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夢憶
“沂源,你真的決定如此嗎?我再提醒你一次,這不是兒戲!”
“爹,這是我的決定。”
夢中,又回到童年。
稚嫩的聲音裏透著堅定與倔強,仿佛能看到曾經那個抿著唇,努力挺直脊背,抵抗著父親反對的自己。
雲沂源。這是他最初的名字,後來讓給了生命中的第一個好友。
他還記得好友人前總是溫和的笑容,也知曉後者笑容背後的苦痛與忍耐。——卻未看透其深藏眼底,對自己的羨慕,甚至嫉妒。
那個夜晚得到傳信進宮,推門而入,與自己同齡的他一驚,下意識用雙手拚命扯著他小了一個尺寸的衣裳的衣袖,試圖掩蓋手臂上的淤青。
後來才知,那是宮中太監打的,隻因白日裏言行不慎,惹了當寵貴妃。
喝了酒,變得歇斯底裏,口無遮攔。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
“……為什麽我要生在皇家?看起來高高在上,可有幾分權利之人便有膽子跟我作對,這過得和一條狗有什麽區別?”
“憑什麽我要在這裏受人白眼,遭人厭棄,你就能好吃好喝,誰人見你都畢恭畢敬禮讓三分?為什麽,我不能是你!”
——你能。
這是他沉默著聽了那麽多怨恨之後,唯一的回答。
後來?
於是他求來了那個看似高不可攀的位置,血親之人被迫舉家遷離京上,熟悉二人者除卻特殊身份,都喪了命。
——能守住秘密的,除了參與秘密的人,隻有死人。
之後,他真真切切剩了一個人,守在高牆包圍的牢籠裏,學著獨自忍耐著一切,習慣著深宮的爾虞我詐,一步步設局,為自己謀求更好的利益……漸漸地,也忘記了原來的自己。
“這個選擇,你當真考慮妥當了嗎?我再給你最後一次猶豫的機會,你若當真不悔,我……便為你鋪路。”
這是爹最後的話,他記得很清楚。語調中失了剛得知事情後的盛怒,有的隻是沉重。
那時的他,回答自然為“不悔”。如今,在生死邊緣走一回,他忽然沒有辦法再毫不猶豫說出那兩個字。
如此境地,當真,不悔嗎?
——喂,醒醒,在不醒來就要永遠睡過去啦……
耳邊傳來一聲聲詢問,關切而溫柔。
——夢,該結束了。
他想。於是,強迫著自己打開沉重的眼皮,微微睜開了眼。
少女仍是昨日裙裝,纖細的手伸過來,輕輕拍打著臉頰,並不很重,甚至有點癢。
他的鼻尖動了動,聞到淡淡的藥香,明白過來什麽,微微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個笑容,也想坐起身來和她說幾句話,但劇痛卻閃電般傳遍全身,製止了他所有的妄想。
他的身軀猛地一震,疲憊感湧上來,眼神也變得恍惚,隻來得及說了個“謝”字,便又昏了過去。
見此,雲嬌歎口氣,扭頭尋找君雪寂的身影。
“他又昏過去了,不過方才醒來,應是挺過來了,我們再在臨川休息幾天吧?”
君雪寂微微眯了眼,皺了眉,似乎對此決定有些不悅。
昨夜本可以繼續趕路,雲嬌卻自作主張將此人轉移到了這間客棧,還讓人為他沐浴更衣,之後更是親自上藥。
以她的性格,既然已經出手救下此人,萬不可能隨意丟下,任由他自生自滅。
思及此,他幾步走近床榻,伏身簡單地查看了姬如逸軒的傷勢,沉吟片刻,開口。
“他身子骨根基不錯,傷勢明日就能穩定下來。今夜先在此修養,我去找一輛馬車,明日就帶著他繼續趕路吧。”
說完,君雪寂直起身子轉過身,大步出了房間。
雲嬌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中有些無奈,卻也沒有出言反對。
此城離永安城已經不遠,快的話兩三日便能到達,到時回了雲府,也方便安置姬如逸軒。
“你的內傷並不嚴重,外傷隻能等我為你調理的藥發揮作用。雖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總覺得不救你的話,會後悔呢……”
雲嬌坐在床邊,搖晃著懸空的雙腿,歪頭著,若有所思,如此喃喃著。
“就快到了家,爹爹,娘親,哥哥……你們還好嗎?”