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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荸薺水

  明沅自家也摸不著頭腦,她是姐妹裏頭最小的一個,依次見過了禮,最末才輪著她來,哪裏知道在別個姐妹跟前不過點頭全禮的紀舜英,竟對她頷首一笑。


  ??這一笑再沒能瞞過人眼去,明洛不過離得近了才問一聲,自明潼到明湘就沒有不曾瞧見的,他笑過之後竟還問了幾句灃哥兒的詩書。


  ??灃哥兒不似紀舜英這樣小小年紀就下得人苦功讀書,明沅也不硬逼著他讀書科舉,隻該作的還是得作,先生布置的功課,寫的大字,還有背的書,她沒一刻放鬆過他。


  ??灃哥兒寫字背書成了習慣的,明沅給他劃分好了,甚個時候讀書,甚個時候寫字,甚個時候吃點心,吃完了點心再往小園子裏頭逛一圈兒。


  ??灃哥兒養成了習慣,到了點兒不必人說自家就學起來,看著澄哥兒這樣用功,便也跟著多看些多背些,倒不必明沅操心他了。


  ??紀舜英聽得兩句,竟衝他點點頭,灃哥兒知道這位哥哥是極厲害的,他覺得澄哥兒已經很厲害了,可澄哥兒縣試也未曾中,這位表哥卻是兩試第一,得著他的首肯,小臉都仰起來,明沅對讚許他一笑,他把背挺得更直了,小臉繃得緊緊的,連澄哥兒見了都捏捏他的手。


  ??明潼早已經不記得上輩子的紀舜英到底娶親了沒有,他性子越來越獨越來越孤,紀家出得這樣一位,便是黃氏再從中作梗,也擋不得他的好親事,年輕輕就是兩榜進士,雖如今沒有榜下捉婿的事,也是媒人婆那兒頭一等搶手的親事。


  ??可他卻似不曾成婚,上輩子她進宮之前,這位表哥便一意科舉,他也確是中了,明潼進宮那年春天,他中了進士,那時候才將將十七歲,還不曾說親。


  ??明潼在東宮中聽見太子說過一回,說她母家這位兄長確是少年英才,後頭又說一句,那些個作媒的人家他都瞧不上眼,不肯答允,還問明潼在家時可曾聽說這位表兄是有心上人的。


  ??明潼哪裏知道這些,男女,七歲不同席,不說小時候不曾有過多少交際,紀舜英稍長就往外頭去求學,連年節也不曾得見,等他考舉人就更不曾有過了。


  ??明潼眼兒一溜,瞧了眼明沅,又把目光收了回來,她還隻一付小姑娘的打扮,穿著嫩綠衣裙,腰上配了如意結子的宮絛環,梳得雙丫髻,人一瘦更顯得姣小,站在她身旁的明洛比她明豔照人的多。


  ??紀舜英進門不過一刻,對著老太太行過禮,到見這些姐妹們,除了純寧純馨他還記得,餘下的都是按著年紀同他問好,他得按著高矮來分姐妹,到明湘明洛兩個,因著明洛生的高,他略頓一頓這才認出來,若說瞧中了,難不成是天定的姻緣?

  ??明潼收了目光不作它想,餘下幾個各有思量,黃氏有這麽一個庶子,一年比一年大,一年比一年長進,壓在她心口的巨石就一年比一年更重,不過一個庶子,又不是三元及第,這會兒便有人來探她口風,她越發氣不打一處來,此時見著紀舜英行禮,忽的心念一動。


  ??總歸要說親事的,不如盡早給他尋訪起來,若這回中了,她這裏也有說辭,若是不中,下回哪裏還有這樣的高運,到時便說些少時了了的話,那些個想結親的人家自然熄了心思。


  ??紀老太太這裏拉著曾孫子說得幾句話,底下兒媳婦孫媳婦一個個各有心思,夏氏小胡氏兩個把娘家姑娘都盤了一回,小胡氏雖同黃氏一向不和睦,到這會兒卻想起家裏還有個侄女兒,若能配親,長房也自家人了。


  ??說得會子話,後頭宴也設好了,丫頭一來報,紀老太太搭了曾孫子的手,由著他扶著往女眷裏頭上座。


  ??明洛看看紀舜英再看看明沅,想不出所以然來,拉了明沅入座,隻衝她眨眨眼兒,坐下來立時規矩了,兩隻手交疊著擺在膝蓋上,澄哥兒跟著灃哥兒兩個跟了紀舜英往男席裏頭入座。


  ??灃哥兒還算是孩子,還是紀氏揮了手:“既進了學就是成人了,跟了你二哥哥到外頭去。”灃哥兒看一眼明沅,見她麵上帶笑,乖乖跟在澄哥兒後頭,澄哥兒顧著他,不給他吃酒,叫人倒了一杯子荸薺水來。


  ??座上自然說些個三元及第的喜慶話,瞧著很是和樂,便是女桌這裏,也是奉稱居多,夏氏少開口,小胡氏卻不叫冷了場,一時說紀老太太有福氣,一時又說黃氏會教子,還未開席,祝酒詞都說了一籮筐。


  ??這頭都已經舉起杯子來了,紀舜華竟還不曾來,黃氏早就讓丫頭去尋,卻隻遍尋不著,好容易看見兒子進來,她這才鬆一口氣。


  ??他一來先是往女眷桌這頭來,衣裳倒是換過了,額上卻全是汗,黃氏怕聲張了叫丈夫聽見回去訓他,幹脆給他擦過手臉道一聲:“華哥兒趕緊去,學裏先生真是,都支會過早些放課,偏到這時候才放。”


  ??紀懷信分明聽見,隻作不知,他越是嚴厲,妻子越是護子,把這個嫡子慣的越發沒了樣子,既是大宴,便睜一眼閉一睜兒,哪裏知道紀舜華非得擠在母親這裏,不肯往男桌上去。


  ??他比澄哥兒還大,連灃哥兒都去了男桌,他再湊在女桌裏頭怎麽像樣,明湘已經側過身子去,明洛也垂了頭,明沅隻低頭看玉絛環,場麵一時冷了下來。


  ??竟叫純馨說中了,他果真出來鬧,連黃氏都下不來台:“又混說,趕緊過去,你哥哥也在呢。”她越是提紀舜英,紀舜華心裏越不得勁兒,他原是黃氏的眼睛珠子,長房嫡子,自打他記事起,聽見的都是他如何聰明,進了學裏也是一樣,師傅待他很是客氣,對哥哥卻不是罰書就是留堂。


  ??哪裏知道這個哥哥出去兩年,竟中了縣試院試回來,闔府無人不在說,原來落在他身上的誇獎,全都換到了哥哥身上,還是他自來就不瞧在眼裏的哥哥,他鬧著脾氣也要去考,可連他親爹都知再無可能,也隻黃氏縱了他,說紀舜英都能得個頭名,親生子自然也能。


  ??黃氏溫言軟語的勸著兒子,那頭紀懷信卻忍不得了:“把他拉出來,成什麽樣子了。”明洛已經低頭剝起指甲來,紀舜華板著一張臉,也不再膩到黃氏身上,站起來繞了個圈兒,走過明沅身邊,拿腳使力去勾凳子腿兒。


  ??明沅一個不防,差點兒摔到地上,她原來就執著杯子在喝水,這一下全灑到裙擺上,紀氏一見心頭火起,立馬去看黃氏,黃氏卻隻作不見:“催三催四,你急得什麽樣兒了。”


  ??這下子明沅這宴也吃不成了,她再不成想,紀舜華竟能在這許多人麵前作下這事兒,還不及拿帕子出來擦,紀舜華已經作出滿麵驚詫的樣子來:“六妹妹這是怎麽了,怎麽潑得一身水。”


  ??明洛氣的頭頂冒火星,卻全無辦法,這是在宴上,便是紀氏也不好開口,黃氏還在催促兒子:“你六妹妹失了手,幹你什麽事,趕緊往你爹那兒去。”打發了兒子,又去看明沅:“沅丫頭也太不小心了,趕緊下去清一清。”


  ??明沅眼見著紀氏似要開口,卻去看了紀老太太,不欲在祖母麵前同黃氏起爭執,隻沉了臉,她便笑一笑,卻不開口說話,明洛臉上還是藏不住事兒,幹脆背過身來替她擦試,索性是一杯子荸薺水,明沅身上這件輕紗最經不得酒水,若是沾了菜汁酒漬才作的也洗不出來,不能再要了。


  ??紀氏平了氣:“六丫頭大病才愈,這會兒手上無力也是有的,到後頭換了再來。”明沅依言站起來,明洛剛想立起來陪她同去,叫她按下,自家帶了采菽往後頭罩房裏去了。


  ??出來宴飲都多帶一套衣裳,明沅差了采菽去取,自家坐在罩房裏頭,紀老太太特意調了身邊的嬤嬤陪出來,進了罩房先賠個禮:“姑娘吃了委屈。”明沅也不搭她的話頭,隻微微一笑。


  ??夏日裏穿得薄,一杯子荸薺水全翻在前胸,淋淋漓漓浸得腰封上裙角上全是,那嬤嬤使了丫頭去打熱水,拉了簾子叫她擦擦身,等采菽回來,把衣裳一抖,是那件杏子紅兩袖挑金線牡丹團花的。


  ??連鞋子上都沾著些,隻拿布擦掉些,要換卻沒有多的了,采菽咬了唇兒:“來的時候倒疏忽了,不曾想著帶鞋。”


  ??明沅讓她把裙子係得低些,原來就是齊地的,低些便再瞧不出來了,回去時已經上了一半菜色,明洛挨著她,給她挾了個蝴蝶卷子:“我看旁的也尋常,這個做的好看,給你挾了一個。”


  ??明沅衝她一笑,到底沒了吃飯的心情,那邊桌上高談闊論,這邊女桌卻沒了氣氛,舉一回杯,喝上幾杯水酒,等男桌散了,這頭也潦草散了。


  ??一場宴,於宴的主宴的還有一個開宴的由頭紀舜英,就沒一個高興的,明沅感歎一聲,拆了頭發聽采薇嘰嘰咕咕,衣裳髒了藏不住,采薇知道原委,立時把紀舜華啐了幾口,又發愁這衣裳怎麽洗,哪知道明沅才通了一回頭發,卷碧就拿兩匹紗過來。


  ??明沅還從紀老太太那裏得著一隻芙蓉石的戒指,黃氏反倒一句話都無,她收下紗羅,叫采菽舀一碗湯給卷碧:“這大晚上的,還勞卷碧姐姐跑一回。”


  ??“哪兒的話,太太知道姑娘受了委屈,姑娘不放在心上,太太哪兒不知道呢。”紀氏氣的直搖頭,可礙著親戚的顏麵卻什麽都不好說。


  ??“我省的,姐姐喝湯罷。”明沅才說這一句,灃哥兒洗幹淨出來了,他身上撲著痱子粉,連鞋子也不及穿,一路跑到床上,踩了榻腳爬上去,那榻腳上邊就留著兩個白花花的肥腳印,他今天得了稱讚,到這會兒還在樂,在床上翻來翻去,一團雪才要跳上去,灃哥兒立時坐起來:“你太熱,往你自家的小竹席上趴著去。”


  ??一團雪甩甩毛尾巴,真個往竹席上臥著去了,明沅“撲哧”一笑,穿著中衣往床上去,灃哥兒衝她笑一回,伸手放了半邊帳子,自家藏在帳子裏頭,把手一攤,裏頭是一個鬆香金珀的扇墜兒,明沅一怔:“這是哪兒來的?”


  ??灃哥兒背了手:“大哥哥給的。”


  ??他嘴裏的大哥哥,說的是紀舜英,明沅隻當是紀舜英給了他玩的,正要笑呢,灃哥兒往她手裏一塞:“大哥哥給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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