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風華正茂

  流水出人意料的接了老媽的班,每天準時地去學校打開小賣店,準時地關店下班。中午就用老媽的飯票去食堂打了飯,扒幾口。


  ??敲午休鈴之前的10分鍾左右,流水就會拿著個白搪瓷碗,上麵用紅漆寫著“先進工作者”字樣,穿過校園的林蔭道,去後麵食堂打飯。雷打不動的二兩飯加一個葷菜,流水喜歡這個時間。


  ??這個時候,學生們正在上課,校園裏一般都沒什麽人。走過林蔭道時,炙熱的陽光透過樟樹葉留下了斑駁的碎影;那些路邊草地上冒出頭來的小白花小紅花小黃花,就像碎影們分離後投射在大地的留念。五月很熱,但是林蔭道有涼風吹來,神情一下清爽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舒坦。


  ??流水喜歡這個時間。


  ??這讓她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更何況,她往前一步就離食物近了一步。食堂的菜算不上美食,但人在進食時總是心情愉快的。


  ??她一定會經過高二(六)班的教室。然後她會看見教室第五排靠窗的位子上,有個女孩看見她走過,便雙手搭在腦袋上,手指伸直了朝她笑眯眯的。


  ??偶爾流水會將鼻子皺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線,學她的模樣笑;偶爾那個女孩不幸被老師查覺開小差;偶爾流水會做出即興滑稽表演,逗得裏麵的女孩想笑又不能笑得難受。


  ??但是大多時候流水隻會緩緩的經過她的窗前,留下一點剛剛在路邊撿到的什麽。


  ??有時候是樟樹五月就掉下的落葉;有時候是繽紛色彩的野花;有時候隻是一顆有些曬蔫的小草。


  ??兔子舞女孩自從那次之後就常來店裏買東西。流水從她的那些同伴們中聽到了她的名字叫“清源”。課間十分鍾很多學生會湧進小賣店買東西。流水常常手忙腳亂的,也就沒空和她聊過些什麽。


  ??飛速的吃完食堂菜,流水習慣坐在小賣店門口的長凳上,抽煙。


  ??流水的煙史挺長了。從她進高中開始,她喜歡將煙固定在食指和中指間,讓繚繞的煙霧模糊她的視線;她喜歡將那種辛辣的氣送入肺中,再狠狠地吐出;她喜歡抽煙時什麽都不用想。


  ??照例,吃完飯,流水抽煙。


  ??“哎,抽煙有害健康!”手中的煙一把被奪走,流水身體往後仰,抬頭看,果不其然看見她。


  ??“叫姐姐。懂點禮貌,小鬼。”


  ??兔子舞女孩憤憤不平,陽光將她的身形勾勒出了金色:

  ??“我不小了!你才多大。”


  ??“比你大。”流水索性伸了伸懶腰。


  ??女孩看著手裏的香煙,朝兩邊看了看,沒見有垃圾筒,有些犯難了。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女人吸煙呢。”她猶豫了下,拿著煙坐下了。“不過不管怎麽樣,吸煙都不是一件好事情!”見流水吊兒郎當,完全沒有把她說的話當回事,她又馬上加重了語氣。


  ??手上的煙一直燃著,飄來蕩去的煙霧直往她眼睛裏鑽。


  ??“你沒見過的事情多著呢,小鬼。”流水看好戲般的看著她拿那支煙毫無辦法。


  ??“我有名有姓的,我叫‘單清源’,才不是什麽小鬼!”她拚命揮手將往上竄的煙抹消。


  ??嗯哼。流水用鼻子哼了哼,好整以暇的看著她出盡洋相。


  ??終於最後一縷煙消雲散,單清源皺著鼻子咳嗽,真被嗆慘了。可她還非要要強得說話:

  ??“你這個人真沒禮貌。人家都把名字告訴你了,你都不告訴人家你的名字。”


  ??“流水。”流水嘻嘻笑著她。


  ??“流水?啊~湫!有,有人姓流麽?啊湫!”她打著噴嚏。


  ??“哎。”流水歎氣,“真是個刨根問底的家夥。”


  ??“快說啊。快說。”催促聲。


  ??“包。”流水快速的回答,微笑著摸了摸下巴。


  ??“包——流水!”女孩忽然誇張的大笑。“包流水!哈哈。”她捂著肚子,笑得直不起身來。


  ??“是嗬是嗬。”流水站起來拍著手附和她,“包你流口水嗬,淡青猿。”說完,沒事人一樣轉身就走。


  ??女孩還在嗬嗬的笑,忽然間反應過流水的話來,頓時被氣紅了臉:


  ??“嘿,包流水!不是‘淡青猿’,是單!shan的單!單清源!”她強調著,追趕著前麵步伐很快的流水。“你識不識字啊?”


  ??打鬧聲消失在小賣店,長凳邊的草地上忽然出現了隻小麻雀。黑亮黑亮的大眼睛撲閃撲閃,歪了歪頭,似是聽那聲音的遠行,又似是正在思考些什麽。


  ??流水下班了。流水家離學校不遠,走路10分鍾就可以到了。但是流水還是喜歡騎老媽那量破自行車。


  ??車子很老式了,80年代初流行過的永久牌。紅色的女式的26寸,白色的坐墊,斜檔。在那個綠色黑色占統治地位的,橫檔28寸男士車型麵前非常時髦。流水還在上小學時常常羨慕那些披散了長發,騎車而過的女孩們。


  ??現在這車本來的紅色已經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積滿了灰塵和泥土的灰棕色;白色坐墊也早就不複白色,一種年老色衰的黃。泛著汗漬和使用過度的顏色。


  ??流水戀舊,流水懷念那個純淨的80年代。那時她也不大,那時老爸老媽也不老,那時誰見誰都和和氣氣,那時大家雖然對外麵的世界懵懂卻還知道自己不懂。


  ??她雖然不老,卻對這輛自行車懷舊。


  ??流水下班了,哐嘡哐嘡的騎著這輛破永久,拐進巷子裏。


  ??陸續有吃完飯洗完碗的鄰居端了藤椅出來。夏日晚上例行的盛會就要開場了。等西邊的雲彩在稍稍退後幾步,等皎潔的月光還未完全上崗,大伯大嬸們搖著芭蕉扇,蒲扇,塑料扇等各色扇子,坐在自家房門口得藤椅上,有一扇沒一扇的,有一句沒一句的,從天下政治大事到雞毛蒜頭的小事,沒有話題是禁忌的。


  ??老爸老媽也是這個“社團活動”的強烈擁護者和積極參與者。但是奇怪的是,流水一把捏住刹車,看見自家門口意外的停著兩輛陌生的自行車型。


  ??她鎖好車,放好鑰匙。朝裏張望了下。


  ??“阿水,家裏有客人哪?”隔壁張叔端了把藤椅正好要編入正規軍,見了流水,嗓門極大的寒暄道。


  ??流水皮笑肉不笑的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了。


  ??這檔子老媽就聽見了外麵的動靜。


  ??“阿水回來了啊?”聲音誇張的熱情。流水硬著頭皮,走入屋子。


  ??桌上早就放了滿滿一桌菜,山珍海味,紅燒清燉,老媽把所有拿手的絕活都端上了飯桌。


  ??老爸穿了件白背心,他當兵時候穿的。中年發了福的肚子挺了出來,撐的本就薄弱的背心隱隱透露出了些粉紅色。老爸早就油光滿麵。


  ??“哎,你怎麽這麽晚才回家?”老爸故作嗔怒,隨即轉頭笑逐顏開的對著餐桌上的另兩個人,“吃菜吃菜。小夥子,年紀輕就要多吃身體才好!”


  ??“小夥子”坐在老爸邊上,受寵若驚似的謙讓著:


  ??“嘿嘿,嘿嘿,叔叔,您太客氣了。”


  ??倒是一邊有人熱情的撲了上來:


  ??“啊呦,這就是流水啊,真是女大十八變啊,怎麽出落得這麽標誌啊?”一個中年女人,用幹燥的雙手摸上流水的臉龐。


  ??老媽又端了一碗菜出來,被那句奉承話樂壞了:


  ??“你還別說,當初那個死人還不樂意我給他生了個女兒呢。”她顯然在趁機埋怨老爸當初的不負責任。見流水傻傻的愣在那兒,老媽提醒了她一句:

  ??“流水,真沒禮貌,還不快叫王阿姨,王阿姨小時候還抱過你呢。”


  ??“王阿姨好。”流水應了聲,大咧咧的顧自坐下了。


  ??“好好好。”王阿姨笑著,靠著流水便坐下來,“流水啊,你王阿姨給你介紹一下啊。”她出奇熱情地抓著流水的手細細的撫著。


  ??對麵的“小夥子”適時地咳嗽了幾聲。


  ??“小亮,這個是流水;流水,這個是程亮。”


  ??“你好,流水。”“小夥子”站起來,伸手過來,他的西裝不能幸免的碰到了桌沿邊老爸吃下的花生殼。


  ??流水站起來,將手從王阿姨手裏□,伸過去,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掌。


  ??“你好,小夥子。”她很有禮貌的回應。注意到老爸手邊那瓶珍藏的五糧液。


  ??3小時後,小夥子和憑空冒出來的王阿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老爸老媽很有默契的表示了相同的立場。小夥子在本地銀行工作,大學本科畢業的,雖然不是做生意的,但是起碼流水會比較安定寫,看他人也挺忠厚的……


  ??流水在樓上聽到樓下窸窸索索的響動。她從床下翻了一盤李字蚊香出來,點燃了,打開了畫冊,眼神卻飄向窗外。


  ??終於還是耐不住,流水坐了會兒,索性披了衣裳嗵嗵下樓,一路小跑跑到巷口。


  ??天已經完全黑了,有人在蛐蛐聲裏輕幽的唱著京劇:


  ??“威虎山果然是層層屏障,明碉堡暗地道處處設防。領導上擬智取部署得當,若強攻必招致重大傷亡……”


  ??暗夜中聲音高高低低,巷口12瓦的燈泡黃澄澄晃眼得驚人。


  ??“喂,請幫我找六樓王曉雲。”流水端著話筒,一手揉鼻子。


  ??“喂?”話筒裏柔軟的女聲。


  ??流水想也沒想,脫口道:


  ??“曉雲……”


  ??“噢,對不起,我不是王曉雲,我是她的同室,她去上晚自習了還沒回來。”電話那頭不緊不慢,“你有什麽事我可以轉告給她。”


  ??流水拿著話筒發了會兒呆,直到對方喂個不停才反應過來:


  ??“麻煩你告訴她一聲流水打過電話找她。叫她和我聯係一下,謝謝。”


  ??流水擱下電話,似乎有風穿過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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