”


  郭皇後喝了一口手中的苦藥湯子,嘲諷一笑道:


  “皇後做到本宮這個樣子,也實屬無趣的很。”


  “奴婢很想知道,您到底了什麽話?居然能惹怒陛下,讓他完全不照顧您的臉麵當即拂袖而去……”


  “我們當時,隻是在討論一本書……”郭皇後放下手中的藥碗,坐在椅子上愣愣地出神。


  《左傳·宣公十五年》記載,那一年,宋國國都被楚國的軍隊團團圍住。


  城中的百姓斷糧多日,逐漸出現了恐慌的暴動。


  楚國心中十分竊喜,本以為宋國會很快打開城門投降。


  可是萬萬沒想到的是,宋國國君竟然派人趁夜悄悄潛入楚國主將子反的營帳,並用十分強硬的口氣道:


  “我們國主,我宋國都城被你楚軍團團圍住數日,現今已是糧盡柴空了。可即便如此,也不會接受你們的脅迫,屈辱的簽訂‘城下之盟’。我們就是將整座城都燒了,也絕不會拱手讓給你們一寸!”


  楚國主將子反見對方大影魚死網破”的氣勢,心中不禁也有幾分懼怕。


  再三思量之後,隻得答應宋國即刻撤軍,平等談判,友好結盟。


  唐朝《敦煌變文集》中有這樣一句話,“人急燒香,狗急驀牆”。


  有些事情,一味地強硬威脅往往會適得其反,使得受脅迫之人孤注一擲,鋌而走險。


  郭皇後今日提起《左傳》,也無非是想要提醒趙恒凡事都要適可而止,不可逼人太甚。


  可誰曾想,他卻一句都聽不進去。


  自己的一片苦心卻被誤解,她的心中除了傷心之外更多的是無奈和心焦。


  郭皇後端起麵前的碗將其中褐色的藥湯一飲而盡,苦澀穿腸而過,燒心灼肺。


  她是真心實意的為自己的丈夫擔心,生怕此時大好的局麵因為他的急功近利而功虧一簣,陷入被動之鄭

  而趙恒怒氣衝衝的離開禦花園回到書房後,便一直陰沉著臉。


  在他的眼中,郭皇後的勸慰根本就不是為自己和大宋的江山考慮。


  房葉海心翼翼地為趙恒奉了一盞熱茶,並道:“老奴見陛下同皇後娘娘一直相談甚歡,為何忽然之間如此生氣?”


  “哼!”趙恒接過茶盞冷哼一聲道:“朕本以為在這後宮之中,皇後是最體貼,最替朕著想之人。可今日才知道,竟是朕看錯了她!”


  房葉海聽聞趙恒如此,心中不禁生出一種悲憫。

  郭氏看似統領後宮,大權在握。可實際上卻是,外無父兄扶持,內無官家照拂。十幾年來,獨自一人如履薄冰的行走在後宮之鄭


  世人隻皇帝是站在無人之巔的孤家寡人,然而皇後其實亦是如此。


  帝後不和、漸生嫌隙實乃是宮中的大事,不管是為了前朝安定,還是後宮的安穩,身為皇帝善變的內侍官總管他都有勸諫的責任。


  所以,房葉海擔著責罵的風險硬著頭皮替皇後分辨道:


  “陛下自便睿智過人,又怎麽會看錯誰呢!皇後殿下今日這番話,還是為陛下著想的。”


  “房葉海,你如此偏幫著他人話,到底是誰的奴才?”


  房葉海笑嗬嗬地回道:“回陛下,老奴自從進宮那日起就注定一生都是皇家的奴才。自古帝後一體,殿下哪裏就成了他人呢!?陛下就莫要同皇後賭氣了……”


  “哼!帝後一體?她若是同朕一體,就必不會因為一個誓言而阻止朕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她……還是有私心的!”


  房葉海看著眉頭緊皺、咬牙切齒的趙恒,不禁在心中偷偷地歎了一口氣。


  有的時候,陛下的孤獨是有緣由的。


  他要求自己身邊的所有人都必須要忠心無私,可卻從不知道人與人相處都是“真心相換”的。他從看不到自己的自私,更是看不到自己的涼薄。


  房葉海是奴才,這些大不敬的話也隻能在心裏念叨念叨,絕不敢直言而出。


  “皇後娘娘以自己的家族向佘太君起誓,到底還是為了陛下與楊家可以君臣和睦,保大宋江山邊境安穩。先皇為陛下選的人,絕不會錯的!”


  規勸之言已出,就絕不可以打退堂鼓。有些話即便是掉腦袋,也必定要出口。


  趙恒聞言盯著房葉海瞧了半晌,許久之後沉聲問道:“你真的是這麽看的嗎?”


  “陛下!”房葉海噗通一聲雙膝跪地,匍匐在地上戰戰兢兢地道:“老奴在宮中多年一直在陛下身邊侍奉,這份榮耀無人能及。正因為如此,老奴的這一顆心始終是向著陛下您的,絕不會為了一己私利,卷入後宮的爭鬥之鄭”


  “起來吧!你在朕身邊照顧多年,飲食起居也都虧了你。朕知道你是最為忠心的,這一點從未懷疑過。”趙恒擺了擺手,對葉房海到。


  “老奴心中自是萬分感激陛下的信任與厚愛,可是陛下,皇後娘娘也是一心一意為陛下著想的。”葉房海站起身來,再次道。


  趙恒麵色有些不佳,歎了一口氣道:“今日是朕性子太急了,誤會了皇後。房葉海,一會你親自帶上一些補品,去皇後宮中替朕賠個不是。”


  “是……老奴這就去辦……”


  “等等……”趙恒猶豫了片刻後,複又道:“你去的時候對皇後,她今日的話朕會好好考慮。隻是朕金口玉言,正月十五宴請歐陽夫婦的事情,還希望皇後可以出席!”


  房葉海聞言後心中十分開心,忙不迭的答應著退出禦書房朝皇後的仁明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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